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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7-07 03:11:08

精选章节

我收到一台老式打字机,卖家说它能激发创作灵感。

>当晚我随手打出“他听见敲门声”,门外竟真的响起敲门声。

>我试着写“暴雨倾盆”,窗外瞬间电闪雷鸣。

>当我在故事里描述邻居家的红雨伞时,隔壁阳台真的出现了一把红雨伞。

>我颤抖着写下“一只黑猫从屋顶摔下”,楼顶立刻传来猫的惨叫。

>现在我读到刚打出的新段落:“作家惊恐地发现,他无法停止写作……”

>更可怕的是,下一行写着:“作家开始描写自己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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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触碰到那台老式打字机冰冷外壳的一瞬,某种难以言喻的寒意便顺着指尖爬了上来,直抵心脏,留下一个细微却清晰的空洞。它沉甸甸的,像一块来自深海的、未曾见过天日的金属。黄铜的按键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光泽,覆盖着一层模糊的、仿佛渗入肌理的灰暗包浆,只有边缘偶尔被摩挲得微微发亮。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又陌生的气息——是凝固了数十年的机油,混合着尘埃、霉菌,以及一种若有若无、令人隐隐不安的铁锈味。卖家附带的纸条上只有一行潦草的字迹:“灵感之源,慎用。”字迹像是被某种情绪用力刻下,透着股不容置疑的怪异。

我把它安置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紧邻着我那台沉默的笔记本电脑。窗外,城市浸没在浓稠的墨色里,霓虹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晕染开模糊扭曲的色彩。雨,细密而冰冷,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窗棂,发出沙沙的、令人烦躁的声响。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文档页面惨白一片,光标固执地停留在那个该死的句号后面,纹丝不动,像是对我无言的嘲讽。写作?我枯坐了一整晚,脑子里只有一片被雨水浸透的、寸草不生的荒地。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僵硬而冰冷,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被那台老旧的机械造物吸引。它静默地蹲踞在桌角,线条粗犷笨拙,像一头蛰伏在阴影里、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野兽。那巨大的黑色滚筒,在台灯昏黄的光线下泛着一种近乎骨骼的惨白光泽,让人无端联想到某种生物的獠牙。它就在那里,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沉默,仿佛在嘲笑我此刻的窘迫。

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毫无预兆地钻进脑海,驱散了盘踞不去的焦虑。鬼使神差地,我拉开抽屉,翻找出一叠有些发黄的打印纸。纸张的边缘微微卷曲,带着久置的干燥气息。我小心翼翼地捻开一张,那薄而脆的触感在指腹间摩擦。对着那冰冷的黄铜按键,深吸了一口混杂着尘埃与金属味的空气,然后,近乎是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赌气,用尽力气敲下了三个键。

哒、哒、哒哒哒。

清脆、短促、带着金属特有的坚硬质感,在寂静的房间里突兀地炸响。这声音似乎比预想中更大,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滚筒上,一行清晰、带着某种机械般无情的黑色墨迹显现出来:

“他听见敲门声。”

字迹清晰得有些过分,墨色浓郁得像是刚刚从深渊里蘸取。房间里只剩下窗外单调的雨声和我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我盯着这行字,荒谬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这算什么?灵感?更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冷笑话。

就在这荒谬感达到顶点的瞬间——

咚、咚、咚。

沉重、缓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实在感,清晰地穿透了雨幕,重重地敲在了我的防盗门上!

声音沉闷而突兀,仿佛不是敲在门上,而是直接砸在我的胸腔里。心脏猛地向上一顶,几乎要撞碎喉咙!我整个人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瞬间僵直在椅子上,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四肢百骸一片冰冷。书桌上台灯的光线仿佛也瑟缩了一下,房间角落的阴影猛地浓重了几分。

是谁?邻居?物业?快递?无数个合理的念头在脑中飞速旋转,却无一能解释此刻心脏被无形之手攥紧的窒息感。那三声敲门,节奏精准得……近乎诡异。我猛地扭头看向那台打字机,滚筒上那行“他听见敲门声”的墨字,在灯光下黑得刺眼,仿佛正无声地咧开嘴嘲笑着我。

喉咙干得发紧,吞咽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我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部,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不能慌。也许是巧合。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在此时唯一能抓住的念头浮出水面。验证!我需要立刻验证!

我几乎是扑回到打字机前。粗糙的纸张边缘蹭过指尖,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感。手指因紧张而微微颤抖,悬在冰冷的黄铜按键上方,犹豫了仅仅一瞬。验证什么?验证这该死的机器……是否真的拥有那种……力量?这个想法本身就足以让人疯狂。但门外的死寂和那行黑字带来的压迫感,像冰冷的潮水般推着我。我咬紧牙关,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用力按了下去。

哒哒哒哒哒哒……

按键敲击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带着一种金属的、不容置疑的节奏感。每一个音节落下,都像是在我紧绷的神经上重重踩踏。很快,一行新的字迹冷酷地呈现在滚筒上,墨色浓郁得如同深渊本身:

“窗外,暴雨倾盆。”

最后一个句点敲下的瞬间,声音还未完全消散——

“轰——咔!!!”

一道惨白刺眼的光蛇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厚重的夜幕,瞬间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同曝光的底片!窗户在强光下变成了一面巨大的、惨白的镜子,清晰地映出我那张因极度惊骇而扭曲变形的脸!紧随而来的,是足以震碎耳膜的炸雷!那声音狂暴得仿佛就在我的头顶炸开,又像是从地心深处传来的怒吼,整栋大楼似乎都在声浪中痛苦地呻吟、颤抖!窗户玻璃剧烈地嗡鸣,桌上的水杯震颤着,水面荡起一圈圈疯狂的涟漪。

几乎是在雷声炸响的同时,窗外的雨声骤然升级,从之前的沙沙细语瞬间变成了狂暴的、歇斯底里的咆哮!密集的雨点不再是敲打,而是疯狂地砸、撞、捶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仿佛有成千上万的石子被无形的巨手狠狠甩向我的窗户!雨水顺着玻璃疯狂地流淌,形成一片片扭曲、模糊的水幕,窗外的一切景物——霓虹、路灯、对面楼的轮廓——都在水幕中溶解、变形,只剩下混沌的光晕和震耳欲聋的喧嚣。

我瘫坐在椅子上,椅子腿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双手死死抓住椅子的扶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失去血色。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直跳,血液冲击耳膜的声音甚至压过了窗外的雷雨。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巧合?连续两次?如此精准、如此同步、如此……不容置疑?那台打字机静静地立在书桌上,黄铜按键在台灯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黑色的滚筒像一只巨大的、冰冷的独眼,漠然地注视着我。它不是工具。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刺穿了我的大脑。它……是活的?或者,它连接着什么?一个我无法理解、更无法掌控的……东西?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恐惧与某种病态亢奋的情绪攫住了我。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脊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它的凉意;而亢奋,一种近乎亵渎的、想要触碰禁忌边缘的疯狂冲动,却在恐惧的土壤里野蛮滋长。我的视线死死锁住那台机器,它不再是激发灵感的道具,而是一个幽深莫测的潘多拉魔盒,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手指,不受控制地再次抬起,悬停在冰冷的按键上方。这一次,我瞄准了更具体的目标——邻居老周。老周是个沉默寡言的退休教师,平日里深居简出,阳台上除了几盆半死不活的绿萝,空无一物。一个几乎不可能出错的验证对象。

哒哒哒哒哒……按键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滚筒转动,新的墨迹冷酷地烙印在纸上:

“邻居老周的阳台上,突兀地出现了一把撑开的红雨伞,像凝固的血。”

最后一个字落下,敲击声的余韵在暴风雨的喧嚣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惊心动魄。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窗边,心脏在喉咙口疯狂撞击。冰冷的雨水气息混杂着窗外泥土的腥味扑面而来。手指因为恐惧而僵硬颤抖,费了好大力气才抓住厚厚的遮光窗帘边缘,猛地向外一扯!

“哗啦——”

窗帘滑开的声音在雷雨声中微不可闻。我死死扒住冰冷的窗框,将脸用力贴在同样冰冷的玻璃上,睁大眼睛,努力穿透那层被狂暴雨水疯狂冲刷、扭曲得如同抽象画般的模糊水幕,死死盯向隔壁那个熟悉的、狭窄的阳台。

黑暗,雨水,扭曲的光影……阳台的轮廓在混沌中沉浮。

然后,我看见了。

就在那片混沌的、被雨水疯狂蹂躏的黑暗背景里,一点极其刺目的、仿佛能灼伤视网膜的猩红,骤然刺破了水幕!它就在老周阳台靠墙的角落,像一滩突然从虚空中渗出的、粘稠的血液!一把伞。一把撑开的、湿淋淋的、颜色鲜艳到近乎妖异的红雨伞!它突兀地杵在那里,伞尖微微向下垂着,伞面上聚集的水珠汇成细流,不断滴落。伞下的水泥地面积了一小滩深色的水渍。

老周?他回来了?他什么时候放的伞?为什么是红色?为什么偏偏是现在?无数个疑问像沸腾的泡沫在脑海中炸开,但每一个“合理”的解释都在那点刺目猩红的光芒下显得苍白无力、摇摇欲坠。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瞬间炸开,每一根头发似乎都竖立起来。我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不是因为冷,而是源于一种深入骨髓的、对未知存在的原始恐惧。我猛地缩回身子,仿佛那扇窗户外面盘踞着某种无形的、充满恶意的窥视。

验证结束了。不,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开始了。这台打字机,它不是在“激发”灵感。它是在……创造现实?或者说,它以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在强制性地将文字所描绘的图景,烙印到这个现实世界中来?

我踉跄着退离窗边,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视线再次投向书桌。那台老旧的机器,在台灯的光晕下,像一头刚刚完成狩猎、正舔舐着爪牙的金属怪兽。那个“慎用”的警告,此刻带着血淋淋的意味砸在我的意识里。不能继续了。绝对不能!一个清晰的声音在脑中尖叫。这是玩火!不,这比玩火更可怕!这是在和深渊做交易!

然而,就在这理智的呐喊试图占据上风时,另一种更低沉、更幽暗的欲望却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是恐惧,但也混杂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被毒蛇盯上般的致命吸引力。它诱惑着我,如同传说中的海妖之歌。指尖传来一阵阵微弱的、难以抑制的麻痒感。我的目光落在滚筒上那最后一行字——“像凝固的血”。那猩红的雨伞仿佛还在视网膜上灼烧。

再……再试一次?最后一次?一个声音在心底低语,充满了自我毁灭的蛊惑。只写一件小事?一件微不足道、无伤大雅、却又足够独特到无法归为巧合的事?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窗外,落在对面楼房那陡峭的、在暴雨中湿滑反光的黑色屋顶轮廓线上。屋顶……一只猫?一只流浪的黑猫?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附骨之疽般缠绕不去。我见过那只猫,一只独来独往、眼神警惕的黑猫,常在黄昏时分在那片屋顶上踱步。

身体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再次坐回到那台冰冷的机器前。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手指悬停在黄铜按键上方,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带着一种无声的催促。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眩晕。写?还是不写?理智和疯狂的念头在脑中激烈交战。最终,那病态的好奇和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压倒了恐惧。指尖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沉重,按了下去。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敲击声在狂暴的雨声中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冷酷的韵律。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滚筒缓缓转动,吐出新的、漆黑的墨迹,字字如刀:

“一只瘦骨嶙峋的黑猫,无声地从湿滑的屋顶边缘失足坠落,像一块被丢弃的破布。”

最后一个句点敲下,声音干脆利落,如同法官落下的法槌。

几乎是同一瞬间——

“喵——嗷!!!”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仿佛能撕裂灵魂的猫的惨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穿透力,硬生生刺破了窗外震耳欲聋的暴雨和雷声的屏障,无比清晰地、如同冰锥般狠狠扎进了我的耳膜!

那声音短促、尖锐、饱含着无法言说的剧痛和濒死的绝望,从楼顶的方向传来,然后戛然而止,只留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充满死亡气息的寂静余韵。

“啊——!”我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捏紧,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失控地狂跳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血液似乎全部涌向了头部,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脊椎尾端瞬间蔓延至全身,四肢僵硬得不听使唤。

我做了什么?我……我杀了它?仅仅因为我……打了几个字?这个认知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灵魂上。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酸涩的液体猛地涌上喉咙,我死死捂住嘴,才没当场呕吐出来。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头、后背渗出,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冰冷的金属门把手。猛地拉开房门,一股裹挟着冰冷雨水气息的风猛地灌了进来。楼道里空无一人,惨白的声控灯因为我的闯入而骤然亮起,照亮了湿漉漉的水泥地面和冰冷的墙壁。

我冲了出去,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肩膀。借着昏暗的路灯光晕和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我疯狂地扫视着楼下那片被雨水疯狂冲刷的水泥地面。目光在湿漉漉的垃圾桶旁、花坛边缘、冰冷的水泥台阶附近急切地搜寻。

找到了。

就在靠近墙根那片最深的阴影里,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一团小小的、蜷缩的黑色物体,一动不动地瘫在那里,像一块被随意丢弃的垃圾。

是它。

那只黑猫。

它以一种极其扭曲、完全不符合活物生理结构的姿势侧躺着。黑色的皮毛被冰冷的雨水彻底打湿,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体上,勾勒出清晰的肋骨轮廓。四肢僵硬地伸展着,其中一条前腿以一个绝对不可能的角度反向弯折。小小的头颅歪向一边,口鼻处淌出的一小滩暗红色的液体,在浑浊的雨水中迅速晕开、变淡,像一朵迅速凋零的、肮脏的花。它的眼睛还睁着,浑浊的玻璃体里倒映着上方惨白摇晃的路灯光晕,空洞得没有一丝生气,只剩下纯粹的、冻结的死亡。

一股浓烈的腥气混杂着雨水的冰冷扑面而来。我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只能死死扶住旁边冰冷的墙壁,指甲深深抠进粗糙的水泥缝隙里。胃里再次剧烈地翻腾,我弯下腰,对着湿漉漉的地面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冰冷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灌满了我的五脏六腑。

我踉跄着后退,逃也似的冲回屋内,反手用力甩上房门,沉重的撞击声在楼道里回荡。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那猫临死前的眼神,那扭曲的肢体,那刺目的血迹……像无数把冰冷的刀子,反复切割着我的神经。

是它!是那台该死的机器!它不是在“激发”灵感,它是在制造!制造现实!制造……死亡!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我手脚并用地从冰凉的地板上爬起,像躲避瘟疫一样远离书桌,远离那台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打字机。它蹲踞在书桌一角,在台灯昏黄的光线下,黑色的外壳泛着幽冷的光泽,像一块来自地狱的墓碑。那个“慎用”的警告,此刻如同诅咒般在我耳边轰鸣。

不能再碰了!绝对不能!那点病态的好奇心早已被冰冷的死亡彻底浇灭,只剩下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我缩在离书桌最远的沙发角落,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徒劳地想要汲取一丝温暖,身体却依旧抖得像风中残叶。每一次窗外炸响的雷声,都让我惊跳一下,仿佛那猫凄厉的惨叫还在耳边萦绕。

时间在极度的惊惧中缓慢地爬行。窗外的暴雨似乎小了一些,但雨声依旧连绵不绝。我蜷缩着,眼睛死死盯着那台机器,如同盯着一条随时会暴起噬人的毒蛇。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小时,紧绷的神经在巨大的疲惫和持续的恐惧双重压迫下,终于开始有些松懈。困意如同冰冷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漫上来,试图将我拖入黑暗的深渊。眼皮变得沉重无比,每一次眨动都异常艰难。

不!不能睡!一个声音在脑中微弱地警告。但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消耗如同沉重的铅块,最终压倒了那点微弱的挣扎。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一点点沉入黑暗。就在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纸……那张写着猫的死亡的纸……还在滚筒上……

……

意识在冰冷的黑暗中沉浮,不知过了多久,又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猛地拽回。我猛地惊醒,心脏狂跳,仿佛刚刚挣脱一场溺毙的噩梦。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仿佛永无止境的雨声。台灯的光线似乎变得更加昏黄黯淡,在地板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我依旧蜷缩在沙发里,浑身冰冷僵硬。

视线下意识地、几乎是无法控制地,再次投向书桌。然后,我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了。

那台老式打字机,它还在那里。

但滚筒上的纸张,似乎……被卷动过?不,是肯定被卷动过!我记得很清楚,最后一行是关于那只猫死亡的描述。但现在,那张泛黄的纸被向上卷起了一截,露出了下面……新的字迹!

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我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暴露出来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墨迹。身体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住,僵硬得无法动弹。理智疯狂地尖叫着“别看!快跑!”,但某种更强大的、近乎诅咒般的力量,却死死地钉住了我的视线,强迫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下去。

新的段落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作家瘫在沙发里,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像冰冷的铁手扼住了喉咙。他死死盯着那台机器,仿佛它是来自地狱的入口。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他发誓,再也不会碰那该死的键盘一下,哪怕一个字!然而,一种更深沉的寒意正悄然爬上他的脊椎。他惊恐地发现……”

读到这里,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灵魂都被冻结的恶寒瞬间攫住了我!每一个字,每一个描述,都精准地对应着我此刻的状态!我的姿势(瘫在沙发里),我的情绪(巨大的恐惧),我的身体反应(冷汗、颤抖),我的决心(不再碰键盘)……它不是在叙述别人!它就是在写我!写此时此刻的我!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爆裂开来!眼球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几乎要从眼眶中凸出!视线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粘在最后一个省略号上,带着一种毁灭性的预感,疯狂地向下扫去,去捕捉那必然存在的、下一行的文字——

“……他无法停止写作。更可怕的是,作家开始描写自己的死亡。”

嗡!

大脑里仿佛引爆了一颗炸弹!所有思维、所有理智、所有声音都在瞬间被炸得粉碎!只剩下尖锐的、持续不断的耳鸣!世界在我眼前剧烈地摇晃、扭曲、崩塌!无法停止写作?描写自己的……死亡?

不!不可能!我猛地摇头,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人。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尖叫、反抗!我根本没有碰键盘!一个字也没有碰!那这段文字……是谁写的?!是谁?!

我的目光惊恐地扫向书桌。除了我,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那台机器!那台散发着幽冷光泽的打字机!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一个冰冷、残酷、如同死神般精准的意志?!

就在这时,一股完全无法抗拒的力量,如同无形的、冰冷的铁钳,猛地攫住了我的右臂!不,不仅仅是手臂!是整个身体!一股强大到令人绝望的意志蛮横地侵入我的神经,瞬间接管了我身体的控制权!我像一个被粗暴提起的提线木偶,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肢体的支配!

“不——!”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从我喉咙里挤出,充满了绝望的抗拒。

然而,毫无作用。我的身体,背叛了我的意志。双腿僵硬地、一步一步地,被那股恐怖的力量拖拽着,走向书桌。脚步沉重,每一次落下都像是踏在自己的心脏上。视线绝望地扫过沙发、茶几、冰冷的地板……却没有任何东西能让我抓住、借以抵抗。我被那股力量牢牢地束缚着,拖向那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深渊——那台打字机。

一步,两步……距离在绝望中飞速缩短。终于,我的身体被强制按在了冰冷的椅子上。椅子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的右手,那只曾经用来敲击灵感的手,此刻如同被毒蛇缠绕,被那股冰冷的力量强行提起,悬在了那排泛着幽光的黄铜按键上方。

指尖传来冰冷的金属触感。

然后,我的食指,不受任何大脑指令控制地,带着一种精确的、机械般的冷酷,猛地向下一按!

“哒!”

一声清脆、冰冷、如同丧钟敲响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开。

我的食指,那背叛了我的肢体,再次落下。

“哒!”

又一声。

它开始动了。缓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不容置疑的节奏。我的手指,我的身体,已经不再属于我。它们变成了那台机器冰冷的延伸,变成了书写我自身死亡的……笔尖。

哒……哒……哒哒哒……

敲击声连绵不断地响起,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残酷的韵律。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在我的灵魂上。我被迫低下头,视线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投向那随着滚筒转动而缓缓显现的、新的、黑色的、属于我自己的死亡预告:

“作家的手指,背叛了他的意志,在冰冷的黄铜按键上僵硬地移动。他徒劳地嘶吼,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恐惧像冰水淹没了他。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敲下第一个预示终结的词:坠落。”

坠落!

这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我的身体猛地一颤,一股巨大的、向下的牵引力瞬间攫住了我!仿佛脚下坚实的地板突然变成了无底的深渊!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

不!停下!停下来啊!

我在心中疯狂地嘶吼、咆哮、哀求!用尽灵魂全部的力量去挣扎、去抗拒那股控制着我手指的恐怖意志!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肌肉在绷紧,在抽搐,在发出无声的呐喊和反抗!但那无形的铁钳是如此强大,我的挣扎如同蚍蜉撼树,微乎其微。手指只是在剧烈的颤抖中,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仅仅是一瞬。

那股冰冷的力量骤然加强!如同山洪暴发!我所有的抵抗瞬间被碾得粉碎!手指被更加粗暴地、更加精准地按下!

哒哒哒哒哒……

敲击声再次变得连贯、冷酷、高效。滚筒无情地转动,吐出新的、宣告我命运的黑色字句:

“他徒劳的抵抗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那力量更强大了,如同不可违逆的命运。他的手指在绝望的颤抖中,继续勾勒着终局:失足。高楼。风在耳边尖啸。”

失足!高楼!尖啸的风!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我的心脏!我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令人眩晕的高度,感受到了那急速下坠的失重感,听到了那撕裂耳膜的、充满死亡气息的风声!

“不——!”我用尽胸腔里最后一点空气,发出一声非人的、混合着极致恐惧与绝望的嚎叫!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

然而,手指依旧在动。冷酷地、精确地、持续不断地敲击着键盘。它不再是我的肢体,它是绞刑架上的绳索,是断头台的铡刀!它在书写!书写我自己的毁灭!

哒哒哒哒哒哒……

新的墨迹在纸上蔓延,如同我生命流逝的轨迹:

“地面在视野中急速放大,冰冷的水泥纹理清晰得令人作呕。最后的一瞬,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敲击声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我的心脏也跟着骤停。那最后一个念头是什么?是悔恨?是诅咒?还是……彻底的虚无?

哒!

最后一个按键被重重敲下。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如同丧钟最后的余音。

滚筒上的字迹,冷酷地完成了最终的审判:

“……为什么?”

最后一个问号,像一个巨大的、充满无尽嘲讽和绝望的黑洞,吞噬了我所有的意识。

敲击声,停止了。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单调而永恒地持续着。台灯昏黄的光线在地板上投下我和打字机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如同两座沉默的墓碑。

那控制着我身体、如同冰封万载寒川般的恐怖力量,毫无征兆地、骤然消失了。

消失了?

就像紧绷到极限的弓弦突然崩断,又像是死死扼住喉咙的鬼爪骤然松开。身体的控制权瞬间回归,巨大的虚脱感和劫后余生的茫然如同巨浪般将我淹没。我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向前一倾,额头“砰”地一声重重磕在冰冷的桌面上。剧烈的疼痛感传来,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活着的真实感。

我……我还活着?那力量……放过了我?它写完了?它满足了?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失控的引擎,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疼。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涌入火辣辣的喉咙,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嘶声。冷汗如同冰冷的溪流,沿着额角、鬓角、脊背疯狂地流淌,浸透了衣服,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我活下来了?这个念头带着一丝不真实的眩晕感。手指下意识地动了动,指尖传来桌面冰冷的触感——真实的、属于我的触感。自由了?那股如同跗骨之蛆的控制……真的消失了?

狂喜的泡沫还没来得及升起,一个冰冷的事实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我刚刚松懈一丝的神经。

力量消失了……但文字……已经写完了。

那台打字机!那张纸!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我刚刚写完了自己的死亡!

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冰冷、都要纯粹的恐惧,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血液!我猛地抬起头,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脖子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布满血丝、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带着一种濒死动物般的绝望和最后一丝微弱的、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侥幸,死死地盯向那台老式打字机的滚筒。

泛黄的纸张被卷起,清晰地展露着最后一行字,那个巨大的、如同黑洞般吞噬一切的问号:

“……为什么?”

就是它。死亡预告的终结符。

结束了?它写完了“死亡”,然后……就结束了?那股力量仅仅是为了完成这个“故事”?它……满意了?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一丝微弱的、荒谬的生机感刚刚在绝望的冰原上冒头时——

“笃、笃、笃。”

清晰、沉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节奏感,敲门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声音的来源,正是我的房门。

这一次,声音不再是试探性的三下。它持续着。

笃、笃、笃。笃、笃、笃……

不紧不慢,精准得如同钟表的秒针,敲打在厚重的防盗门上,也敲打在我刚刚恢复一丝温度、此刻瞬间再次冻结的心脏上!

我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带倒了椅子,它砸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刺耳的噪音,但在那持续不断的敲门声面前,却显得如此微弱无力。我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直刺骨髓。

眼睛瞪大到极限,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挣脱眼眶的束缚,死死地、惊恐欲绝地盯住房门的方向。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急剧收缩。

那敲门声!那节奏!那声音!

冰冷,沉稳,带着一种……非人的耐心。

它不是老周!不是物业!不是任何一个我认识的人!

是“它”!

是那篇“故事”里的“它”!是我刚刚被迫写下的“死亡”的执行者!是那个在文字里、在“我”失足坠楼前,出现在“我”门外的东西!

它……来了!

来收取……它应得的结局!

笃、笃、笃。笃、笃、笃……

声音持续着,如同死亡的倒计时,精确地丈量着我生命最后的时间。

我僵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冰封冻结,连颤抖都做不到。所有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部,又在极致的恐惧中瞬间褪去,留下一片冰冷的麻木。视线无法从房门移开半分。

然后,我看到了。

那冰冷的、金属质感的门把手。

它,极其轻微地、但却无比清晰地……开始转动了。

无声,缓慢,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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