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点的橡胶球
我新租的老破小总在凌晨三点传来橡胶球落地声。
沟通时邻居老太咧嘴笑:“我孙子爱玩,小孩子蹦跳你多包容嘛。”
物业调解当天,她当场在屋里跺脚:“我家的地!我爱怎么震怎么震!”
那晚橡胶球变成钢珠砸地时,我笑着打开了新买的工具箱——
消防斧劈开她家门锁的瞬间,录音笔红光在口袋规律闪烁。
死寂。
被橡胶小球落在硬物上的闷响硬生生撕碎的,那种凌晨三点的死寂。
咚。
声音从天花板的某一点炸开,顺着剥落裂缝的墙壁爬下来,毒蛇一样钻进耳膜,碾过每一根因为连轴转加班而濒临崩断的神经。咚。又是一下。精准地卡在我好不容易挤出的、一点可怜巴巴的浅眠边缘。
黑暗里,我猛地睁开眼,感觉自己的眼皮像两片枯叶在无声地抖。心脏跳得又沉又快,擂鼓似的撞在薄薄的胸骨上。咚。第三下。我扭过头,床头柜上的电子钟发出幽微惨绿的光,清晰地印着时间:3:02。
又是三点零二分。
这精准如钟摆、钝而带着点弹性的异响,已经缠绕了我整整一个月。仿佛楼板上盘踞着一个幽灵,掐着秒表,准时向我的颅腔发射折磨。
我吸了口气,肺里灌满老旧出租屋里特有的潮湿发霉味儿,混着某种若有似无的、从通风管道渗下来的油腻油烟气息。天花板很低,粗糙斑驳的灰皮上,一条蜿蜒的裂缝从墙角横贯至屋子中央,像一个巨大而丑陋的伤口。白天被日光掩盖的破败,此刻在深浓的黑暗中变得异常清晰而狰狞,如同这声音本身。
咚…咚……响声停顿了几秒,似乎在蓄力。一股混合着暴戾和绝望的燥热感猛地冲上头顶。手指无意识地狠狠抠进了枕头套里廉价海绵的边缘。忍无可忍!
一个月前,我还对这个交通便利、租金低廉的老破小满怀憧憬。搬家第一天,看着夕阳艰难地从对面楼的空隙里透进一点金光,虽然旧,但至少是个安稳睡觉的地儿。谁能想到,一脚踩进了噩梦?从搬进来的第三个晚上开始,这诡异的、如同儿童玩具橡胶球掉落的声音,就在每天的凌晨三点准时响起。起初我以为是谁家东西掉了,第二天就明白了,这是某种“爱好”,某种定点折磨。
找过两次房东,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隔着弥漫二手烟的屏幕说:“哎哟,不就一点声音嘛,老房子隔音差是正常的!楼上是对老夫妻带个小孙子,你多体谅体谅?我这房子位置多好,这价可不好找了……” 那语气,像在施舍我一个窝。
体谅?体谅的代价就是连续一个月在凌晨被钝器般的声响凌迟神经,然后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和发胀刺痛的大脑去应付令人窒息的设计稿。
咚!咚!咚!连续三下,节奏明显更快,带着一种恶作剧得逞般的挑衅意味。那声音并非巨大如惊雷,而是在一种非人的精准和恒定之下反复累积,像一把极其有耐心的小凿子,一点一点、毫无间断地钻凿着你的理智堤坝。
再放任下去,我毫不怀疑自己会发疯,要么被这声音彻底磨灭,要么在某个无法忍受的瞬间干出些惊天动地的事。
2 蛮横老太的挑衅
不行,必须再谈一次。必须拿出坚决的态度。
站在501那扇糊满岁月油腻的深绿色铁门外,我摁下了门铃。手指因为睡眠不足和不名的怒火而微微颤抖。叮咚——拖着长音的电铃声在门后的世界里响了一阵,听上去空荡荡的。
里面传来踢踢踏踏的拖鞋声,门链哐啷响了几下,裂开一条缝。一只浑浊的老眼挤在门缝里打量我,随即露出门后一张满是沟壑、颧骨突出的老太的脸。稀疏花白的头发胡乱挽着,身上那件洗得发灰的碎花棉布睡衣显然有些不合身。正是那个傍晚或清晨偶尔会出现在楼道里,总用一种浑浊而警觉的目光打量邻居的“老邻居”。
她脸上的皮肤松垮下垂,堆叠出深刻的皱纹,但那双眼睛,浑浊的眼底深处,却闪烁着一丝精明和某种难以掩饰的、根深蒂固的傲慢。那是一种划定自己地盘后不容侵犯的守护者的傲慢。
“又是你啊?”老太的声音沙哑干涩,没带什么好气,嘴角向下撇着,“什么事?大中午的。”
她说的“大中午”,实际上只是早上九点。她家的窗户紧紧闭着,厚重的窗帘拉得密不透风,将光线完全隔绝在外,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潮湿憋闷、混合着食物残渣的陈旧气息。
“陈阿姨,”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有点疲惫的无奈,“还是关于楼上声音的事。就是半夜…凌晨三点左右那个,咚咚咚的,像球掉在地上那种声音。”
我指了指自己的头顶。老太浑浊的眼睛顺着我的手指方向瞥了瞥,脸上没什么表情波动。
“哦,那个啊,”她拖着长音,眼皮慢悠悠地耷拉了一下又抬起,那表情像是在回想什么微不足道的琐事,“我小孙子嘛,睡觉前皮一下,玩个橡皮球咋啦?小孩子还能没点动静?”她嘴角夸张地往两边咧开,努力挤出一个试图表现豁达和理所应当的笑容,露出了几颗参差不齐的、略长的牙齿。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歉意,只有纯粹的轻描淡写和一丝隐隐的得意。仿佛在说:看,我们有孩子,我们就有权力。
“但那是凌晨三点啊,陈阿姨!”我抬高了点声音,无法掩饰的焦灼感从喉咙里涌出,“大家第二天都要工作,这么晚一直响,真的受不了。我每天都……”
“受不了也得受!”她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变脸戏法,刚才那点浮于表面的和气眨眼间被一种毫不掩饰的蛮横替代。那双看人时习惯性斜向上瞟、带着俯视意味的眼睛里,清晰地翻涌起被冒犯的不耐烦。“这么金贵搬什么老小区?有本事你住别墅区去!玻璃心就别住这种楼!”
蛮不讲理!我压着即将冲破喉咙的火气:“这不是金贵不金贵的问题!是基本的休息权利!而且这房子……”
“什么权利?!”她猛地提高了音量,打断我,下巴习惯性地抬得更高了,“我家的地!我养我的孙子!在他家里蹦蹦跳跳是天经地义!你凭什么管?法律哪条写着不能在家跳了?嗯?” 她脖子一梗,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只被激怒的、竖起了全部羽毛的老母鸡,要用佝偻的身躯撞开任何敢于质疑她领地支配权的人。“我家地方!我们做什么都行!你算老几来指手画脚?”
那股从她身体里散发出来的、不讲道理的嚣张气焰,混合着屋子里的浊气,几乎形成了一堵有实质的墙,将我堵在她门外。
任何沟通的期望在这堵墙面前都显得苍白愚蠢。她的字典里没有“规则”,只有“我的地盘听我的”。
我盯着她那双翻涌着浑浊而坚硬光芒的眼睛,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和齿冷。最后一点理性被彻底碾碎,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好,”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仿佛不是我的喉管发出的,“很好。”
最后瞥了一眼她那因捍卫领地而扭曲出胜利姿态的脸,我转身。电梯下行的失重感拉扯着心脏向下坠去,每一步离开的脚步都比前一步更沉重也更冰冷。身后的门被砰地摔上,力道极大,震动顺着楼道墙壁传导下来,几乎要震破人的耳膜。那“砰”的一声回响,就是一句巨大的、无声的、鄙夷的叫嚣——滚!
回到我那租来的、冰冷狭窄的囚笼。疲惫像铁水一样灌进骨头缝里,沉重无比。外面惨淡的天光从没拉严的窗帘缝隙里漏进来一道,斜斜地割开弥漫灰尘的空气。脑子里还嗡嗡作响,老太太那副蛮横不讲理的样子在眼前反复闪现。
愤怒已经烧成了冰冷的火,只剩下一个念头清晰锐利:必须录音。只有确凿的证据,才能堵上物业那和稀泥的嘴,才有那么一丝渺茫的可能,让这对活宝安静下来。光凭我去说,在对方那副嘴脸下,根本无济于事。
我在那个充斥着便宜木屑和人造皮革味的床头柜抽屉里翻找。手指掠过纠缠不清的充电线、落满灰尘的保修卡、几枚冰冷的硬币,最终碰到一个坚硬的、被遗忘在角落的塑料长方体。
是这个。一支淘汰了好几年的、方头方脑的录音笔。黑色的塑料外壳已经失去了光泽,布满磨损的细痕。它很小,但握在手里有些沉甸甸的。
我把它拿出来,拂去表面的浮尘,试着按了按侧面的电源键。微弱到几乎要断气的绿灯迟疑地闪了一下,挣扎着稳定下来,亮了。屏幕是那种老款的像素块,费力地显示出还剩一小截的电量图标和一个表示正在“录音待命”状态的小符号。指示灯的位置被设计得很巧妙,在录音笔的一个折角缝隙里,平常不注意基本看不到,一旦工作,会发出针尖大小、但稳定鲜亮的红光。
3 录音笔的红光
我把这支其貌不扬、甚至过时得有些寒酸的救命稻草紧紧抓在手里。塑料冰凉的触感慢慢被掌心的温度焐热。它成了此刻唯一确定的支点。
又是凌晨。
寂静像是沉在水底的玻璃罩子,把整个屋子罩在里面。外面世界的声音遥远模糊,只有远处偶尔驶过一辆车,带来一阵转瞬即逝的微颤。
两点五十八分。
我把自己变成黑暗里一块凝固的岩石。没在床上,只是搬了张咯吱作响的旧椅子坐在房间正中,正对着天花板上那条蜿蜒丑陋的裂缝。后背的肌肉因为绷得太紧而阵阵僵硬发酸,呼吸被刻意放得极缓、极浅,生怕任何一丝微弱的声响都会惊扰了楼上那只“幽灵”。
时间慢得像在黏稠的胶液里爬行。录音笔早已开启,就揣在我棉睡衣靠近胸口的口袋里。那个位置,能最清晰地捕捉到从天花板上传导下来的震动。隔着薄薄的布料,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塑料机身的轮廓和棱角,以及那个藏在细小缝隙中、正在工作的指示灯——它像一个微弱的生命信号在规律地闪动,微小得难以察觉。
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是床头柜上的电子钟。鲜红残忍的数字一下下跳动。
2:59。
我仰着头,眼神像钉子一样死死钉住天花板的某一点——噪音每次都是从那个位置爆发的原点。耳朵完全竖立起来,捕捉着一切可能的振动前兆。汗水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额头和后背,在静得只剩下自己心跳声的环境里,那一点点微润都变得格外清晰。
2:59:45… 46… 47…
时间一秒一秒地挪。期待和恐惧如同两条冷热不同的蛇,在体内互相绞缠撕扯。会不会今晚停了?那个老虔婆真的良心发现?这个念头荒谬地滑过脑海,立刻就被更强的讽刺感压了下去——期望这种人有良心?
滴答。凌晨三点整。
来了!
咚!
毫无征兆!那熟悉的、令人心脏骤缩的橡胶球落地声,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声音沉闷,带着短暂的弹跳余韵。就是那个频率!就是那个点!
我几乎是瞬间倒抽了一口冷气,冰冷的空气呛进肺里,激起一阵刺痛。全身的肌肉猛地僵硬锁死,连指尖都因为攥得太紧而陷入掌心生疼。心脏被那一下敲得剧烈一颤,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骨。
咚!咚!咚!咚——!
没有间隔!没有任何缓冲!一连串密集得如同机枪扫射般的声响从头顶倾泻而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响、更密集、更凶猛!那声音已经完全脱离了“橡胶球”的范畴,像是坚硬的金属弹珠——对!就是钢珠!——被一股蛮横而持续的暴力,狠狠地、狠狠地砸在薄薄的水泥预制板上!
这根本不是无意掉落!这密集度和力度,带着一种清晰的、近乎恶毒的意图!就是冲着发泄,冲着挑衅!每一击都像砸在我的头盖骨上!是钢珠撞击楼板的巨响!
“咚咚咚咚咚——!”
声音毫不停歇!形成了一道恐怖的、不间断的声浪!屋顶那条蜿蜒的裂缝在这狂暴的震动下,簌簌地掉下细细的灰!粉尘在惨淡月光勾勒出的光柱里弥漫飘散!空气都被震得嗡嗡作响!整张床都在随之抖动!
操!
一股灼热瞬间冲上天灵盖!脑子里最后一根维系着理智的弦,在这种纯粹的、持续轰炸式的恶意噪音里,彻底、彻底地崩断!没有声音,没有怒吼,只有一种冰冷到极点的、能冻结血液的狂怒!它们像黑色的熔岩,无声无息地冲垮了大脑里所有的堤坝!意识瞬间被这种暴戾的黑暗洪流淹没!
几乎是在身体自己动。
4 消防斧的决断
我猛地从那张咯吱作响的旧椅子上弹起,僵硬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了一下。动作快得不带一丝犹豫,脑子里一片被怒火烧灼后的空白。椅子因为我起身的力量向后退开,尖锐的刮擦声响被头顶的“咚咚咚咚”彻底吞噬。
径直扑向角落里那只巨大的行李箱——唯一一件值钱的家当。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扯开拉链,粗暴地翻找。零散衣物被直接掀飞,几件设计用的图纸飘出来散落一地。
手指摸到了沉重坚硬的东西,冰冷。
一把消防斧!
它压在所有东西的最底下。厚实的红色橡胶握柄,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带着一股能劈开一切的承诺。冰冷坚实的金属斧身反射着窗外极其黯淡的微光,斧刃的弧线在黑暗中划过一道无声的寒芒。这玩意儿是去年夏天去参加一个“末日生存爱好者”网友聚会,半是好奇半是好玩买来的。现在看来,真是冥冥之中。
没有一丝多余的念头。右手死死握住那橡胶包裹的斧柄,橡胶的纹理摩擦着掌心炽热的皮肤。那股沉甸甸的分量感,异常地烫手又异常地稳定,成了此刻支离破碎的世界里唯一真实的锚点。
我冲出了家门。楼道里声控灯应声惨白地亮起。
502的深绿色铁门就在正上方。老旧的门扇边缘油漆剥落,露出了深褐色的木头。锁是老式的那种弹子锁,铜锁舌在昏暗光线里看起来脆弱不堪。
一步!两步!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站定在502门外。门内,密集的“咚咚咚咚”声仍在疯狂地持续!像密集的战鼓,敲打着战场的最后防线!没有叫骂,没有呼喊,只有纯粹的速度和力量感带来的可怕威压。
深吸了一口气。
那吸入的空气是冰渣子!冻得肺部生疼!却奇妙地让沸腾的血液有了一瞬间的凝固!下一秒,所有的力量——被噪音凌迟了一个月的屈辱!刚才在楼下被老太蛮横回绝时种下的冰冷恨意!深夜里无数次惊醒濒临崩溃的绝望!——所有积攒的、被压迫的、被践踏的一切!都在这呼吸转换之间,被点燃!被压缩!被狠狠地灌注到那条握斧的右臂里!
手臂上每一寸肌肉,连同肩膀、后背的力量,瞬间在意志的号令下凝结爆发!所有的意念,所有的存在感,都压缩到那高高扬起的锋利斧刃上!黑暗的楼道里,猩红斧刃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划出一道决绝的死亡弧光!
目标精准无比——那个象征着隔绝、代表着蛮横领地意志的、深绿色门扇上那只老旧的铜质门锁!
消防斧劈开502那扇深绿色门锁的瞬间,一切都被加速到一个疯狂的帧率。
门内疯狂的咚咚声响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在那一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我清楚地听到胸腔里那颗心脏如同挣脱牢笼的困兽,在肋骨间疯狂冲撞,震得我耳膜都在嗡鸣。斧子被巨大的惯性和憎恨推动着,像切入腐朽的木片,切进了门锁周围的木头。碎裂声并不惊心动魄,更像是一块陈年的朽木被强行拗断,发出沉闷而令人牙酸的噼啪爆裂。碎木屑和被劈开金属零件残片飞溅开来,有几粒带着残存的力道砸在我的裤脚上,有点生疼。
眼前那扇原本代表着屏障、隔绝和蛮横的深绿门扉,现在像被砍了一刀的活物,猛地向内凹陷变形,发出一声痛苦的、撕裂般的长嚎——铰链发出刺耳的、不堪重负的尖叫!这尖叫是金属濒死的声音,尖锐得能刺穿任何黑暗中的耳膜。它不再是坚固的墙,而是一扇扭曲着、惨烈呻吟着的残片。
锁舌位置的木料已经完全被劈裂开,形成一个丑陋的、带着碎茬的豁口。门扇因为巨大的冲击和铰链的形变,颤抖着向里裂开一道约莫十公分的缝隙!
一股浑浊憋闷的、由陈年油烟、未倒垃圾、潮湿霉变、还有小婴儿奶膻气味混合而成的、令人作呕的气浪,像被压缩已久的毒气,猛地从那豁口里汹涌地喷了出来,瞬间糊在我的脸上!
就在这扑面而来的浊气中,一个矮胖壮实的男人模糊的身影猛地挡住了门缝的光!显然是被这惊天动地的破门声瞬间惊扰,从里面的某个房间扑了过来!惊魂未定、带着刚睡醒的狂怒、被入侵者彻底激起的保护性暴躁,他的整张脸扭曲得吓人,眼睛瞪得像铜铃,里面布满猩红的血丝和骤然炸裂的惊恐。他死死撑住那扇还在呻吟的破门,似乎想用身体把它顶回去!
“谁!操你妈的谁——!” 他那惊骇欲绝的破锣嗓子从喉咙深处炸开,声浪带着唾沫星子喷了出来,在狭窄的门缝空间里回荡,充满了纯粹的、原始的恐惧和暴怒。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尖锐嘶哑到变了调的女声像把生锈的锯子,从房间更深处横插进来:“救命啊!杀人了!抢劫啊——” 是那个老太太!声音里那种尖厉,带着一种猎物被逼入绝境的、歇斯底里的疯狂,还有对某种灾难本能确认的极致恐惧。她嚎叫声的音高,几乎要撕裂空气!
各种尖锐刺耳的噪音:防盗门锁被劈开的余音震颤,铰链濒死的尖叫,男人野兽般的怒吼,老太太破音的疯狂呼救,还有屋内某个角落隐约传来的小婴儿被巨大动静骤然惊醒后爆发的、撕心裂肺的尖锐啼哭——所有这些刺破耳膜的声音在极其短暂的瞬间猛地交织在一起!轰然灌进我的耳朵!它们不再是单一的音符,而是合成了一股巨大、混乱、充满毁灭性力量的信息洪流!它带着实质般的冲击力,狠狠撞在我的意识上!
握着消防斧柄的那只手,手心的汗和冰冷的橡胶粘腻地纠缠,虎口被刚才那用尽全力的劈砍震得发麻、发痛,那痛感沿着小臂神经线路上传。
就在这乱成一锅沸粥的混乱边缘,意识似乎被强行剥落了一层。在一片听觉的混沌风暴之中,一点极其微小的、规律闪动的触感,却像磁石般牢牢钉住了感官核心。
我的胸口。
口袋里的录音笔。那个被刻意设计在折角缝隙里的小小红色工作指示灯,正在极其规律地、一下、又一下地明灭着。
它的红光如此微弱,甚至透不过一层廉价棉布的阻挡,却像黑暗中唯一跳动的心脏,传递出清晰无比的搏动节律。嗒。嗒。嗒。稳定,精准,机械。像一个无情的旁观者,冷酷地记录着眼前这血腥荒诞的混乱风暴,在每一次明灭之间,忠实地烙下证据的印记。
5 混乱中的掌控
混乱还在继续,但就在感觉到那红光跳动的瞬间,一股冰冷的、难以言喻的奇异“掌控感”,如同一条从冰河里钻出的毒蛇,倏然缠住了我紧绷的脊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