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私家侦探,天生能看见他人情绪的色彩。
>警长说这案子太诡异:死者紧握半块青瓷碎片,所有古董一夜之间被调包成赝品。
>我踏入凶案现场,满目血污中只有死者掌心那片青瓷闪着真实幽光。
>遗产律师的悲伤是浑浊的灰绿,死者的儿子愤怒是灼眼的猩红。
>助手紧张地递来物证袋,指尖溢出跳动的橙黄。
>而瓷片上,附着一种罕见的靛蓝色——那是死者临终前对凶手的滔天恨意。
>我盯住律师:“你说案发时在办公室,但你的情绪告诉我……”
>“你曾亲手触摸过这块染血的瓷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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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雨,是伦敦永恒的叹息,敲打着奎恩侦探事务所布满灰尘的窗玻璃。亚瑟·奎恩仰靠在磨损严重的皮椅里,闭着眼,并非在休息,而是在对抗。诊所里那股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似乎还顽固地粘在鼻腔深处,混合着精神科医生贝伦斯那低沉、刻意放得舒缓、如同催眠曲般的声音:“…奎恩先生,我们需要正视这种‘天赋’,它并非诅咒,而是一种独特的感知方式…”那声音像温吞水,试图浇熄他眼底永不熄灭的火焰。
奎恩猛地睁开眼,视线投向窗外。伦敦的街道在雨幕里扭曲流动,像一幅被水晕开的糟糕水彩。但这并非雨水的过错。在他眼中,世界从未真正清晰过。行色匆匆的路人,每个人头顶、肩头,甚至每一步踏出的水花里,都拖曳着、泼洒着、弥漫着浓稠粘腻的色彩——那是他们内心翻涌的情绪,无法隐藏,无法伪装,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眼前。一个穿着廉价西装的男人擦肩而过,头顶蒸腾着焦虑的、令人作呕的芥末黄;街角抱着纸袋的老妇,周身笼罩着一层薄暮般忧郁的灰蓝;而那个对着电话咆哮的胖子,每一次挥舞手臂都甩出愤怒的、灼目的猩红火星。这些色彩如同活物,相互碰撞、撕扯、污染,构成一个永不停歇的、令人窒息的漩涡。贝伦斯医生所谓的“独特感知”,在奎恩看来,只是上帝一个恶毒而永久的玩笑。他需要的不是接纳,是片刻的安宁,哪怕只是几小时,让他能从这令人发疯的视觉喧嚣里挣脱出来喘口气。
诊所的药片在口袋里硌着他。那白色的小东西,承诺能暂时模糊这色彩地狱的边缘。他犹豫着要不要吞一颗。就在这时,事务所那扇沉重的橡木门被粗暴地撞开了,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个庞大的身影裹挟着室外的冷风和雨水腥气闯了进来,瞬间填满了门口的光线。来人穿着被雨水浸得深黑的警用大衣,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下颌线条紧绷如铁。是警长马格努斯·布伦特。他整个人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周身蒸腾着高压锅般濒临极限的、炽热滚烫的鲜红蒸汽,那红色如此浓烈,几乎盖过了他本身的存在感,奎恩甚至觉得闻到了硫磺的味道。
“奎恩!”布伦特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砂纸上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放下你那些该死的药片!我需要你的眼睛,现在!霍勒斯·布莱克死了,在他的古董店里,场面…他妈的见了鬼了!”他喘着粗气,雨水顺着他的帽檐和下巴滴落,砸在陈旧的地板上,溅开深色的水渍。
奎恩的手指在口袋里的药瓶上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抽了出来,空着手。他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流畅。“布莱克?‘老乌鸦’布莱克?”那个以眼光毒辣、心肠更硬、收藏着无数珍宝也结下无数仇怨的古董商?这倒是个能短暂转移他注意力的大麻烦。
“就是他!”布伦特警长烦躁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那动作搅动着他周身不安分的鲜红,“更邪门的是,他那间该死的‘乌鸦巢穴’里,所有值钱玩意儿,一夜之间,全他妈成了假货!一堆垃圾!而布莱克本人,手里死死攥着半块碎瓷片,像是从什么宝贝上掰下来的,那是整个现场唯一看起来像真东西的玩意儿!见鬼了,奎恩,这案子透着股邪气!我需要你那双…能看见别人看不见东西的眼睛。”他盯着奎恩,眼神锐利,带着不容拒绝的恳求和命令。
奎恩没说话,只是伸手抓起了搭在椅背上的旧呢子大衣。那沉甸甸的布料,仿佛能暂时隔绝一些外界的喧嚣。他没有看布伦特周身那刺目的焦虑红,只是简短地说:“带路。”
“乌鸦巢穴”——霍勒斯·布莱克的古董店,蜷缩在伦敦一条幽深、湿滑、仿佛永远晒不到阳光的后巷尽头。狭窄的店门上方,悬挂着一个被岁月侵蚀得发黑的乌鸦木雕,空洞的眼窝冷冷地俯视着下方。警用隔离带将门口围了起来,黄色的带子在阴雨天灰蒙蒙的背景里显得格外刺眼,像一道丑陋的伤口。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员在门口来回踱步,他们身上散发出或浓或淡的蓝色——那是混杂着紧张、一丝恐惧和对未知的茫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浓重的血腥气、灰尘、旧木头、被雨水放大了无数倍的霉菌气息,还有一种…陈年器物特有的、冰冷的金属与尘土混合的“旧”味。
奎恩跟在布伦特身后,微微低着头,像是在躲避雨水,实则是在极力收敛自己的感官,为即将面对的冲击做准备。当他踏过门槛,进入店内时,那股混杂的气味猛地浓烈起来,几乎让他窒息。现场勘察的闪光灯此起彼伏,如同无声的闪电,每一次闪烁都短暂地撕裂昏暗,照亮空气中悬浮的尘埃,也粗暴地揭示着眼前的景象。
店堂深处,靠近一个空了大半、布满灰尘的博古架,霍勒斯·布莱克倒在他生命的终点。他穿着昂贵的丝绒晨袍,仰面朝天,眼睛难以置信地圆睁着,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惊愕与痛苦。他的胸口一片狼藉,深红的血液浸透了丝绒,在地板上晕开一大片粘稠发黑的不规则图案,边缘已经干涸板结。血腥味浓烈得如同实体,几乎成了奎恩视野里一层挥之不去的暗红薄雾。
然而,真正攫住奎恩目光的,是死者紧握在胸前、僵硬发白的手指间露出的那一点东西。半块青瓷碎片。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即使在满地的血污和狼藉中,它依然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冷光泽。那光泽不同于周围任何一件器物——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所谓“古董”,在奎恩眼中,蒙着一层模糊、呆滞、毫无生气的灰翳,像是劣质玻璃上涂抹的油污。唯有死者掌中那半片青瓷,剔透、莹润,内里仿佛蕴藏着幽深的湖水,静静地流淌着真实的生命。它是这死寂、混乱、充满虚假的空间里,唯一真实的光源。
布伦特警长指着地上散落的各种瓷器、铜器、木雕,声音压抑着怒火:“看到了?全他妈是假货!上周我们还收到匿名举报说他店里可能涉假,但还没来得及查证…结果现在,真货全飞了,留下这堆破烂,还有他!”他指了指死者手中紧握的瓷片,“只有这个,法医初步判断,是从一件真正的明代德化窑青瓷盘上掰下来的。就是那个著名的‘雨过天青’盘,价值连城!现在只剩半块碎片,握在一个死人手里!见鬼,凶手图什么?杀了人,搬空真货,还留个碎片给他攥着?”
奎恩的目光没有离开那半片青瓷,但眼角的余光已如雷达般扫过整个空间。布伦特警长身上的焦虑红依旧炽烈,如同燃烧的炭火。这时,一个身影小心翼翼地靠近,递过来一个透明的物证袋,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奎恩先生,现场提取的…初步指纹报告。”声音很轻,带着年轻女性特有的清冽,但尾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奎恩的目光落在那只递袋子的手上。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但此刻,指尖正不受控制地、细微地颤抖着,从那抖动的指尖,丝丝缕缕地溢出一种跳跃的、带着点神经质的橙黄色——那是紧张,纯粹的、高度集中的紧张。
他抬眼。是布伦特的新助手,艾拉·霍桑。她穿着略显宽大的警用雨衣,帽子下露出一绺湿漉漉的深棕色鬈发,紧贴在白皙的额角。她的脸很年轻,轮廓柔和,但此刻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非常大,瞳孔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浅褐色,此刻正努力地、专注地看着奎恩,试图显得镇定。然而,那跳跃的橙黄色紧张感,如同无数细小的电流,正从她周身无声地辐射出来,尤其是在她接触到奎恩目光的瞬间,那橙黄似乎更明亮、更活跃了一些。
“霍桑。”奎恩平静地叫出她的名字,声音低沉,没什么起伏。他接过物证袋,指尖避开了她颤抖的手。那袋子冰凉,里面装着那半片染血的青瓷碎片。
就在他指尖接触到冰冷的塑胶袋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冰冷的、带着血腥铁锈味的视觉冲击猛地刺入他的脑海!不是来自艾拉·霍桑的橙黄,而是来自袋中那片青瓷本身!
在那片温润如玉、流淌着真实幽光的青瓷断口边缘,在那些已经凝固发黑的、属于死者的血污之上,如同最浓烈的颜料泼洒上去,附着着一层极其纯粹、极其罕见的色彩!那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浓缩了午夜天空与最深海域的靛蓝色!它不像周围其他情绪色彩那样弥漫流动,它更像是一块凝固的、沉重无比的蓝宝石,死死地嵌在瓷片断裂的锋利边缘和干涸的血迹里。这蓝色本身带着一种惊人的重量,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传达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刻骨铭心的情感——滔天的恨意!纯粹到极致、冰冷到骨髓、足以燃烧灵魂的恨意!这恨意如此强烈,如此集中,它只属于死者霍勒斯·布莱克生命最后的一瞥,被他用尽最后力气,死死地烙印在了这半片属于他毕生挚爱的瓷器之上!这是他留给世界的、指向凶手的最后控诉!
奎恩的手指隔着物证袋,仿佛被那冰冷的靛蓝灼伤般微微蜷缩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将袋子拿稳,目光锐利如刀,穿透昏暗的店堂和勘察人员的身影,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里的两个人身上。
一个是西德尼·沃波尔,布莱克家族的法律顾问,一个精瘦、穿着剪裁无可挑剔的深灰色西装的男人。他正用手帕捂着口鼻,眉头紧锁,似乎在强忍不适。他的周身,弥漫着一层浑浊的、如同沼泽淤泥般的灰绿色——那是悲伤,但被一种更深的、粘稠的杂质污染了,像是忧虑,又像是某种极力压抑的算计,浑浊得令人不快。
另一个是查尔斯·布莱克,死者的独子。他背对着尸体,面朝着一个空荡荡的展柜,肩膀微微耸动。他穿着昂贵的羊绒大衣,但此刻那衣料也掩盖不住他身体里喷薄欲出的情绪。他周身燃烧着一种极其不稳定、如同熔岩喷发般的猩红色!那红色灼热、跳跃、带着毁灭性的边缘,是纯粹的、狂暴的愤怒。每一次他压抑的抽噎或肩膀的抖动,都搅动着那猩红的火焰,让它更加猛烈。
“沃波尔先生,”奎恩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死寂的水面,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布伦特警长和艾拉·霍桑,“还有布莱克先生。”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实质般锁定了律师西德尼·沃波尔。
沃波尔放下捂鼻的手帕,脸上挤出一丝职业性的、带着恰到好处悲伤的疲惫:“奎恩侦探?有什么发现吗?这…这太令人悲痛了。霍勒斯他…”他叹息着摇了摇头,那浑浊的灰绿色悲伤在他周身涌动了一下。
“据你向警方最初的陈述,”奎恩的声音平稳得像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目光却牢牢钉在沃波尔身上,捕捉着他周身色彩最细微的变化,“案发时间,也就是昨晚九点到十一点之间,你声称自己一直在市中心的律师事务所处理文件,有监控和值班保安可以作证,对吗?”
沃波尔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那浑浊的灰绿色悲伤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快速翻搅了一下,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黄色——警惕和不安——如同水底的油污般浮起,又迅速被灰绿淹没。“是的,奎恩侦探,”他语气肯定,甚至带着一丝被质疑的委屈,“这是事实。我和我的助理整理一批非常紧急的遗产文件,忙到深夜。保安亨利可以证明我一直没有离开过顶层办公室。”
“遗产文件?”奎恩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同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查尔斯·布莱克猛地转过身。儿子脸上泪痕未干,但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更加骇人的猩红怒焰,死死地瞪向沃波尔,仿佛要将对方生吞活剥。
沃波尔似乎也察觉到了查尔斯的目光,他略显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呃…是的,是关于霍勒斯先生的一些…资产安排。这很正常,他这个年纪…”
奎恩没有理会他的解释,向前逼近一步。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沃波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奎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切割开沃波尔周身那层浑浊的灰绿伪装,直刺其下翻涌的暗流。
“沃波尔先生,”奎恩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锋利,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你说案发时你在办公室,你的悲伤…看起来也情真意切。”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沃波尔脸上那刻意维持的哀戚表情,然后,声音陡然下沉,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力量:
“但你的‘情绪’告诉我…”奎恩缓缓举起手中的物证袋,那半片染血的青瓷碎片在昏暗光线下幽幽地泛着冷光,其边缘那凝固的靛蓝色恨意在奎恩眼中如同燃烧的鬼火,“…你曾亲手触摸过这块染血的瓷片。”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乌鸦巢穴”死一般的寂静。连勘察人员手中相机的快门声都停止了。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体。
沃波尔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如同劣质的面具被冻裂。那层浑浊的灰绿色悲伤如同退潮般急剧褪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猝不及防的、如同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冰天雪地中的惊恐!那是一种极其刺眼的、混杂着惨白与死灰的恐惧之色!这种颜色瞬间覆盖了他全身,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尊被瞬间抽干了血液的石膏像。他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地四下乱瞟,下意识地将刚刚还捂着口鼻、此刻已变得异常可疑的手帕紧紧攥成一团,试图藏到身后。
“你…你血口喷人!”沃波尔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破了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被戳穿后的虚张声势,“我怎么可能碰过那个!那是…那是证物!我…我一直在这里,和警长他们一起!布伦特警长!他在胡说!他在污蔑我!”他语无伦次地转向布伦特,寻求庇护。
布伦特警长也完全愣住了。他看看奎恩手中那毫无指纹痕迹的物证袋(现场勘察的初步报告早已显示碎片上除了死者本人的血和指纹,再无其他清晰痕迹),又看看沃波尔那瞬间崩溃般的惊恐反应,浓密的眉毛紧紧锁在一起,周身焦虑的红光剧烈地波动起来。他本能地向前一步,魁梧的身躯横亘在奎恩和沃波尔之间,带着保护的姿态,同时也是巨大的困惑:“奎恩?你确定?这上面…法证还没出详细报告,但初步看…”
“不需要报告。”奎恩的声音斩钉截铁,目光依旧死死锁住沃波尔那张失血的脸,“我‘看’到了。他的‘色彩’,在接触到这块瓷片残留的‘信息’时,产生了直接、剧烈的‘污染’反应。就像油滴进了水里,无法融合,只会相互排斥,暴露痕迹。”他用了一个极其玄学、却又带着某种诡异科学感的比喻,“他接触过它,在死者死后,在它被作为证物保护起来之前。他的情绪,沾染了死者的恨意留下的印记,留下了无法抹除的‘污点’。”
布伦特依旧满脸狐疑,这超出了他几十年刑警生涯的理解范畴。但沃波尔的反应实在太过反常,那瞬间爆发的恐惧做不得假。他沉声喝道:“沃波尔!这到底怎么回事?昨晚案发时间,你到底在哪里?给我说清楚!”
“我…我…”沃波尔的身体开始筛糠般颤抖,那死灰般的恐惧色在他身上弥漫扩散,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眼神疯狂地四处扫视,像是在寻找救命稻草,又像是在绝望地确认什么。他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沉默火山般燃烧着猩红怒火的查尔斯·布莱克,爆发了!
“是你!西德尼·沃波尔!”查尔斯如同被激怒的雄狮,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那周身的猩红瞬间炸裂开来,带着毁灭性的力量。他猛地越过布伦特,巨大的冲力几乎将警长撞开,直扑向惊恐万状的律师!他双眼赤红,布满血丝,面容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是你杀了我父亲!为了钱!为了那些该死的古董!你这个披着羊皮的豺狼!伪君子!我早就该知道!”他巨大的拳头带着风声,狠狠砸向沃波尔的面门!
“拦住他!”布伦特警长惊怒交加地大吼。
场面瞬间失控!离得最近的几名警员慌忙扑上去试图拉住暴怒的查尔斯,但他狂怒之下的力量大得惊人,几个警员竟被他甩得东倒西歪。沃波尔尖叫着抱头鼠窜,撞翻了旁边一个本就摇摇欲坠、堆满劣质赝品瓷器的架子。稀里哗啦!刺耳的碎裂声响彻整个店铺!五彩斑斓的瓷片如同廉价烟花般四处飞溅!灰尘混合着碎片腾起,在勘察灯的光柱下疯狂舞动!
混乱中,奎恩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穿透飞舞的灰尘和混乱的人影,紧紧锁定着狼狈躲闪的沃波尔。律师在躲避查尔斯拳头和飞溅瓷片的间隙,惊恐绝望的目光,不止一次地、极其短暂地、飞快地瞟向店铺后方——那里是通往内室和仓库的狭窄走廊入口,光线更加幽暗。
那目光里的恐惧,并非仅仅针对眼前的暴力。那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走廊深处藏着什么能吞噬他一切的怪兽般的恐惧!每一次仓惶的瞥视,都伴随着他周身那死灰恐惧色的一次剧烈痉挛。
“仓库!”奎恩猛地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冰冷的指令,瞬间刺破了混乱的喧嚣。他不再理会扭打成一团的人群和尖叫的沃波尔,身体如离弦之箭,猛地冲向那条昏暗的走廊!
“奎恩!等等!”布伦特警长反应过来,一边奋力推开一个挡路的警员,一边大吼着试图阻止,但奎恩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
艾拉·霍桑几乎在奎恩动身的同一秒也反应了过来。她没有丝毫犹豫,像一道敏捷的影子,紧随着奎恩冲进了那片未知的昏暗!她指尖那跳跃的橙黄色紧张感,在这一刻骤然转化为一种更加锐利、更加凝聚的亮银色——那是高度专注、迎向未知挑战的决绝!
走廊很短,弥漫着更浓重的灰尘和霉味。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橡木门,虚掩着。奎恩没有丝毫停顿,侧身撞开门,闪了进去。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挑高很高的仓库。没有窗户,只有高处几盏昏黄的白炽灯泡,勉强驱散一小部分浓稠的黑暗。空气冰冷刺骨,混杂着浓重的尘土、木料和一种…奇特的、冰冷的瓷器气味。巨大的空间里,堆满了蒙着厚厚灰尘、用油布遮盖的箱子和架子,像一座座沉默的坟墓,投下扭曲怪诞的阴影。
仓库中央,一盏孤零零的吊灯下,光线相对明亮一些。那里没有堆积如山的箱子,地面空出一大片区域。而就在那片空地的正中央,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巨大的、足有半人高的青花瓷瓶!瓶身饱满,釉色温润如玉,在昏黄的灯光下流淌着内敛而深沉的光华。瓶身上描绘着繁复精美的缠枝莲纹,笔触流畅细腻,青花发色沉稳,浓淡相宜,深入胎骨。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与周围破败灰暗的环境格格不入,像一件被供奉在祭坛上的圣物,散发着一种穿越时空的、孤高的尊严和难以估量的价值。
正是布莱克古董店失踪的“镇店之宝”之一——元代青花缠枝莲纹大罐!它完好无损,静静地矗立在仓库中央那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像一件被精心安放的祭品,与外面店铺里那些散落一地的赝品垃圾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奎恩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了。他锐利的目光瞬间扫过整个仓库。灰尘覆盖的地面上,除了他和艾拉刚刚闯入留下的新鲜脚印,还有另外几组清晰的痕迹。一组鞋印较大,步伐沉稳,通向大罐后又绕回门口;另一组鞋印较小,略显凌乱和迟疑,似乎只在门口附近徘徊过。而在那巨大的青花瓷罐旁边,靠近底部釉面的位置,极其不易察觉地,散落着几粒微小的、深褐色的碎屑——看起来像是干涸的泥点,或者…某种特殊的封蜡碎末?
艾拉·霍桑紧跟在奎恩身后冲了进来,她急促的喘息在寂静的仓库里显得格外清晰。当她看到仓库中央那尊在昏黄灯光下熠熠生辉的青花大罐时,瞬间倒抽了一口冷气,浅褐色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她指尖那亮银色的专注瞬间被点亮,如同发现了宝藏。
“天哪!是它!元代青花大罐!真品!”艾拉的声音带着激动和难以置信的颤抖,下意识地就想上前仔细查看。
“别动!”奎恩的声音冰冷而严厉,如同鞭子抽在空气中,瞬间制止了艾拉的动作。他的目光没有离开那尊大罐,瞳孔却微微收缩。
就在艾拉惊呼出声的瞬间,奎恩的视野里,那尊静默的元代青花大罐,似乎被她的声音激活了!一股极其微弱、极其稀薄、近乎透明的色彩,如同被惊扰的尘埃,从它温润的釉面下缓缓升腾起来!那是一种近乎虚无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惨白!如同极地冰川深处冻结了亿万年的寒气,冰冷、绝望、毫无生机。这色彩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若非奎恩全神贯注且拥有这该死的“天赋”,根本不可能发现。
这惨白的色彩并非器物本身散发,更像是…曾经附着其上、又被某种力量强行剥离后残留的、绝望的印记。它像一层无形的、冰冷的裹尸布,无声地诉说着曾经发生的恐怖。
“是…是布莱克先生…”艾拉也察觉到了奎恩凝重的神色和那非比寻常的警告语气,她停在原地,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他的…‘颜色’?还在这里?”
奎恩没有回答,他缓缓地、极其谨慎地绕着那尊青花大罐移动脚步,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大罐底部,靠近圈足内侧的位置。那里的釉面似乎比别处更…干净一些?在昏黄的灯光下,隐隐约约能看到一圈极其细微的、近乎环形的痕迹,像是被某种粘稠液体浸润过又干涸后留下的极淡的晕圈,颜色比旁边的釉面略深一丝。而在那圈痕迹附近,散落着几粒刚才注意到的深褐色碎屑。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没有触碰任何东西,只是凑近了仔细观察那些碎屑和那圈痕迹。那深褐色的碎屑质地看起来有些特别,不像泥土,更细腻,带着点蜡质的光泽。
就在这时,仓库外走廊的混乱脚步声和布伦特警长气急败坏的吼声迅速逼近!
“奎恩!霍桑!里面什么情况?!沃波尔那混蛋全撂了!他妈的,快出来!”
布伦特警长带着两名警员,几乎是押着面如死灰、浑身瘫软的西德尼·沃波尔冲进了仓库。查尔斯·布莱克也被两名警员死死架着,虽然不再挣扎,但那双赤红的眼睛依旧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沃波尔身上,周身那毁灭性的猩红并未完全熄灭,只是被强行压抑着,如同休眠的火山。
布伦特一眼就看到了仓库中央那尊在昏黄灯光下如同神祇般静立的元代青花大罐,饶是他见多识广,也瞬间被这完好无损的国宝级真品惊得倒吸一口凉气,骂了句脏话:“上帝他妈的!真在这儿!”他随即转向被警员架着的沃波尔,厉声喝道:“沃波尔!当着东西的面,把你刚才在外面说的屁话,再给老子说一遍!一字不漏!”
沃波尔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脸色灰败如纸,眼神空洞,嘴唇哆嗦着。布伦特的呵斥让他浑身一颤,他抬起头,目光接触到那尊青花大罐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周身那死灰的恐惧色再次剧烈翻腾起来。
“是…是我…”沃波尔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却挤不出一滴眼泪,“是我…碰了那个碎片…但我没杀他!我对上帝发誓,我没杀霍勒斯!”
查尔斯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猛地向前一挣,架着他的警员差点脱手。
“闭嘴!让他说!”布伦特怒吼着压制住场面,同时眼神复杂地瞥了一眼旁边沉默观察的奎恩。沃波尔在外面混乱中精神崩溃,确实承认了接触过瓷片,但对凶案本身矢口否认。
沃波尔如同惊弓之鸟,语速快得如同倒豆子,充满了绝望的自保:“是…是霍勒斯!是他让我这么干的!这一切!都是他的计划!那个疯子!他…他早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癌症!晚期!医生说他最多还有三个月!”
这个消息如同炸弹,瞬间在仓库里引爆!连愤怒的查尔斯都猛地僵住了,赤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和痛苦。
“他不想死得悄无声息!他更不想他毕生收藏的心血…他那些该死的宝贝…在他死后被拍卖行估价,被税务局抽走大半,或者…或者落入他不信任的人手里!”沃波尔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尖利,“他…他策划了一个疯狂的计划!他提前…提前一年多就开始秘密运作!他找到了最高明的仿制者…花了大价钱…把他店里所有最值钱的珍品,一件一件,全都…完美地复制了一遍!以假乱真!连最资深的专家都很难一眼分辨!然后…然后就在昨晚…”
沃波尔的声音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目光惊恐地扫过那尊青花大罐,仿佛那是一个噬人的怪物:“昨晚,就是计划实施的时候!他让我…让我配合他,把仓库里提前准备好的那些顶级赝品…趁着深夜,一件一件替换掉店里展柜里的真品!真品…真品就秘密转移到这个仓库深处藏好…等风声过去,等…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想办法秘密出手…或者留给查尔斯…但必须是他死后很久,用‘新发现’的名义…”
布伦特听得目瞪口呆:“替换?昨晚?那你他妈刚才还说自己在办公室?”
“我…我是去了办公室!但我中途…借口文件有问题,溜出来了!”沃波尔急促地辩解,“我…我凌晨一点左右才偷偷溜进店里!霍勒斯应该在仓库里等着接应我…替换那些小件…大件像这个罐子,早就提前换好了赝品…真品藏在这里…可是…可是当我溜进店里时…”他的身体筛糠般抖起来,眼神里充满了噩梦般的惊悸,“店里一片漆黑…我…我摸索着走向后面的仓库…然后…我踩到了…滑腻腻的东西…我…我打开手机灯…”
沃波尔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崩溃的哭腔:“他!霍勒斯!他就倒在通往仓库的走廊口!胸口…全是血!已经…已经没气了!他的一只手…还伸向仓库的方向…另一只手…就死死攥着那半块…青瓷碎片!地上…全是血!我吓疯了!我…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计划里…根本没有这一环!没有谋杀!只有偷梁换柱!”
“你碰了那碎片?”奎恩冰冷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毫无波澜。
沃波尔猛地一哆嗦,看向奎恩的眼神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仿佛对方是能看穿他灵魂的恶魔:“我…我不知道!我吓坏了!我只想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死了…我…我好像…好像想掰开他的手看看…或者…或者只是想把他手里的东西拿走…太可怕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然后我就听到外面好像有动静…可能是巡警?我吓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只想逃离那个地狱!我…我扔下他…直接从后巷的消防梯跑了!回了办公室…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直到…直到今天早上…”
仓库里一片死寂。只剩下沃波尔粗重恐惧的喘息声。布伦特警长眉头拧成了疙瘩,沃波尔的供述逻辑上似乎能自洽一部分,解释了赝品的来源和真品的藏匿,但最关键的问题依然悬而未决:谁杀了霍勒斯·布莱克?为什么杀?为什么死者手里紧握着那半块真品青瓷碎片?这碎片从何而来?
查尔斯·布莱克脸上的愤怒和痛苦交织扭曲,他死死盯着沃波尔,嘶声道:“所以…我父亲…他快死了…他宁愿用这种疯狂的方式…也不愿…不愿信任我?不愿把东西留给我?”那声音里充满了被至亲背叛的、深入骨髓的痛楚和绝望,周身的猩红仿佛凝固成了暗红色的血痂。
奎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崩溃恐惧的沃波尔,痛苦绝望的查尔斯,眉头紧锁的布伦特,还有旁边紧抿着嘴唇、指尖那亮银色专注依旧闪烁的艾拉·霍桑。最后,他的视线再次落回那尊元代青花大罐上,落在大罐底部圈足内侧那圈可疑的痕迹和旁边的深褐色碎屑上。
沃波尔的恐惧是真的,他周身的死灰色说明他并未撒谎,至少关于发现尸体这一段。但他接触过瓷片,留下了“污染”。查尔斯的愤怒和痛苦也是真实的。凶手…另有其人。而且,这个人极其狡猾,利用了布莱克精心策划的“偷梁换柱”之夜作为掩护。
“警长,”奎恩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指向大罐底部,“让人仔细提取这圈痕迹附近的微量物证,特别是那些深褐色碎屑。还有,检查圈足内部,是否有残留物或微小缝隙。另外,”他的目光锐利地转向沃波尔,“沃波尔先生,你说你是凌晨一点左右潜入店铺,发现尸体。那么,昨晚九点到十一点,也就是警方初步推断的案发时间段,布莱克先生本人,应该还在店里?在进行替换计划的前期准备?”
沃波尔茫然地点点头:“是…应该是。计划是他先处理一些小件的替换…等我凌晨过去处理大件和善后…”
“很好。”奎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移向仓库最深处那片被巨大箱堆和油布覆盖的、更加浓稠的黑暗角落。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那么,那个在九点到十一点之间,真正进入过这间店铺,并且最终在走廊口刺死了霍勒斯·布莱克,又在他临死前,被他用尽最后力气从某件真品上掰下碎片、死死攥住作为指证的人…那个凶手,”奎恩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层层障碍,钉在了仓库深处某个无形的点上,“他,或者她,此刻很可能还在这里。就在这个仓库里。因为…”
奎恩微微停顿了一下,声音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寒意,在空旷冰冷的仓库里回荡:
“因为布莱克先生临死前那滔天的恨意——那块靛蓝色的烙印,除了指向凶手,还混杂着一种…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深入骨髓的震惊和绝望。他认识凶手,而且非常熟悉。凶手,就在昨晚该出现的名单里,却以他意想不到的方式,提前出现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仓库里的空气仿佛被彻底冻结了。昏黄的灯光下,每个人的影子都被拉得长长的,扭曲变形,如同潜伏的鬼魅。布伦特警长猛地握紧了拳头,周身那焦虑的红光瞬间转化为高度警戒的锐利银白,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向仓库深处那片黑暗。查尔斯·布莱克脸上的痛苦凝固了,转为一种更深的、带着恐惧的茫然。沃波尔则惊恐地蜷缩起来,仿佛黑暗里随时会伸出一只索命的手。
而艾拉·霍桑,一直站在奎恩侧后方的年轻助手,在听到“被最信任之人背叛”这几个字时,身体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颤抖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将双手插进了警用雨衣宽大的口袋里,指尖那跳跃的、亮银色的专注光芒,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倏地荡漾开一圈极其细微的、涟漪般的波动。那波动极其短暂,快得如同错觉,瞬间又恢复了之前的锐利凝聚。
奎恩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没有放过这刹那的异常。他的目光并未直接锁定艾拉,而是依旧凝视着仓库深处的黑暗,但眼角的余光,如同无形的丝线,已悄然缠绕在她身上。仓库里堆叠的巨大木箱和垂挂的油布在昏暗光线下投下大块大块浓重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奎恩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阴影的边缘,扫过地面厚厚的灰尘——那里除了他们闯入的新鲜脚印,在靠近大罐后方一堆箱子旁,似乎有一组极其模糊、被刻意擦拭过的脚印痕迹指向更深处,但痕迹太浅,几乎难以辨认。
“警长,”奎恩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封锁整个仓库。任何人,不得离开。仔细搜查每一个角落,特别是,”他抬手指向那堆箱子后方和更深处被油布覆盖的区域,“那些地方。凶手很可能就藏匿在黑暗中,或者…留下了决定性的痕迹。”
布伦特立刻反应过来,对着通讯器低吼着下达命令,让外面的警员彻底封锁前后通道。他本人则拔出了配枪,示意两名警员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端着枪,打开强光手电,光束如同利剑般刺向奎恩所指的黑暗区域。沉重的脚步踩在积灰的地面上,发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声。
“查尔斯先生,”奎恩的目光转向死者的儿子,查尔斯周身那凝固的暗红色痛苦依旧浓烈,“请回忆一下,昨晚九点到十一点之间,你是否联系过你父亲?或者,你知道有谁在那个时间段,有合理的理由来店里找他?特别是…他‘信任’的人?”奎恩刻意加重了“信任”二字。
查尔斯愣了一下,赤红的眼睛里痛苦和茫然交织,他努力回忆着,声音沙哑:“昨晚…昨晚我打过电话…大概…九点半左右?想问他下周拍卖会的事…但他没接!我以为他忙着整理东西…或者…或者就是不想理我…”他的声音里又带上了苦涩,“至于谁可能来…店里的老主顾?送货的?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玛乔丽!玛乔丽·弗格森!父亲以前的助手!她昨晚应该来过!父亲前几天提过一句,说玛乔丽晚上会来取她忘在这里的一些个人物品!父亲虽然…刻薄,但对玛乔丽还算念旧情…她跟了父亲很多年!”
“玛乔丽·弗格森?”布伦特警长一边警惕地注视着警员搜索黑暗区域,一边皱眉重复这个名字,“她人呢?案发后就没出现?”
“不知道…”查尔斯茫然地摇头。
就在这时,负责搜索大罐后方那堆箱子的警员发出了喊声:“警长!这里有发现!”
强光手电的光束集中过去。在几个巨大的板条箱后面,紧贴着冰冷的砖墙,散落着几件东西:一个女士用的深蓝色羊绒手套,看起来质地很好,但其中一只沾染了几点已经变成深褐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手套旁边,还有一个打开的空证物袋,袋口有撕裂的痕迹,旁边散落着几粒和之前在大罐底部发现的、一模一样的深褐色蜡质碎屑!而在手套和证物袋旁边的墙角灰尘里,清晰地印着半个高跟鞋的鞋跟印!尺寸不大。
更关键的是,就在这堆东西旁边,墙壁上一块松动的砖头被抽出了一半!砖头后面的墙洞里,赫然塞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四四方方的小包裹!
“别动!”布伦特警长喝道,示意警员拍照取证。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抽出那个油布包裹,在灯光下打开。
里面是一套极其精巧的工具:细如发丝的特制金属丝、几把微型而锋利的玻璃刀、一小瓶无色透明的粘稠液体、还有几个装着不同颜色粉末的小玻璃瓶。工具旁边,还有几张折叠起来的、泛黄的纸张,上面画满了各种瓷器结构的剖析图、釉面成分分析以及…极其复杂的仿制配方和做旧工艺流程说明!图纸上,赫然签着一个花体的名字缩写——M.F.!
“玛乔丽·弗格森!”布伦特警长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是她!那个‘最高明的仿制者’!布莱克秘密找到的造假高手!这些工具…这些图纸…还有手套上的血迹…墙洞…”他猛地抬头,看向仓库深处那片依旧未被搜索到的、被巨大油布完全覆盖的区域,眼神凌厉如刀,“她昨晚来取东西是假!她一直藏在这里!目睹甚至参与了替换!然后…她杀了布莱克?!”
“搜!给我把她揪出来!”布伦特怒吼。
警员们如临大敌,枪口和手电光束齐刷刷指向那片被油布覆盖的角落,一步步逼近。查尔斯和沃波尔都惊恐地看着那边。
奎恩的目光却依旧沉静,他没有看那片黑暗,反而再次缓缓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艾拉·霍桑身上。
年轻的助手此刻脸色微微发白,双手依旧深深地插在雨衣口袋里。她紧抿着嘴唇,浅褐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被警员包围的油布区域,眼神里充满了紧张和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周身的色彩,那亮银色的专注核心周围,此刻正无声地、剧烈地翻涌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如同深海漩涡般的靛蓝色!那蓝色沉重、冰冷、饱含着巨大的悲伤和…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愤怒!这靛蓝与她指尖的亮银激烈地冲突、纠缠,让她的身影在奎恩的视野里,仿佛笼罩在一片无声的风暴之中。
这颜色…与死者布莱克烙印在青瓷碎片上的滔天恨意之色,何其相似!却又多了几分沉淀的悲伤和…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沉重。
就在警员的手即将掀开那片厚重油布的刹那——
“不用找了。”一个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女声,从仓库入口的阴影里传来。
所有人都悚然一惊,猛地回头!
只见仓库门口,昏黄的光线下,静静地站着一个女人。她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穿着剪裁得体但式样保守的深灰色大衣,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面容清癯,带着长期伏案工作留下的刻板痕迹,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空洞。她的手里,提着一个老式的皮质公文包。正是玛乔丽·弗格森。
“玛乔丽!”查尔斯失声叫道,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困惑。
布伦特警长立刻调转枪口,厉声喝道:“弗格森!站在原地别动!把手举起来!”
玛乔丽对指向她的枪口恍若未见。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仓库中央那尊元代青花大罐,扫过布伦特手中拿着的、从墙洞里取出的油布包裹和那些工具图纸,最后,落在了被警员架着的、面如死灰的沃波尔身上。她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和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
“东西是我做的。”玛乔丽的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她的目光掠过那些图纸,“那些赝品。工具是我的。手套…也是我的。”她看了一眼地上那只染血的深蓝色手套。
“人也是你杀的?”布伦特警长紧盯着她,手指扣在扳机上。
玛乔丽沉默了几秒钟。仓库里静得能听到灰尘飘落的声音。她缓缓地摇了摇头,那动作极其轻微。
“不。”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杀他的人,不是我。”
她抬起头,空洞的目光,越过了布伦特,越过了查尔斯,越过了惊愕的沃波尔,最后,竟然落在了站在奎恩侧后方的艾拉·霍桑身上!
“杀他的人,”玛乔丽的声音清晰地在死寂的仓库里回荡,带着一种冰冷的、宣判般的意味,“是‘雨过天青’。”
“‘雨过天青’?”布伦特警长愕然重复,随即暴怒,“少他妈故弄玄虚!说清楚!是谁?!”
玛乔丽没有理会警长的咆哮。她看着艾拉,眼神里那死水般的沉寂深处,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像是痛苦,又像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解脱。
“是他自己。”玛乔丽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是霍勒斯·布莱克自己,毁了他视若生命的‘雨过天青’…也毁了他自己。”
她缓缓抬起手,指向仓库中央那尊元代青花大罐旁边——那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边缘,靠近墙壁的地方。
“真正的‘雨过天青’,不是这个罐子。”玛乔丽的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飘忽,“是那个盘子。明代德化窑的‘雨过天青’釉瓷盘。独一无二。霍勒斯…布莱克先生…他毕生的执念。”
所有人的目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在强光手电的光束下,那片空地的边缘,靠近冰冷砖墙的墙角,散落着一堆…碎片!
那并非普通的瓷器碎片。它们更大,更厚,边缘锋利。釉色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雨后初晴天空般的清澈淡蓝,温润如玉,即使破碎了,依然在灯光下流转着令人心碎的、内敛而高贵的光华。碎片上,同样沾染着已经发黑的血迹!而在那堆碎片旁边,赫然也散落着几粒深褐色的蜡质碎屑!与之前在大罐底部发现的,一模一样!
“他昨晚…在替换计划开始前,大概是太兴奋了…或者太紧张了…他亲自把这个盘子,从仓库深处取出来,想最后欣赏一次…像抚摸情人的皮肤…”玛乔丽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描述着却让人毛骨悚然,“他把它放在一个特制的、用特殊封蜡固定的底座上…就是那种碎屑。然后…不知怎么…也许是失手…也许是该死的命运!那个底座…那个该死的底座松动了!盘子…滑了下来!”
玛乔丽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极其细微的颤抖:“我听到声音冲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雨过天青’…他叫它‘塞壬’…碎了。就在他眼前…碎了一地。像他的心…也一起碎了。”
仓库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玛乔丽那平淡却字字诛心的叙述在回荡。
“他…他当时的样子…”玛乔丽闭了闭眼,仿佛在驱散脑海中的画面,“他跪在碎片旁边…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发出那种…不是人声的嚎叫…他抓起最大的那片碎瓷…就是后来他攥在手里的那片…他的手…被割得鲜血淋漓…但他感觉不到痛…然后…然后他…”
玛乔丽猛地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刀,再次刺向沃波尔!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了不知多久的、刻骨的恨意:“然后他就看到了你!西德尼·沃波尔!你这个该下地狱的秃鹫!你根本不该在那个时间出现!你提前溜了进来!你想干什么?想看看他的‘杰作’?想确认那些赝品是否放好了?还是想提前摸清真品的藏匿点好以后下手?!”
沃波尔被玛乔丽眼中突然迸发的恨意吓得魂飞魄散,尖叫起来:“不!我没有!我只是…只是想…”
“他看到你了!”玛乔丽厉声打断他,声音尖利得如同夜枭,“就在他捧着‘塞壬’的碎片,心也跟着碎掉的时候!他看到了躲在暗处窥探的你!他以为…他以为是你!是你这个贪婪的鬣狗!为了抢夺真品或者别的什么肮脏目的,故意毁了他的‘塞壬’!毁了他的一切!”
玛乔丽的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嘶哑:“他像疯了一样扑向你!手里还攥着那块染血的碎瓷!他想杀了你!用那块杀死他‘塞壬’的碎片杀了你!他喊着‘你毁了它!你这魔鬼!’…他们扭打在一起…就在那边!”她指向通往内室的走廊口,“混乱中…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也许是布莱克自己滑倒了…也许是沃波尔推了他…也许是那块碎瓷…总之…布莱克倒了下去…那块他视若生命、又夺走他生命的碎瓷…就那么…插进了他自己的胸口!”
玛乔丽的声音戛然而止。仓库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和沃波尔崩溃的呜咽声。真相,竟如此荒诞而残酷。
布伦特警长和警员们目瞪口呆。查尔斯·布莱克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从极致的愤怒转为一片空白的、无法理解的巨大悲恸。他父亲,竟死于一场因毕生挚爱被毁而引发的、阴差阳错的疯狂和意外?
奎恩的目光,却依旧沉静如水。他的视线,从墙角那堆属于“雨过天青”盘子的、染血的珍贵碎片,缓缓移向玛乔丽·弗格森那张死寂的脸,最后,落回到身边艾拉·霍桑的身上。
艾拉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双手死死地插在口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低垂着头,深棕色的鬈发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但奎恩清晰地“看”到,笼罩在她周身的色彩风暴,正在经历一场天翻地覆的剧变!那浓烈得如同深海漩涡的靛蓝色悲伤与愤怒,正在疯狂地翻涌、冲撞,与那核心的亮银色专注激烈地搏斗!而在那靛蓝的最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惨白色——与青花大罐上残留的、属于布莱克的死亡印记同源的惨白——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正悄然浮现、弥漫!
玛乔丽刚才的叙述里,有一个致命的漏洞!关于时间!关于她“听到声音冲过来”的时间点!还有…她为何能如此“巧合”地目睹一切?
奎恩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艾拉周身那混乱激烈的色彩风暴,仿佛要直视她灵魂深处那个被刻意掩埋的名字。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钥匙,试图插入那锈迹斑斑的锁孔:
“艾拉·霍桑小姐…”奎恩的声音在死寂的仓库里清晰地响起,“或者,我是否该称呼你…伊丽莎白·布莱克?霍勒斯·布莱克那个…二十年前,因无法忍受他对古董的疯狂痴迷和家庭冷暴力,而带着襁褓中的女儿绝望离家出走、最终郁郁而终的前妻…所留下的女儿?他唯一却从未相认、甚至可能早已遗忘的外孙女?”
话音落下的瞬间,如同晴天霹雳!
艾拉·霍桑猛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