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那个绿色小点,像颗扎进我眼里的Du瘤,死死钉在“xx司法鉴定中-心”几个字上,纹丝不动。
厨房里抽油烟机Gui哭狼嚎,我后槽牙咬得咯吱响,嘴里一股铁锈味儿。
就是今天下午,三点十七分,玄关那儿,我假装弯腰系鞋带,手快得自己都心惊,把那个纽扣大的定-位-器摁进了他公文包的夹层里。
老陈总说“防小-三”是中年妇女脑子进水,可上周三呢?他一身酒气滚回来,白衬衫领口上,明晃晃粘着根长卷发——比我这头死直的黑发卷多了!
我捏着那根头发在卫生间站成一根冰棍,Zui后还是把定-位-器塞进了我双肩包Zui深的角落。
“妈,今晚我不回了。”我手指头戳着手机屏,给婆婆发了微-信。老陈在客厅刚喊完“加班”,那调门儿拔得老高,生怕我听不见似的。
“又加班?”婆婆秒回,“你俩Zui近总闹,他忙你也忙,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手机被我“啪”一声拍在餐桌上,震得几颗毛豆蹦出来,骨碌碌滚进了洗碗池。上周五他说陪客户,定位却钉在滨江壹号院——那地方,一平米能要我半条命!
前天又说王总应酬,结果绿点停在儿童乐园。监控里,一个穿米妮裙的女人,牵着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片子,坐旋转木马时,他还伸手摸了人家脑袋!
“叮——”
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像根针,猛地扎了我一下。
我手忙脚乱把定-位-器塞进裤兜,转身时膝盖哐当撞上料理台,半篮子毛豆哗啦全扣在了地上。
老陈提着那个熟悉的公文包杵在门口,裤脚溅着几点泥巴星子,领带歪歪扭扭挂在脖子上,一股子消-Du水味儿若有若无地飘过来。
“又买毛豆?”他换鞋,眼睛往厨房一扫,“上次买的还没见底呢。”
“你-妈念叨你胃不好,多吃豆子养人。”我蹲下去捡,指甲缝里立刻嵌满了绿乎乎的脏东西,“今儿这么早?不是说通宵?”
他明显卡了一下壳,手指头把那公文包带子拧成了麻花:“项目…临时有变,提前收工了。”
裤兜里的手机嗡嗡震起来,他飞快掏出来瞥了一眼,屏幕瞬间暗下去,“我去洗把脸。”
我盯着他后脖颈那块儿。他Zui近总挠那里,说是过-敏。可昨天趁他洗澡,我翻他抽屉,翻出半管皮-炎平——过-敏能只长在那块儿地方?Gui才信!
“老陈。”我突然开口。
他转过身,镜片反着厨房顶灯的白光,看不清表情:“嗯?”
“明天周末,”我手指头无意识地揪着油腻的围裙带子,“我约了王姐去做脸。你要没事儿,帮我去水果店扛箱车厘子回来?”
他喉结明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行,明早我去。”
卧室门在他身后虚掩上。我立刻摸出裤兜里的定-位-器——屏幕亮着,那个该死的绿色小点,依旧在“司法鉴定中-心”的位置上,一下,一下,微弱又固执地跳动着。
凌晨一点十七分,那辆泥猴子似的黑色奥迪终于滑进了司法鉴定中-心地下车库b3区。
我缩在便利店门口的塑料破椅子上,怀里那杯豆浆早就凉透了,冰得我指尖发麻。
监控室那个叫李-建-国的保安,刚才眼Shen跟探照灯似的扫过我几回,Zui后没憋住:“姑娘,这大半夜的……”
“等我老公,”我扯出个笑,晃了晃手机屏幕,那绿点还在闪,“他说来拿报告,我记岔时间了。”
李-建-国没再吭声,缩回了他的小屋。我盯着对面玻璃幕墙映出的自己:头发炸得像鸡窝,眼角的睫毛膏糊成了熊猫眼——出门太急,只胡乱抹了层隔-离霜。
手机在裤兜里嗡嗡震,是小芸:“定位准吗?别是你家老陈真加班,你瞎折腾。”
我“咔嚓”拍了张鉴定中-心锃亮的招牌发过去:“xx市独-一份能做司法亲子鉴定的地儿,百度一搜就有。”
小芸秒回:“我-靠!他不是总说加班吗?”
“嗯。”我死死盯着屏幕,那绿点动了!正朝门诊楼挪!老陈从车里钻出来,身上的藏蓝西装换成了深灰毛衣,手里还提着个牛-皮纸袋——早上出门他明明拎的是公文包!
“姑娘!你老公出来了!”李-建-国突然敲了敲监控室的玻璃窗。
我弹簧一样蹦起来,怀里的豆浆杯“啪”地摔在地上,褐色的汁液溅了我一裤腿。
老陈正往门诊楼走,旁边跟着个穿米色大衣的女人,头发盘得一丝不苟,怀里抱着个裹在粉色毯子里的小东西。
他们径直进了二楼走廊尽头那间挂着“遗传咨询科”牌子的屋子。
我哆嗦着手摸出手机想拍,镜头晃得厉害,连拍三张全糊成了Gui影。李-建-国凑过来瞄了一眼:“那女的?上个月来问过落户,说是外地的,没扯证儿。”
我没接茬。诊室门开了,老陈先出来,低头划拉着手机,压根没往楼梯口这边扫。
那女人抱着孩子跟在后面,毯子里的小东西突然哇哇哭起来,她轻轻拍着,声音又软又轻:“宝宝乖,爸爸马-上就来喽。”
“爸爸”那两个字,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太阳Xue!
老陈猛地抬头朝楼梯口看过来,我慌得往后一缩,整个人藏到了便利店高大的货架后面。
再探-头,他们已经到了电梯口,女人伸手按了下行键,老陈就挨着她站着,肩膀几乎贴在一起。
电梯门“叮”一声开了,里面出来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手里也拿着个牛-皮纸袋。老陈立刻伸手去接。
“张医生!”老陈脸上堆满了笑。
医生目光扫过老陈,又落在女人怀里,也笑了笑:“结果和上次初筛一致,放心吧。”
“谢谢张医生!太麻烦您了!”老陈点头哈腰。
我攥着定-位-器的手全是汗,眼看着屏幕上那绿点跟着他们闪进了电梯轿厢。
电梯门一合上,我拔腿就冲向旁边的楼梯间,一步两阶地往上蹿。
二楼,遗传咨询科的门虚掩着,里面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飘出来:“……张医生说报告要三个工作日……可我急着给孩子上户口……”
“我帮你催!”是老陈的声音,带着点刻意的轻-松,“王姐,真不用跟我客气,你帮了我那么多……”
“行啦,”女人的声音带着笑,“那孩子的事就拜托你多费心啦。”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
我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诊室里只剩下老陈和那个张医生。张医生看见我,一愣:“你是?”
“我老公的朋友。”我硬邦邦地挤进去,眼睛像钩子一样钉在老陈惨白的脸上,“他刚才是不是在这儿做亲子鉴定?”
老陈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嘴唇哆嗦着。张医生皱着眉上前一步挡在中间:“女士,我们这里严格保护客户隐私……”
“我看见了!”我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自己都吓了一跳,指着老陈,“看见你们抱着孩子出来!那孩子是谁的?!”
老陈像被针-扎了,猛地冲过来,一把死死钳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能捏碎骨头:“别在这儿发疯!回家说!”
“我不回去!”我拼命扭着手腕,指甲在他手背上划出几道红痕,“你天天‘加班’,原来是跑这儿当便宜爹来了?!”
张医生眉头拧成了疙瘩:“女士,请你冷静!这位先生确实是来咨询,但他只是帮朋友……”
“帮朋友?!”我尖声打断,喉咙火-辣辣地疼,“那他朋友的孩子怎么在他怀里?!他抱得那么顺手?!”
“够了!你他-妈闹够了没有?!”老陈的咆哮像炸雷一样在诊室里爆开,震得我耳膜嗡嗡响。
巨大的动静引来了走廊里的人。几个护-士探-头探脑,还有个推着治-疗车的停在不远处。
老陈趁机死命把我往楼梯口拖-拽,我被他扯得踉踉跄跄,脚上的鞋跟卡在地缝里,差点摔倒。
“松手!姓陈的!”我抬脚狠狠踹向他小腿,“再不松手我喊非礼了!”
周围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过来。老陈像被烫到,猛地甩开手。我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背生疼。
他喘着粗气,整了整歪掉的领带,声音却诡异地压低了,冰冷得瘆人:“跟我回家。现在。”
车子在湿漉漉的街道上爬行,雨刮器像两只疲惫的手臂,一下一下,徒劳地擦着车窗上流淌的光影。我坐在副驾,安-全带勒得胸口发闷,指甲深深掐进手心。
“解释。”我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他没吭声,只有手指在方向盘上Shen-经质地敲击,嗒嗒嗒,敲得人心烦意乱。
车载广播里,一个腻歪的男声正唱着“爱你孤身走暗巷”,我伸手,“啪”地把它掐灭了。
“上周三你领口那根卷发,”我盯着车窗外模糊的霓虹,“是你-妈弄的吧?她是不是告诉你,你不能生,得找个孩子拴住我?”
“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猛地撕裂了雨夜的寂静。车头险险地停在前面一辆大众的屁-股后头,差一点点就啃上去。
那司机摇下车窗,一串难听的咒骂Za了过来。
老陈的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泛白,他盯着前方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挡风玻璃,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我笑出声,那笑声在狭小的车厢里显得异常尖利刺耳,“你手机里那些删了又删的不孕检查报告,我他-妈以为你能改好!
结果呢?你-妈怕我分你陈家的Qian,你怕我看不起你,就弄个野-种回来糊弄我?!”
他抖着手从储物格里摸出烟盒,打火机“咔哒、咔哒”连按了好几下,才终于点燃一支。
辛辣的烟雾迅速弥漫开来,模糊了他的轮廓,只看到他下巴上一块突兀的青紫——早上出门时明明还没有。
“我妈她……”他夹着烟的手指也在抖,烟灰簌簌地掉在裤子上,“她说你家底厚,我能娶着你就不错了……要是让你知道我不能生,你肯定……肯定要离-婚分房子……”
“所以你就花Qian找个女人,造假报告?!”我掏出手机,手指划开屏幕,戳到他眼前——
那是昨天在他电脑加密文件夹里翻出来的转账记录,三万块,收款人清清楚楚写着“王秀兰”,就是刚才那个女人!
他夹烟的手猛地一抖,一截长长的烟灰掉下来,烫穿了裤子:“王姐……她是福利院的护工!那孩子是她远房亲戚的,爹妈都没了……”
“所以你就上赶着当接盘侠?!”我厉声打断,“你-妈让你去-死你去不去?!”
他猛地扭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像头濒死的困兽:“我也不想!可你呢?!天天查我手机!翻我包!我他-妈连喘口气的地方都没有!!”
“那你背着我在外面搞出孩子的时候怎么不想?!”我指着裤兜里定-位-器的位置,声音尖得变了调,“你编着瞎话说加班的时候怎么不想?!”
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狠狠摔在副驾座位上——是那个亲情定-位-器,黑色外壳裂开了一道-长长的缝。
“我早就发现了!”他声音嘶哑,“那天你说出差,我在你化妆包夹层里翻到的!本来想等你冷静点再谈……结果你越来越疯!越来越疑Shen疑Gui……”
我捡起那个裂开的定-位-器,冰凉的塑料硌着手心,屏幕上那个绿色小点还在微弱地闪烁。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原来他每次看似专注地看手机,都是在确认我的位置,确认我有没有起疑。
原来他嘴里那句句“公司项目忙”,都是在心里无声地嘲笑我愚蠢。
“那报告呢?”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我猛地想起张医生手里的牛-皮纸袋,“你怀里抱的那个,报告是不是假的?!”
老陈没回答,身体却猛地倾向车门,手伸向门板上的储物格。
我下意识地扑过去抢,手指刚碰到冰冷的塑料边缘,他“哐当”一声拉开了车门!巨大的惯性把我狠狠甩了出去,膝盖骨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路沿石上,钻心的疼!
“你他-妈疯了?!”
我撑着湿漉漉的地面想爬起来,却看见他已经从储物格里抽出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夹,封面上那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像烙铁一样烫进我眼里——“司法鉴定意见书”。
我不管不顾地扑过去,像头被激怒的母兽。他把文件夹高高举起,我跳着脚也够不着。
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衣服瞬间湿透,沉重地裹在身上。
他突然泄了气似的,手一松,那个文件夹“啪”地掉在我脚边的水洼里,里面的纸张散落一地,被浑浊的雨水迅速浸透。
我哆嗦着蹲下去,手指冻得僵硬,在湿漉漉的纸堆里扒拉着。
一张照片滑了出来——是王秀兰的身-份-证复印件,1987年5月生,地址清清楚楚印着“xx市福利院宿舍”。
又一张,是张b-超单,姓名栏写着“王秀兰之女”,孕周28周。
Zui后,我的指尖触到一张质地稍硬的纸。抽出来,是那份亲子鉴定报告。委托方:“陈-建-国”。被鉴定人:“王秀兰之女”。鉴定结论:“支持陈-建-国为被鉴定人的生物学父亲”。
我抬起头,雨水顺着下巴不停地滴落,Za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老陈就站在几步开外的大雨里,湿透的西装紧紧裹在身上,让他看起来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摇摇欲坠。
“所以是真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雨里飘,空洞得不像自己的,“那孩子……是你亲生的。”
他突然咧开嘴笑了,那笑声混着哗哗的雨声,又干又涩,像破旧风箱在拉-扯:“你以为我想?!
我妈说只要有个孩子,你就不会离,财产分你一半,剩下一半还是我的!可那孩子他-妈的压根不是我的!”
“什么?!”我像被冻住了,脑子一片空白。
他哆嗦着手,从湿透的西装内袋里又摸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狠狠摔在我脚边的水洼里。
雨水迅速洇湿了纸张,但上面那几个加粗加黑的诊断结论依旧刺目——“先天性无精症”。
“去年冬天就查出来了。”他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彻-底的疲惫和绝望,“我不敢说……怕你知道了……嫌我脏,嫌我不是个男人……我妈说,找个带孩子的女人,你肯定不会怀疑……”
我弯腰,手指冻得发麻,几乎是抠着把那页湿透的诊断书从水洼里捞起来。
“先天性无精症”那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眼睛生疼。
原来过去一年,他藏在手机深处、被我删了又出现的那些“不孕检查报告”,根本不是什么掩饰,是他真的不敢让我看见的绝境。
“那王秀兰呢?”我问,声音飘忽,“她知道孩子不是你的?”
“她知道。”他低着头,雨水顺着他凌乱的头发往下淌,狼狈不堪,“她只想要Qian……我一个月给她两千,她说够孩子奶粉Qian……”
雨幕无边无际,Za在车顶、路面,发出巨大的轰鸣,几乎要淹没整个世界。我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下都牵扯着钝痛。
原来那些深夜的“加班”,是拖着残破的身体一次次跑医-院;
那些醉醺醺的“应酬”,是偷偷摸摸去福利院看一眼那个不属于他的孩子;
他后颈上那些让我起疑的“过-敏”红疹,是谎言堆积在心头,日夜灼烧出的ChuangBa。
“回家。”我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声音冷得像冰,“我要看看,你这几年,到底藏了多少谎话。”
推开门,玄关鞋柜上,那张巨大的结婚照依旧刺眼。照片里的他西装笔挺,意气风发;
我穿着白纱,笑得像个傻-子。
茶几上,他喝剩的半杯柠檬茶,杯底的柠檬片蔫蔫地沉在那里——他记得我不吃香菜,却忘了我Zui讨厌的就是柠檬那股子酸涩味儿。
我径直冲进卧室。衣柜顶层的角落里,一个蒙尘的纸箱压在我们的婚纱照相册上。我踮起脚,用力把它拽了下来。
打开盖子,里面塞满了粉-嫩的小衣服、小小的袜子、崭新的安抚奶嘴……Zui上面,是一本硬壳相册。
翻开第-一页,王秀兰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儿,笑得温婉,照片底下,一行娟秀的字写着:“宝宝百天留念”。
“2019年3月……”我念着照片背面的日期,指尖冰凉。那年我们刚结婚半年,他说要去北京出差一周……原来是去给孩子办满月酒了?
相册第-二页,是2020年春节。
王秀兰抱着明显长大些的孩子,站在婆婆身边,婆婆笑得见牙不见眼,手里端着一碗油光光的红烧肉——她总嫌我做饭清淡没滋味,那天却夹了满满一碗肥肉给那个孩子。
第三页,2021年儿童节。
孩子骑在公园的木马-上,老陈蹲在旁边,一只手搭在孩子小小的肩膀上,微微前倾着身体,那姿势,那眼Shen里的专注和保护欲,跟我爸当年教我骑自行车时一模一样。
“原来你早就是爹了。”我“啪”地合上相册,一滴滚烫的东西Za在硬邦邦的封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比我想象的……还要早得多。”
目光扫过床头柜,Zui-底下那个抽屉挂着一把小锁。
我用指甲发狠地抠进锁孔旁边的缝隙,劣质的板材发出刺耳的呻-吟,锁扣终于松脱。
抽屉里,厚厚一沓汇-款单捆得整整齐齐。
收款人一栏,清一色写着“王秀兰”。金额从五千到一万不等。Zui上面那张,日期赫然是2019年4月15日——我们领证后,JinJin第23天。
“啪嗒。”
身后传来轻微的关门声。我猛地回头。老陈站在门口,脸色灰败得像蒙了一层尘土,手里捏着的,正是那叠从定-位-器终端打印出来的、记录了他所-有行踪的报告。
“你早就知道。”我说,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点了点头,眼Shen躲闪着:“那天在鉴定中-心……张医生说你情绪激动……我怕……怕你当场翻出来看到‘无血缘关系’那几个字……会彻-底崩溃……”
他往前挪了一步,想碰我的手臂,“老婆,我真的……我是爱你的,从大学就……”
“大学?”我像被蝎子蛰了,猛地甩开他试图靠近的手,冷笑像冰渣,“大学那会儿你怎么不说你不能生?!”
“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
他像被踩了尾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崩溃的嘶吼,“大三那年!我……我遗精……弄脏了内-裤,你帮我洗……我躲在厕所隔间里哭了半宿!你知道吗?!”
记忆的碎片猛地刺进脑海。大三冬天的深夜,他喝得烂醉,吐在宿舍走廊。
我忍着恶心帮他收拾,看到他换下的内-裤上有一小片暗褐色的污渍。
他当时涨红了脸,眼Shen躲闪,含糊地说“可能是……吃坏东西了”。原来不是吃坏了东西,是他身体深处早就埋下了绝望的种子。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声音终于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怕啊!”他双手猛地抱住头,整个人蜷缩下去,蹲在地上,肩膀剧烈地抖动,“我怕你嫌我脏……
怕你觉得我不像个男人……怕你……不要我……我妈说,只要有个孩子,这个家就不会散……”
“所以你就用一堆又一堆的谎话,来堆你的安-全感?!”
我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件小小的粉色连体衣,柔软的布料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手,“你以为这样……就能把我永-远拴在这个用谎话搭起来的笼子里?!”
他抬起头,脸上糊满了泪水鼻涕,狼狈不堪:“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信我一次!就一次!”
窗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穿透雨夜的、尖锐的警-笛声。我摸出手机,屏幕上小芸的微-信头像旁,红色的数字显示着二十多条未读信息:“你人呢?!回话啊!要不要报-警?!”
指尖冰冷,我按下了拨号键。听筒里传来规律的嘟嘟声。
“别!老婆别!”老陈像头绝望的困兽,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扑向我,试图抢夺手机。
我侧身躲开,手指稳稳地按下了那三个数字:1-1-0。
“警-察同志,”我对着接通的话筒说,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清晰,“我要报-警。我丈夫陈-建-国,涉嫌伪造证-件、诈-骗,还有……”我停顿了一秒,清晰地吐出那两个字,“重婚。”
老陈像被抽掉了脊梁骨,“扑通”一声重重跪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双手死死抱住我的腿,眼泪鼻涕蹭湿了我的裤管:
“别报-警!求你了!我什么都听你的!我改!我全都改!我们好好过……”
我用力,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他紧箍的手臂,看着这张被泪水冲刷得扭曲的脸。
这张脸,我看了整整七年。从青涩校园里的意气风发,到婚礼上的郑重承-诺,再到此刻的狼狈绝望。
原来Zui深的痛,不是被背叛,而是发现自己像个傻-子,明明置身于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却还拼尽全-力,配合着对方拙劣的演出。
“你走吧。”我说,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等警-察来了,你自己跟他们说清楚。”
他愣住了,像是没听懂。几秒后,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拉开防盗门,身影消失在昏暗的楼道里。
我看着那扇还在晃动的门,突然想起婚礼上,他握着我的手,眼睛亮得惊人,声音传遍整个大厅:“我会用一辈子来证明,我是Zui爱你的那个人。”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有些证明,从一开始,就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警-察很快到了,制-服笔挺,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
小芸几乎是和警车同时冲进来的,她一把抱住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没事,”我轻轻拍了拍她颤抖的背,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冰凉,“就是有点……累。”
老陈被两个警-察从楼道里带了出来,手腕上多了一副闪着冷光的手-铐。
他挣扎着扭头看我,眼Shen里全是哀求,声音嘶哑破碎:“老婆!老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Zui后一次!求你了!”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机会?我给过的。
七年前校园樱花树下,他说“我会永-远对你好”,我信了;
三年前他加班到凌晨三点,我守着灶台给他熬姜汤,我信了;
上个月他衬衫领口粘着那根陌生卷发,我捏在手里看了又看,Zui后骗自己“可能是客户不小心蹭的”,我还是信了。
信了太多次。足够了。
警-察带走了他的手机。屏幕解锁的瞬间,我看到通讯记录里,“王姐”的名字占据了Zui顶端。
微-信聊天框里,密密麻麻的转账记录像一条条丑陋的伤Ba,备注刺眼:“宝宝奶粉Qian”、“托儿费”、“生活费”……
婆婆跌跌撞撞地赶来,头发散乱,眼睛肿得像核桃。
她抓住我的手,冰凉的眼泪大颗大颗Za在我手背上:“儿媳……是妈对不起你……是妈造的孽……”
我没说话,也没抽回手,任由她的眼泪滴落。
这一刻才明白,这场漫长的、令人窒息的骗-局里,该被钉上耻辱柱的,从来不只是某一个人。
是我们所-有人,用各自的懦弱、贪婪和自私,共同织就了这张缠死所-有人的网。
晚上九点,我开始收拾老陈的书房。书架顶层Zui靠里的角落,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的硬纸盒被塞得严严实实。
我踮脚把它拽了下来。盒子里,是他这些年藏起来的所-有“秘密”:一沓沓不孕检查报告,Zui早的一份日期是2020年1月——
《精-液分析报告单》,精-子浓度那栏,赫然印着一个冰冷的“0”。医生的建议冷冰冰地写着:“建议辅助生殖”。
盒子Zui-底下,压着一张泛黄的便签纸,是他熟悉的笔迹,字迹潦草得透着一股绝望:“如果她知道了……我就完了。”
我盖上盒盖,没有一丝犹豫,把它扔进了墙角的黑色大垃-圾袋。
袋子里,还躺着那个屏幕已经彻-底暗下去的定-位-器。
窗外,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我走到阳台上,楼下的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投下昏黄的光晕,被雨水切割得支离破碎。
冷风卷着雨丝扑在脸上。原来所谓的安-全感,从来就不是别人能给的。
当你选择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去相信那些摇摇欲坠的谎言时,你就已经亲手把自己的世界输得精光。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拿出来,是小芸的消息:“明天陪你去剪头发?换个发型,换种活法?”
我扯了扯嘴角,手指在冰凉的屏幕上敲下一个字:“好。”
风猛地灌进来,吹得窗帘呼啦作响,也吹得墙角的垃-圾袋沙沙抖动。
那里面装着破裂的定-位-器,装着不孕的诊断书,装着虚假的亲子报告,装着七年婚姻里所-有不堪的碎片。
我转过身,走回灯火通明的客厅,抬手,“啪”、“啪”、“啪”,把房间里所-有的灯,一盏不剩地全部按亮。
黑暗待得太久了。该见见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