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滴答,滴答”
鲜红的血液,沿着冰冷的银盆边缘蜿蜒而下,汇聚成了一小洼暗红,显得那么刺眼。那盆被随意搁置在冰冷的地面上,印着跳跃的烛火,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在盯着我。每一次血液发出的滴答声,都砸在我几乎快要消散的意识里,发出空洞的回响。
我看着手腕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被人用利器粗暴的割开,此刻我已麻木得感觉不到疼痛。只有身体深处不断被抽离的温热,提醒着我生命正随血液一同流逝。我视线模糊的厉害,只能勉强勾勒出几步外床榻上那个千玺柔弱的身影——沈清漪,大唐晋王的萧峰心尖的白月光,此刻正微微蹙着眉,娇弱地倚在晋王萧峰怀里,唇边还沾着一抹未来的及擦去的,属于我的血。
她小口小口的吞咽着刚喂进去的药汁,而她那药引,正是我身体里现在还未流尽的温热鲜血。
晋王萧峰背对着我,那高大的身影揽着他的白月光,眼里尽是温柔,动作轻柔的不可思议,小心的用一方素白的丝帕,小心翼翼地为沈清漪擦拭嘴角。看他那专注的姿态,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他那特有低沉的声音在这所有人都不敢发出声响的室内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满足的温柔,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里
“清漪乖,喝了药就好了....那药引,能为你续命,也算死的有价值了。”
2
萧峰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匕首,一下一下地狠狠扎在我早已千疮百孔心上。
死的有价值?原来我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今日,那温文尔雅的表哥,那关怀备至的好姐妹,什么亲情,什么友情,现在想来真是那么可笑。
我就像个挂件一样被无情的抛弃切开,榨干最后的价值,去滋养他心中那朵娇弱的花。
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腥甜猛的涌上喉咙,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我不能哭,不甘示弱,至少不能死在他们面前。我用尽全身力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借着那掌心带来的刺痛,猛的挣脱了身后婆子因我身体虚弱而松懈的束缚。身体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落叶,脚步踉跄着冲向那扇紧闭的雕花木窗。
“抓住她!“
身后的晋王萧峰陡然拔高的,带着惊怒的厉喝。
可惜,晚了。
我用肩膀狠狠撞开窗栓,冰冷刺骨的夜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瞬间灌入,吹得我单薄的衣袍猎猎作响。
窗外,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漆黑的黑暗吞噬着一切,只有风在深渊里呜咽。
我最后回头,目光掠过萧峰那张因震惊和暴怒而扭曲的脸庞,掠过沈清漪惊愕睁大的眼睛,唇角扯开一个用尽生命余烬的,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萧峰“我的声音犹如来自地狱般沙哑,却清晰地回荡在整个房间里。
”我的血,你的可还心安?但愿...夜夜入你梦魇。
3
没有半点犹豫,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纵身跃入那无边的,令人心安的黑暗。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急速下坠的失重感包裹全身。
意识彻底失去时,我似乎听见悬崖之上,传来一声模糊的,撕心裂肺的呼喊,像野兽垂死般悲鸣。
是谁?不重要了,都结束了,这个世界我来了,体验了背叛和伤痛所以我走了。
在下落过程中,手腕内侧皮肤下,师父五年前就给我埋下的“龟息丹”,急速下落带起的剧烈气流冲击下,无声的破碎开来,一股奇异的暖流瞬间涌向四肢百骸,将我残存的意识温柔地拖入更深的黑暗。
我睁开双眼“我没死?为什么不让我死了呢?还要让我承受这人间的痛苦。”想起师父说的话”小婉你此身多劫难,为师将龟息丹种入你体内,可在情况危急时救你一命!你今后要好自为之“说完后师父就逝去了。
我的双眼已经满是泪水,此时她才明白这个世间对她最好的是师父。我哭够了颤颤巍巍的站起身一步一步向着远处走去,心中一个信念“既然上天给我再一次活的机会,萧峰,沈清漪等我回来时就是你们还债时。”
4
从此世间再没有林小婉,多了一个女神医“素问”。
五年的光阴,足以让藏海边桑田,让稚子长成少年,也让一个从地狱血海里爬出来的女人,脱胎换骨。
神医“素问”的名号,如同她手里那根可定人生死的金针,早已响彻大唐全境,甚至传入了高墙深锁的皇宫。
人们传说她性情古怪,行踪飘忽,一身青衫素净,脸上总带着一层面纱,只露出一双深潭般沉静吴波的眼睛。
她救人,也看人,诊金更是随心所欲,有时万金难求一顾,有时只饮贫家一碗清水。而今天这位奇闻中的神医,却端坐在了皇宫最奢华的琼林夜宴之上。
富丽堂皇的大厅,流光溢彩的宫灯将大殿映照的亮如白昼,丝竹管弦之声靡靡入耳。玉杯金盏,山珍海味,侍女翩翩起舞,旁边大唐贵族们举杯换盏,好一个盛世华延。
我坐在大唐皇帝下首特意安排的贵宾席上,隔着面纱,冷眼旁观这场人间极致的奢华盛宴。
目光偶尔扫过对面席位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晋王萧峰。
五年的岁月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依旧是那么的风流倜傥,只是眉宇间沉积着挥之不去的阴郁和一抹深沉的疲惫。他端着酒杯,眼神却空洞的落在不知何处,仿佛与这满堂的喧嚣格格不入。偶尔有大臣向他敬酒,他也只是敷衍地举杯,神色淡漠。那份曾经君临天下的意气风发,似乎早已被什么沉重的东西腐蚀殆尽。
心口那处早已结痂的旧疤,还是被这一幕无声的撕裂了一下,泛起一丝隐秘的痛楚,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寒覆盖。我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抚摸过袖中一根冰冷的金针。
宴会正酣,丝竹之声愈发热烈,侍女也舞到高潮。皇帝显然兴致极高,举杯正要邀众人共饮杯中美酒。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一道目光犹如实质,穿透了喧嚣,死死盯在了我身上。
是萧峰。
他不知何时已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曾让我沉溺又最终将我推入深渊的深邃眼眸,此刻正死死盯着我裹着面纱的脸,更确切的说是盯着我放在桌案上,随意搭着的一截手腕。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深究,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5
那目光如有实质的钩子,带着滚烫的惊疑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死死盯着我随意搭在桌案的手腕上。隔着衣袖,仿佛要将我的皮肉灼穿。
五年前悬崖边那撕心裂肺的呼喊,此刻竟诡异地在我耳畔重现,带着一冲迟来的,令人作呕的凄厉。
我端起面前的白玉酒杯,指尖冰凉。杯中琥珀色的琼浆微微晃动,映着殿内灯火,也映出我面纱下冷酷的眼神。杯沿凑近唇边,清冽的酒香混着殿内浓郁的熏香,也压不住心头翻涌的腥甜恨意。
我正要饮下杯中酒,一个高大的身影骤然笼罩下来,带着浓烈的酒气和一种上位者的压迫感。
萧峰已经离席了,不顾满殿惊愕的目光,踉跄着冲到我的案前。他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布满骇人的红血丝,死死盯着我,像是一只雄狮终于发现了猎物。
“你....是?”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伸出的手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蛮横,竟直接抓向我的手腕“让本王看看你的脉象!”
指尖即将碰到我的皮肤的瞬间,我手腕极其灵活地一翻,如同水中的鱼儿,轻描淡写的避开了他带着汗水的掌心。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地了然和毫不掩饰的疏离。
“王爷!”我的声音透过薄纱传出,平静无波,像深秋寒潭里投入的石子,激不起半分涟漪,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王爷,请自重!男女授受不亲!”
我甚至都没抬眼看他,目光依旧落在手中那杯晃动的酒液上。
我的拒绝和那冰冷的话语,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像点燃了他眼中某种偏执的火焰。
他猛的俯身,双手重重撑在我的案几上,杯碟被震得叮当作响。那张曾让无数京都贵女倾心的俊美脸庞,此刻因激动和某种深沉的恐惧而微微扭曲,额角青筋暴起,死死盯着我面纱后的轮廓,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和愤怒
“素神医,本王可以看看你的脸吗?”
“王爷请自重!”
“你的脉象....本王记得你的脉象!绝对不会错!”
他急促的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
“五年前.....那个跳下悬崖的贱人!那奇特的脉象天下无人能有此脉,说你到你是谁?”
6
大殿内的喧嚣,在萧峰那一声近乎咆哮的低吼后,骤然死寂。丝竹声停了,举杯换盏的叮当声停了,连熏炉里升起的青烟都仿佛凝固在半空中。
无数道目光,惊疑的,深究的,幸灾乐祸的,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像无形的针,扎在我和萧峰之间的身上。
高坐在御座之上的皇帝,放下了手中的金樽,深邃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喜怒难辨。
贱人?跳崖?
这两个词,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我早已冰封的心脏。
五年前那剜心放血,被弃如敝履的绝望,黑暗中坠落时的彻骨冰冷,瞬间汹涌而来。
然而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死死压在面纱这下那双深邃的眸子里。
我缓缓放下手中的白玉酒杯,指尖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隔着那层薄纱,迎上萧峰那双因偏执和某种疯狂求证而赤红的眼睛,唇角甚至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那笑意,冰冷刺骨,带着一种俯瞰尘埃的漠然。
“王爷!"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片死寂,如同寒玉相击,字字清晰。
”您醉了。“我微微侧首,目光扫过他因激动而泛红的脖颈,语气带着一丝恰到的好处,如同医者面对病患呓语般的无奈和疏离
”您也....认错人了。“
”认错?“萧峰像是被这两个字狠狠的刺了一下,身体晃了晃,眼中那疯狂的笃定出现了一丝裂痕,随即又被更深的执拗淹没。
他死死地盯着我裹面的面纱,仿佛要用目光把它烧穿
”这天下,没有第二个人是那样的...."
“晋王!"一个沉稳威严的声音打断了他,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是御座上的皇帝开了口。
他的目光落在了萧峰身上,平静无波,却蕴含着千钧之力。
“金殿设宴,君臣同乐。神医”素问“是朕的贵客。你,失仪了。”那“失仪”二字,轻飘飘落下,却重若千斤,带着帝王的警告。
萧峰浑身猛地一僵,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他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那狂热的火焰被强行掐灭,只剩下灰烬般的苍白和屈辱。
他死死咬着牙,下颌绷紧如铁,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几下,终究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最后深深,深深地剜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渊,混杂着不甘,痛苦,惊疑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绝望浸透的恐惧。
“臣,知罪!”
他缓缓地,极不情愿地直起身,脚步虚浮地退回了自己的席位,背影在辉煌的灯火下,竟透出一种萧索的孤寂。
7
一场风波,被帝王一言压下。乐器声小心翼翼的重新响起,交谈声也渐渐恢复,只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在我们之间扫视,殿内的气氛变得极其微妙。
晚宴在一种压抑的暗流涌动中草草收场。我婉拒了宫中侍卫的护送,独自一人踏出金碧辉煌却令人窒息的皇宫。
宫道漫长而寂静,唯有清冷的月色铺洒在青石板上,照映着我孤寂的身影。
身后,那如附骨之蛆般的目光,隔着重重宫墙和夜色,依旧死死黏在我的背上,带着灼人的温度和不肯罢休的执拗。我知道,是他——晋王萧峰。
果然,当我推开暂居的,位于宫苑僻静处那座小小院落虚掩的房门时,那个身影,如同早已等候在黑暗中的鬼魅,骤然出现在门外。
他不再是宴席上那个盛气凌人的王爷。此刻的萧峰,浑身湿透,昂贵的锦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消瘦的轮廓。
墨黑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雨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不断滴落,砸在冰冷的地面。
他像一尊被遗忘在风雨中的雕像,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的夜里亮的惊人,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痛苦,悔恨,哀求,还有一丝濒临崩溃的绝望。
他看着我,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想被堵住,只发出破碎的气音。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就在我面无表情准备关上房门的刹那,那个被雨水浇透,如同山岳般沉重的身影,竟直挺挺地,毫无预兆地朝着冰冷泥泞的地面——“咚!”
沉闷的声响敲碎了夜的寂静。他双膝着地,跪在了我房门之外,溅起的泥水沾染了他华贵的衣袍下摆。
雨水顺着他低垂的头颅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他就那样跪在滂沱大雨中,背脊挺得笔直,却又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悲怆。
冰冷的雨水顺着我的额发滑落,渗进衣领,激的皮肤一阵寒意。院门内温暖干燥的气息近在咫尺,与门外那跪在泥泞里的身影,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槛,如同隔着生与死的天堑。
8
他跪在那里,头颅低垂,雨水冲刷着他苍白的侧脸,紧抿的眉线透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
时间在雨声中粘稠地流淌,每一秒都漫长得令人窒息。那挺直的脊梁,在越来越大雨中,竟显出一种不堪重负的佝偻,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刻,又或许是一个时辰,他终于缓缓抬起头。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却挡不住那双眼睛里翻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痛苦和绝望。
他望着我,声音被雨水打得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呕出的血块,嘶哑的不成样子。
“婉儿...婉儿..."这个久违的,带着亲昵的称呼,此刻从他嘴里说出,只剩下无尽的苦涩和迟来的惶恐,
”我知道....是你....我知道错了....“
他重重地喘息着,雨水呛进喉咙,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身体也随之颤抖,
”五年...我找了你五年....每一日.....都如同凌迟.....“他猛地抬起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是徒劳而已,
”求你....求你回来...你要什么我都给.....命....也可以给你...."
雨水顺着我的脸颊滑落,冰冷刺骨。面纱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脸上,勾勒出冰冷的面庞。
我静静地站在门内,看着他跪在泥泞里痛苦忏悔,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绝望和哀求。
心中那沉寂了五年的地方,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泛起一阵钻心的刺痛。
然而,这痛楚之后涌起的,却是更深,更沉,足以冻结血液的恨意和.....一种近乎悲凉的荒谬。
命?他的命,以为还抵得过那被放干的半身热血?抵得过那悬崖下粉身碎骨的绝望?抵得过这五年独自舔舐伤口,在暗无天日中的挣扎?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穿透雨幕,冰冷得如同看着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
那眼神,比这深秋的夜雨更冷,比那悬崖下的寒风更厉。
萧峰眼中的光芒,在我无声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地熄灭,最终只剩下死寂的灰烬。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颓然地垂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被淹没在哗哗的雨声中。
我缓缓抬起手,冰冷的手指握住了湿滑的门环。
“吱呀——”
沉重的木门,在我身后,缓缓地,坚决地合拢。将门外那个跪在泥泞雨夜里忏悔的身影,连同他迟来的,廉价无比的痛苦,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也隔绝了.....我那颗早已死去的心。
门栓落下的轻响,如同一个终结的句点。
......
9
接连几日,晋王府邸方向传来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寂静那夜的宫苑里荡开微澜,最终又无声沉没。
萧峰那夜在雨中长跪后,回去便高烧不退,病势汹涌,卧床数日,王府的门槛几乎被太医踏破。
然而,无论是我暂居的小院,还是太医院的名录上,都从未出现过“素问”二字。
萧峰的病,像是某种预兆,拉开了晋王府流年不利的序幕。
就在他病体稍愈,刚刚能下地走动之际,一个更令人心悸的消息如同惊雷般炸开——沈清漪,那位晋王心尖上的心头肉,那位曾以我的血为药引才得以续命的晋王妃,突然毒发。
消息传来时,我正在院中侍弄几株新得的药草。初冬的暖阳落在青翠的叶子上,跳跃着细碎的光。
送药的内侍垂着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说是来势汹汹,顷刻间便脸色青紫,呕血不止....太医院几位院判都去了,扎针的扎针,灌药的灌药,折腾了大半日,人非但不见好,气息反而越来越弱...都说....怕是中了奇毒,回天乏术了..."
我捻着叶片的指尖微微一顿。回天乏术?五年前她饮下我那半身热血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唇边掠过一丝极淡,冰冷的弧度。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世间,终究还是有公道的,人在做,天在看。
内侍偷瞄着我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晋王爷...急疯了....在沈王妃床前守了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听闻...听闻已经杖责了好几个太医了...王府现在乱作一团..."
我松开指尖的叶片,拿起一旁沾湿的白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沾染的泥土。
阳光照在手上,白皙的皮肤下,淡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这双手,能活死人,肉白骨,也能...送人下地狱。
“知道了”
我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听一件与基无关的市井闲谈。
“你下去吧,"
内侍应诺退下。小院重归寂静,只余下风吹过药草片的沙沙声。我低头看着自己干净的手指,目光幽深。
沈清漪,你欠我的,该还了。
这一等,便是三日。
第三日的黄昏,残阳如血,将院墙染上一片凄艳的红。暮色四合,寒意渐起。小院外,终于传来预料之中,却又比想象中更为沉重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带着一种濒临绝境的狂乱,踉跄着冲撞在虚掩的院门上。
”砰“
院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撞开,门板拍在墙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10
萧峰站在门口。
仅仅三日,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
曾经挺拔的身形佝偻着,眼眶深陷,颧骨高高凸起,脸上是死人般的灰败。昂贵的锦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沾着不明的污迹。最骇人的是他那双眼睛,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和孤注一掷的火焰。
他目光越过院落,死死盯在我身上。
”素问...神医!“他的声音嘶哑的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前踉跄了一步,几乎扑到院中石桌前,
”求你...救救清漪!求你!“
他双手重重撑在冰冷的石桌上,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卑微到尘埃里的哀求,
”我知道....只有你能救她!求你了!只要你出手....什么条件我都答应!黄金万两?封地城池?还是...还是我的命?你说!我都给你!“
他死死地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窒息。那卑微的姿态,那绝望的嘶吼,与五年前那个冷漠地放干我血液,称我我为”死得有价值“的晋王,判若两人。
我端坐在石凳上,手里正拿着一根细长的银针,对着渐渐暗淡的天光,慢条斯理地用一方素白的丝帕擦拭着。
针尖闪烁着一点幽冷的寒芒。他的哀求,他的许诺,他眼中那毁天灭地的痛苦,仿佛只是拂过耳边的微风,未能在我眼中激起半分涟漪。
”好啊“
我的声音清冷冷的,如同冰珠落在玉盘上,在这死寂的黄昏小院里异常清晰。
萧峰眼中的绝望骤然被点亮,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爆发出惊人的希翼光芒
”你....你答应了?你说,你要什么?"
我微微歪头,面纱下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而残忍的弧度。
目光落在他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膛上,仿佛能穿透那层锦袍,看到里面那颗跳动的心脏。
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生寒的平静,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条件很简单”
“用你的心头血”
“做药引”
“做药引”
“现在,就在这里”
话音落下的瞬间,黄昏最后一点微光似乎也被冻结了。
小院里死寂的可怕,连风声都停滞了。
萧峰脸上那刚刚燃起的,近乎狂喜的希望,瞬间凝固。随即,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寸寸碎裂,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白。
心头血....做药引...
这几个字像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耳膜,贯穿他的心脏!五年前那个冰冷绝望的夜晚,那个被他亲手割开手腕放血的女子,那句"死的有价值“...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这一刻轰然回响!
他高大的身躯猛的晃了晃,像是被无形的巨力击中,踉跄着后腿半步,撞在冰冷的石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瞳孔剧烈的收缩着,里面翻涌着惊骇,剧痛,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被命运嘲弄的绝望深渊。
11
他明白了,他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眼前这个裹着面纱,眼神冰冷的女人,就是林小婉!就是那个被亲手推下悬崖,尸骨无存的林小婉!她回来了!带着刻骨的恨意,用他最在意的东西,用他曾施加在她身上的手段,一点点,剜他的心,凌迟他的魂!
“呵...呵呵呵....‘低哑破碎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无尽的凄凉和自嘲。他缓缓站直身体,不再看我,目光空洞地投向远处的血色残阳,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的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没有犹豫,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
他猛地抬手,探向自己的腰间!那里,悬着一柄装饰华贵,却锋利无比的短匕!拇指用力一顶,寒光四射的匕首已被他握在手中!冰冷的锋刃在暮色中闪烁着致命的幽光。
“王爷,不可!”一直如同影子般跟在他身后的侍卫目眦欲裂,失声惊呼,扑上来想要阻止。
“滚开!"萧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吼叫,手臂猛地一挥,巨大的力道将侍卫狠狠甩开数步,狼狈的跌倒在地。
他不再有任何迟疑。眼神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所有的情绪都已燃烧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自我毁灭般的麻木。他反手握紧匕首,锋利的尖端对准了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那里,是生命的源头。
手臂高高扬起,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寒光撕裂暮色,裹挟着尖锐的破空之声,狠狠刺下!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穿透血肉的闷响,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小院里。
鲜血,瞬间在他胸前昂贵的锦袍上荡开一大片刺目的,不断扩大的猩红!如同地狱绽放的妖异之花。
他身体剧烈地晃了晃,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比纸还要苍白,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但他竟硬生生地挺住了,没有倒下!右手依旧死死握着没入胸口的匕首柄,左手颤抖着抬起,伸向我,掌心向上摊开,似乎想接住什么,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完成使命般的解脱。
”哈...给你...心头血...就她...求你...就清漪...“
鲜血顺着他紧握匕首的手指汩汩流下,滴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单调而恐怖的”嗒...嗒...’声,迅速汇聚成一滩小小的血洼。
暮色四合,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掠过那滩刺目的猩红。
萧峰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匕首的柄端露在胸前锦袍之外,被不断涌出的鲜血迅速染红。
他伸向我的手,指尖因剧烈颤抖,掌心里空空如也,只有生命在急速流逝。
那张曾经俊美无比,此刻却因失血而灰败如死的脸上,凝固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痛苦。所有的骄傲,权势,不甘,都被这穿心一匕彻底粉碎,只剩下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祈求用他的心头血,换回另一个女人的命。
小院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初冬傍晚的寒意,令人作呕。
12
我依旧端坐在冰冷的石凳上,纹丝未动。面纱遮挡了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双露出的眼睛,深不见底,如同两口封冻万年的寒潭,清晰地映着眼前这惨烈而荒诞的一幕。
他的血,一滴一滴,砸在青石板上,也砸在死寂的空气里。那声音,像极了五年前,我的血滴入银盆的回响。
我缓缓地,极其优雅地收回了擦拭银针的素帕,仿佛方才那惊心动魄的自戮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然后,在萧峰那混合着剧痛和最后一丝希冀的目光注视下,我微微垂下了眼帘。
一只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慵懒的温柔,轻轻抚上了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隔着衣料,指尖仿佛能感受到那微小的,正在孕育的生命脉动。
“晚了”
我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这冬夜的寒风更刺骨,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中。
萧峰伸出的手猛地一颤,眼中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倏地熄灭。
他像是听不懂这两个字,灰败的脸上只有一片茫然和死寂的空白。
我抬起眼,目光穿越冰冷的空气,直直的刺入他失焦的瞳孔深处,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彻底的厌弃和残忍的快意。
“你的血..."
"我嫌脏”
“脏”字出口的瞬间,萧峰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扩散到极致,里面最后一点神采彻底碎裂,湮灭。
他死死盯着我,又像是透过我,看到了五年前那个被他亲手割开的,同样绝望的女人。喉结艰难的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大口滚烫的鲜血!
“噗——”
猩红的血液喷溅而出,染红了他苍白的下颌,也溅落在他胸前那朵早已盛开的血花之上。
他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剧烈的摇晃着,眼中最后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如同灰烬的死灰。
紧握着匕首的手无力地松开,整个人像一座被抽空了所有支柱的山岳,轰然向后倒去!
“王爷"被甩开的侍卫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连滚带爬地扑上来,试图接住那倒下的身体。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呵..."
一声极轻,极低,却带着无上威严和一丝玩味的轻笑,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从我身后的内室屏风处响起。
那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冻结了小院内所有动作和声音。
扑向萧峰的侍卫僵在半空,连那侍卫撕心裂肺的呼喊都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小院里只剩下萧峰身体倒地的沉闷撞击声,和他喉间嗬嗬的,濒死的吸气声。
一道身影,从屏风后缓步走出。
玄色暗金龙纹的常服,在渐深的暮色中流淌着幽冷的光泽,如同蛰伏的龙鳞。
身姿挺拔如松,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掌控一切的压迫感。
来人面容深沉,眉宇间是久居上位的沉静与深不可测,正是当朝天子——那个在金殿上,曾一言压下萧峰狂怒的皇上。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血泊中抽搐的萧峰,那眼神里没有惊愕,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不宜察觉的,如同看戏终场的倦怠。
随即,他的视线便落在了我的身上。
在侍卫惊骇欲绝,如同见鬼般的目光中,在萧峰那涣散瞳孔里最后映出的,难以置信的绝望倒影里,年轻的帝王唇角微扬,勾起一个慵懒而意味深长的弧度,缓步走到我身侧。
他伸出手,宽厚温热的掌心极其自然地覆上我依旧轻抚小腹的手背,动作亲昵,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和宣告。
低沉威严的声音,打破了小院令人窒息的死寂,清晰的落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爱妃”
他微微侧首,目光落在我覆着面纱的侧脸上,带着一丝纵容的宠溺,又像是某种尘埃落定的宣告
“玩够了?”
“该随朕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