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夜惊魂
雨,越下越狂,越下越疯。
豆大的雨点砸在廉价雨披的兜帽上,发出擂鼓般的闷响,顺着塑料布褶皱淌下的水流糊住了杜重钧的视线。路灯在厚重的雨幕里缩成一个个昏黄的光团,模糊不清。他费力地拧着电瓶车的油门把手,老旧的车轮碾过湿滑的路面,不时打滑,每一次都让他心头一紧。车后座绑着的快递箱被黑色防水布裹得严严实实,在颠簸中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夜已深,城郊这条通往工业园区的路愈发空旷死寂。车轮压过积水,哗啦作响,成了这片天地唯一单调的背景音。空气又冷又潮,带着一股子泥土和铁锈的腥气,直往骨头缝里钻。杜重钧打了个寒颤,心里骂了一句这该死的鬼天气,还有这趟该死的加急件。客户地址偏僻得邪门,导航到了附近就信号微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方向。他只能凭感觉往前开。
雨声里,似乎混进了别的动静。很轻,很黏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持续地渗漏。
杜重钧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后座的包裹。昏黄的路灯余光勉强穿透雨幕,落在那黑色防水布上。一道蜿蜒的、暗红色的液体,正从包裹的缝隙里缓慢地渗出来,混着雨水,在他身后的路面上拖出断断续续、颜色诡异的细线。
血?!
他猛地一个激灵,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电瓶车被他慌乱地刹停在路边,车轮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拖出刺耳的摩擦声。他跳下车,顾不上冰冷的雨水瞬间灌进脖子,两步冲到后座。手指因为寒冷和莫名的恐惧微微发抖,他用力扯开那层湿滑的黑色防水布。里面是一个普通的硬纸板快递箱,但此刻,箱体的一角已经被那暗红的液体彻底浸透、泡软了。
“操!”杜重钧低声咒骂,手指用力抠进那湿软的纸板边缘,猛地向上一撕!
一股更浓、更令人作呕的腥甜铁锈味扑面而来,混合着雨水也冲不散的、一种难以形容的、陈腐的阴冷气息。
箱子里塞满了防震泡沫。他粗暴地将那些白色颗粒拨开,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他把它从泡沫碎屑里捞了出来。
那是一尊青铜秤砣。
只有成年男人拳头大小,沉甸甸的,压得他手心一坠。冰冷的青铜表面布满了深绿色的铜锈,但锈蚀之下,密密麻麻刻满了无数扭曲、奇诡的符号,像某种活物般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流动。秤砣上方,本该连接秤杆的铜环上,却死死缠绕着一样东西——一缕长长的、湿漉漉的头发。那头发乌黑,带着一种刚从深水里捞出来的、令人心悸的濡湿感,紧紧地、病态地缠绕在铜环和一小截断裂的、同样布满符文的青铜秤杆上,仿佛两者已经长在了一起。
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杜重钧头皮发麻,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上头顶。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去抠那缕缠绕的湿发。指尖触碰到发丝的瞬间,一种冰寒彻骨、滑腻恶心的触感传来,仿佛那不是头发,而是某种深水生物的冰冷粘液。
就在他的指甲刚刚抠进发丝缠绕的死结时——
“哗啦……哗啷啷……”
一种沉重、生涩、仿佛生了千年铁锈的巨大链条被强行拖动的摩擦声,毫无征兆地,从桥下那片漆黑如墨的河水中清晰地传了上来!那声音穿透哗哗的雨声,带着一种碾压灵魂的冰冷质感,直接钻进他的耳朵,砸在他的心脏上。
杜重钧浑身汗毛倒竖,猛地扭头朝桥下望去。黑暗中,河水翻滚,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还没等他看清任何东西,身后猛地传来一声凄厉刺耳的金属扭曲声!
“嘎吱——!!!”
他惊恐地回头,只见自己那辆停在桥边、钥匙都没拔的电瓶车,车灯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紧接着,车身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抽了一鞭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猛地原地疯狂打转!车轮与湿滑的桥面剧烈摩擦,发出濒死般的尖叫,然后,在杜重钧完全无法反应的瞬间,失控地、带着一股狂暴的冲力,狠狠撞向桥边那低矮的石砌护栏!
“砰!!!”
朽烂的石块应声碎裂!
一股巨大的、无可抗拒的力量猛地攫住了杜重钧的身体!他感觉自己的双脚瞬间离地,整个人被一股无形的洪流裹挟着,连同那辆疯狂的电瓶车一起,撞破护栏的残骸,朝着桥下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坠落!
风声、雨声、自己失控的惊叫,在耳边呼啸着远去,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身体在空中翻滚,失重感死死扼住喉咙。
就在这急速下坠的瞬间,杜重钧的眼睛,下意识地扫过桥下那片翻滚的河水。
水面之下,不再是纯粹的黑暗。
无数双手。
惨白的、浮肿的、带着水泡溃烂痕迹的手,密密麻麻,无声无息地从浑浊的河水中猛地伸了出来!层层叠叠,像一片疯狂滋生的、惨白的水生菌群,扭曲着,抓挠着,朝着他坠落的方向伸展!每一根手指都透着对生命极致的贪婪和怨毒!
而被他死死攥在手中的那尊冰冷青铜秤砣,就在这生死一瞥的刹那,那些古老扭曲的符咒缝隙里,骤然渗出粘稠、新鲜的暗红色液体!它们如同活物般迅速汇聚、流淌,在秤砣光滑的底部凸面上,清晰地凝结出三个阴森刺目的篆体血字:
千!斤!劫!
这三个血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他的视网膜。
随即,冰冷的、带着浓重淤泥腥臭的河水,彻底淹没了他的头顶,也淹没了所有的光线和声音。无数冰冷滑腻的东西瞬间缠绕上来,死死地缠住了他的四肢、脖颈,将他疯狂地拖向更深、更冷的黑暗深渊。
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意识,在冰冷与粘稠的包裹中,沉向无底深渊。
第二章:秤砣的重量
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无数破碎的、尖锐的噪音在颅内疯狂冲撞——引擎刺耳的哀鸣,金属扭曲断裂的尖叫,重物砸入水面的巨大闷响,还有那无处不在、令人牙酸的铁链拖曳声……冰冷刺骨的河水包裹着每一寸皮肤,无数滑腻冰冷的手指在撕扯他的衣服、缠绕他的四肢、扼紧他的喉咙!肺叶像要炸开,他徒劳地张嘴,灌入的只有带着浓重淤泥腥臭的液体。
“呃啊——!”
杜重钧猛地从病床上弹坐起来,胸腔剧烈起伏,像刚跑完一场生死马拉松。喉咙里火烧火燎,他控制不住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呛咳,咳得眼前发黑,身体蜷缩成一团。
“醒了!医生!他醒了!”一个带着惊喜和疲惫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白光,消毒水浓烈刺鼻的味道霸道地钻进鼻腔,暂时驱散了记忆里那令人作呕的河水腥气。他大口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薄薄的病号服,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
“别激动,深呼吸!慢慢来!”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出现在床边,声音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感。一只冰凉的手按在他剧烈起伏的胸口,另一只手拿着小手电筒,刺目的光线直射他的瞳孔。
杜重钧下意识地闭眼扭头躲避,眼球传来尖锐的刺痛。医生检查的动作很麻利,翻看眼皮,听诊心肺,询问他有没有哪里剧痛、头晕恶心。他像个破风箱一样喘着,喉咙嘶哑,只能勉强摇头或点头,脑子里依旧混乱不堪,全是冰冷河水、惨白手臂和那三个滴血的篆字。
“万幸,除了轻微脑震荡和几处软组织挫伤,还有惊吓过度,没发现骨折和内出血。”医生收起听诊器,语气带着职业性的庆幸,“真是命大。那古桥护栏都烂透了,桥下河水那么深……送你来的人说,是几个夜钓的听见巨大落水声,把你捞上来的。你昏迷快两天了。”
两天?杜重钧混沌的脑子捕捉到这个信息。他挣扎着想坐直些,目光急切地在病床周围扫视:“我的……我的东西……一个包裹……一个青铜的……”喉咙干得厉害,声音嘶哑难辨。
“包裹?”旁边那个穿着沾了点油污工装的中年男人凑过来,是快递站的老板老周,他一脸后怕,“没见着啊小杜!警察和捞你的人都说,现场就你一个漂在水边,死死抓着半截烂栏杆,旁边只有你那摔变形的电瓶车架子半沉在水里,哪有什么包裹?警察还问你车上是不是载了特别重的东西,说那车损毁得不像普通车祸……”
青铜秤砣没了?杜重钧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恐慌攫住了他。那东西……那鬼东西……
“对了,”老周像是想起什么,压低了些声音,脸上带着点古怪,“警察在现场附近水底捞东西的时候,倒是捞上来好些……嗯……挺邪门的东西。破碗破罐子,还有好些缠着水草、烂得不成样子的木头秤杆和秤砣……都是老古董了,沉在泥里不知多少年。他们怀疑你撞上的是以前那种运私盐沉船的老物件堆了……”
沉船?秤杆秤砣?杜重钧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抹一把脸,指尖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嘶!”
他低头看去。右手食指的指尖上,有一道新鲜的、深红色的划痕,像是被什么极其锋利的东西割破的。伤口周围,残留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冷滑腻感。
正是他抠那缕湿发时触碰的位置。
这伤口……还有那感觉……绝对是真的!那青铜秤砣,那头发,那铁链声,那无数的手……都不是梦!它们真实地发生了!
一股无法言喻的冰冷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比桥下的河水更刺骨。
三天后,杜重钧被老周亲自开车接出了医院。老周絮絮叨叨,一会儿说他命大福大,一会儿又忧心忡忡地提起那辆报废的电瓶车和货主丢失的高价包裹赔偿问题,听得杜重钧心烦意乱。他靠在副驾驶冰冷的车窗上,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色和车水马龙,医院里那点劫后余生的虚假安稳感荡然无存。指尖的伤口已经结痂,但那股残留的冰冷滑腻感,却像毒蛇一样盘踞在记忆深处,时不时噬咬一下。
赔偿?他苦笑。那尊诡异的秤砣,还有那三个血字,才是真正压在他心头的巨石。
车子停在快递站门口。熟悉的嘈杂声扑面而来——电动三轮车进出的马达声、快递包裹被扔在分拣台上沉闷的撞击声、同事们互相吆喝叫嚷的喧闹。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忙碌、粗糙、充满汗水和尘土的气息。
杜重钧推开车门,双脚踩在熟悉的、沾满灰尘油污的水泥地上,试图找回一点脚踏实地的感觉。
“哟!重钧!回来啦?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粗嗓门的大刘第一个看见他,咧着嘴过来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力道不小,震得杜重钧脑门还有点残留的晕眩感。
“就是就是!听说你连根骨头都没断?牛逼!”负责扫描的小王也凑了过来,脸上带着惊奇和一点看热闹的兴奋,“快说说,那桥底下真有水鬼拉你脚啊?捞你上来那几个钓鱼佬传得可邪乎了!”
“滚蛋!”杜重钧勉强扯出一个笑,推开大刘的手,想往里走。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急匆匆地从分拣区深处跑出来,差点和他撞个满怀。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那人连忙道歉,声音有点尖细,带着点神经质的急促。杜重钧抬眼一看,是站里负责处理疑难件和投诉的老张。老张脸色苍白,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挂在脸上,眼神涣散,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漉漉的,散发着一股……浓重的、带着淤泥和水腥气的阴冷味道。
这味道……
杜重钧的心脏猛地一跳。这味道,和他在桥下河水里闻到的,一模一样!
“老张,你怎么了?”大刘也皱起眉头,显然也闻到了那股怪味,“掉水沟里了?”
“没……没事!”老张慌乱地摆手,眼神躲闪,声音都在发颤,“刚……刚才在后头搬东西,不小心……弄湿了。”他胡乱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那汗水在昏暗的灯光下,似乎也泛着一种不正常的、油腻的暗光。
杜重钧死死盯着老张。就在老张抬手抹汗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清晰地瞥见——在老张湿透的、紧贴着后背的廉价化纤工装下面,就在肩胛骨的位置,突兀地印着一个深色的、五指张开的手印!
那手印的边缘模糊,像是被水晕染开,颜色是淤青般的暗紫,带着一种湿漉漉的质感,仿佛刚刚有一只冰冷滑腻的手,从后面狠狠地按在了老张背上!
杜重钧的呼吸瞬间停滞。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老张,你背上……”他声音干涩地开口。
“什么背上?你看花眼了吧!”老张像被蝎子蜇了一样猛地跳开,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他惊恐地反手胡乱在自己后背拍打了几下,动作仓皇失措,“我没事!我好得很!别瞎说!”他看也不看杜重钧,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了后面的小办公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留下杜重钧僵在原地,浑身冰冷。那湿漉漉的紫色手印,那浓重的水腥气,还有老张那见了鬼似的惊恐……这一切,都绝非错觉!
他猛地扭头看向周围。快递站依旧喧嚣吵闹。大刘和小王还在为一件包裹的归属拌嘴,几个装卸工叼着烟把沉重的箱子搬上三轮车,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劣质烟草味……
可是,就在这“正常”的画面边缘,在堆积如山的快递包裹投下的浓重阴影里,在墙角那盏接触不良、滋滋闪烁的日光灯管下……一些东西,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他看到角落阴影里,似乎蜷缩着一个模糊的、不成形的人影,像一堆湿透的烂布,散发着微弱的水汽。一个装卸工扛着箱子走过门口,他身后,紧贴着一个半透明的、穿着破旧工装的身影,低着头,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一只浮肿溃烂的手,正无声无息地搭在那个装卸工的肩膀上……
没有声音。没有气息。只有一种冰冷的、粘稠的、带着死亡和怨憎的“存在感”,无声地弥漫在空气里。
杜重钧如坠冰窟,血液似乎都冻僵了。他下意识地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睁开。
还在!
那些模糊的、半透明的、带着水渍和伤痕的影子,依旧存在!它们像一层肮脏的滤镜,叠加在原本“正常”的世界之上!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铁皮柜子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周围几个同事被惊动,诧异地看向他。
“重钧?你脸色怎么这么白?还没缓过来?”大刘皱眉问道。
杜重钧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浸透水的棉花,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些常人似乎完全看不见的、徘徊在阴影和水汽中的“东西”。
指尖的伤口,突兀地传来一阵针扎似的刺痛。
他明白了。
那场车祸,那冰冷的河水,那诡异的秤砣……还有那三个血字——“千斤劫”,已经彻底改变了他。
他,杜重钧,看得见鬼了。
第三章:秤砣的回归
杜重钧把自己锁在狭小的出租屋里,门窗紧闭,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灰蒙蒙的天光。小小的房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昏暗。他蜷缩在床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眼睛,成了地狱的窗口。
无论他闭上还是睁开,那些东西都挥之不去。门外走廊昏暗的声控灯下,总有一个佝偻着背、穿着旧式蓝布衫的老太太影子,在慢悠悠地来回踱步,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什么;窗外对面楼顶的水塔边缘,一个穿着校服、浑身滴水的半透明少年,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头深深埋着;甚至在他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洗手间紧闭的门缝下,也时不时会无声地渗出一小滩带着腥味的、浑浊的水渍……
它们并不总是显露出完整的形态,更多的时候,只是一团模糊的、带着冰冷湿气的影子,或者是一双充满怨毒、死死盯着你的眼睛。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穿着杜重钧的神经。每一次不经意的目光扫过,都可能撞上新的“惊喜”,带来一阵心脏骤停般的恐惧。巨大的精神压力如同沉重的磨盘,一点点碾磨着他的意志。他吃不下,睡不着,眼窝深陷,脸色蜡黄得像一张旧纸。指尖那道伤口,也总在不合时宜地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他那个雨夜的遭遇并非虚幻。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勒紧,但在这窒息般的恐惧深处,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愤怒,也在悄然滋生。凭什么?凭什么是他?他只是一个想活下去的普通人,送个快递,却撞上这种邪门事!那该死的秤砣到底是什么东西?它现在在哪里?
这股无名火找不到出口,只能在他胸腔里闷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他猛地从床上跳起来,焦躁地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受伤野兽。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他会被逼疯!必须做点什么!
一个念头,带着绝望的疯狂,猛地窜了出来——找到那尊青铜秤砣!既然它是一切的开端,也许……也许它也能是结束的关键?哪怕它是个邪物,至少,它是个“东西”!看得见,摸得着!总比现在这样,被无数看不见的鬼影日夜折磨要强!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迅速生根发芽,压过了恐惧。他需要力量,哪怕那力量来自地狱。
他像一头红了眼的困兽,冲出出租屋,冲回快递站。老周被他憔悴疯狂的样子吓了一跳。杜重钧不管不顾,死死抓住老周的胳膊,声音嘶哑地低吼:“周哥!警察!捞我上来的那几个钓鱼佬!他们住在哪?叫什么?我必须找到他们!我的东西!很重要的东西掉水里了!可能被他们捞走了!”
他的眼神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和疯狂,老周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又想到他刚经历大难,心一软,叹了口气:“唉,行行行,你别急!我帮你问问!那几个好像是东郊河湾村的老住户,常在那片夜钓……我托人打听打听。”
等待消息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杜重钧在快递站里坐立不安,那些徘徊在阴影和水汽中的“东西”似乎也感知到了他内心的焦躁,靠得更近了些,冰冷的恶意几乎要凝成实质。一个穿着破烂雨衣、没有下半身的模糊影子,就挂在他工位旁边的墙壁上,空洞的眼眶无声地“注视”着他。
终于,老周那边有了回音。一个叫王老七的钓鱼佬,据说那天捞杜重钧时,确实从水底烂泥里摸上来一个沉甸甸的、沾满泥的青铜疙瘩,看着像个破秤砣,觉得不值钱但又有点稀奇,就顺手带回家了。
杜重钧的心脏狂跳起来。就是它!
当天傍晚,杜重钧骑着一辆临时借来的旧自行车,像一支离弦的箭,朝着城郊的河湾村猛蹬。晚风带着河水的湿气吹在脸上,他感觉不到凉意,只有胸腔里燃烧的、孤注一掷的火焰。天边残阳如血,将蜿蜒的土路和远处破败的村落涂抹上一层不祥的暗红。
河湾村很小,很破败。低矮的土坯房歪歪扭扭,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牲口粪便和淤泥混合的复杂气味。他很快找到了王老七家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开门的王老七是个干瘦黝黑的老头,眼神浑浊,带着点乡下人特有的警惕和木讷。屋里光线昏暗,一股浓重的劣质烟草味和霉味扑面而来。
“秤砣?哦,那个铜疙瘩啊?”王老七听杜重钧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说明来意,浑浊的眼睛在他苍白憔悴的脸上转了一圈,似乎信了几分他的“重要纪念品”说法。他挠了挠稀疏的头发,转身走进里屋,窸窸窣窣一阵翻找。
杜重钧站在门口,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能感觉到,这破败的院子里,那股阴冷的水腥气似乎比别处更重一些。角落里堆放的破烂渔网下,似乎蜷缩着一团更加浓重的、蠕动的阴影。
王老七终于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用旧报纸胡乱包裹的东西。他随手把报纸揭开。
嗡——!
杜重钧的脑子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瞬间一片空白。
就是它!
那拳头大小、布满深绿色铜锈和诡异符咒的青铜秤砣!那缕湿漉漉的、纠缠在断裂秤杆上的乌黑长发!虽然沾满了河底的污泥,但那股冰冷、阴邪、仿佛来自坟墓最深处的气息,却比在古桥边第一次见到时,更加清晰、更加浓郁!它静静地躺在王老七粗糙的手掌里,像一颗沉寂的、剧毒的心脏。
“喏,就这玩意儿。”王老七随手把它往前一递,“沉得要死,压秤砣都没人要,你要就……”
杜重钧几乎是抢一样把它夺了过来!
冰冷的青铜触感瞬间从掌心蔓延至全身,激得他打了个哆嗦。但就在这冰冷的触感中,一种奇异的、仿佛血肉相连的“悸动”感,也清晰地传递过来。这邪物,认得他!
“谢…谢谢!”杜重钧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胡乱地把秤砣塞进带来的破旧帆布包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零钱塞给还在发愣的王老七,转身就跑,像身后有无数恶鬼在追赶。
他冲出王老七家破败的院子,蹬上自行车,没命地朝着远离河湾村的方向猛冲。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野地里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不敢回头,只顾埋头猛蹬。直到远离了村庄,冲上一条僻静的机耕路,四周只剩下风吹过高秆作物发出的哗啦声,他才敢稍微放慢速度,大口喘息着,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他停下车,颤抖着手,拉开帆布包的拉链。
青铜秤砣静静地躺在包里,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些符咒的纹路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深邃,仿佛在缓慢地呼吸。那缕缠绕的湿发,颜色似乎更深了,隐隐透着一股暗红。
杜重钧鬼使神差地,伸出带着伤口的食指,轻轻碰了碰那冰冷的青铜表面。
就在指尖触碰的刹那——
嗡!
秤砣内部似乎发出了一声极其低微、却震得他灵魂发颤的嗡鸣!紧接着,一股冰冷刺骨的“气流”,如同无数细小的毒针,猛地从秤砣内部窜出,顺着他的指尖伤口,疯狂地钻进他的血管!
“呃!”杜重钧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几乎从自行车上摔下来。那感觉并非纯粹的痛苦,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强烈恶意的“信息流”强行灌入!
与此同时,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前方的道路。
暮色苍茫的田野尽头,靠近一条浑浊灌溉渠的田埂上,一个穿着破旧工装、浑身湿透、身体扭曲成诡异角度的模糊身影,正背对着他,在田埂上缓慢地、僵硬地爬行着。那身影散发着浓烈的怨气和痛苦,显然是一个死于非命的亡魂。
而就在杜重钧看到它的瞬间,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尊帆布包里的青铜秤砣,表面的符咒猛地亮了一下!极其微弱,像黑夜中即将熄灭的炭火,一闪即逝!随即,一股无形的、极其细微的黑色“气流”,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蚂蟥,猛地从秤砣表面射出,无视空间的距离,瞬间缠绕上远处田埂上那个爬行的亡魂!
那亡魂爬行的动作猛地一僵!它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极其缓慢地、以一种完全违反人体结构的角度,将那颗浮肿溃烂的脑袋,一点点扭了过来!
一张被水泡得发白膨胀、五官模糊、双眼只剩下两个黑洞的脸,正正地对准了杜重钧的方向!
“嗬……嗬……”
一种非人的、仿佛从破损风箱里挤出来的、充满无尽痛苦和怨毒的嘶气声,无视距离,直接灌入了杜重钧的脑海!
杜重钧吓得魂飞魄散,蹬车的腿瞬间软了。
而就在那亡魂发出嘶气声的同时,缠绕在它身上的那股黑色气流猛地一收!如同贪婪的巨蟒收紧身体!亡魂那扭曲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构成它身体的模糊光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黯淡!它脸上那两个黑洞死死地“盯”着杜重钧,怨毒几乎凝成实质!
“你……拿了……我的……命……”
一个破碎、断续、仿佛由无数溺水者哀嚎拼凑出来的意念,强行撞进杜重钧的意识!
下一秒,那股黑色气流彻底缩回秤砣。田埂上,那个爬行的亡魂身影,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无声无息地消散在暮色里,只留下原地一股更加浓郁的、冰冷的怨憎气息。
杜重钧僵在自行车上,浑身冰冷,牙齿咯咯打颤。
他明白了。
这尊青铜秤砣,它在吸收那些亡魂的怨气!尤其是……死于非命的亡魂的怨气!而刚才那个亡魂消散前那怨毒的意念……“你拿了我的命”……
一个冰冷、疯狂、带着血腥气的念头,如同毒草般在他被恐惧和愤怒占据的心里疯长:
如果……如果这邪物吸收怨气就能“解决”掉那些纠缠不休的鬼影……如果它能带来力量……哪怕这力量来自掠夺……来自吞噬……
他低头,看着帆布包里那尊重获“养料”后,符咒似乎更加幽深了一分的青铜秤砣。冰冷的触感透过帆布传来,却仿佛带着一种恶魔般的诱惑。
杜重钧的手,死死攥紧了车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需要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
第四章:沉河旧影
青铜秤砣被杜重钧带回了出租屋,像一个不请自来的、沉默的诅咒。他用一块厚实的黑布将它层层包裹,塞进了衣柜最底层的一个破鞋盒里。然而,隔绝视线并不能隔绝它的存在感。那东西像一块沉甸甸的寒冰,即便隔着柜门和布料,那股阴冷、滑腻、带着水腥气的邪异气息依旧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弥漫在狭小的房间里,搅动着空气中那些徘徊不去的“东西”,让它们显得更加躁动不安。
杜重钧强迫自己不去想它。他需要钱,需要活下去。他拖着疲惫不堪、被恐惧和混乱日夜折磨的身体,回到了快递站。老周看着他比出院时还要糟糕的脸色,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给他安排了最轻松、只在站内分拣扫描的活儿。
站内的世界,在杜重钧的“阴阳眼”下,已经彻底变成了光怪陆离的恐怖图景。
传送带在嗡嗡作响,包裹流水般滑过。但就在传送带下方狭窄的阴影里,一个浑身焦黑、肢体扭曲、散发着皮肉焦糊味的影子,正死死抱着一个同样焦黑的快递箱子,无声地嚎哭。扫描台旁边,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脖颈以诡异角度歪折、脸上还凝固着巨大惊恐表情的半透明身影,正徒劳地、一遍又一遍地试图拿起桌上的扫描枪,手指却一次次穿透过去。仓库最里面的角落,堆积如山的废弃纸箱上,一个穿着民国时期破旧长衫、脑后拖着一条细长辫子、浑身湿透滴水的佝偻身影,背对着所有人,肩膀无声地耸动着,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咀嚼着什么……
它们无处不在。它们带着各自惨烈的死亡印记和浓得化不开的怨气,如同跗骨之蛆,寄生在快递站这个“生者”的空间里。每一次目光的接触,都像被冰冷的毒针刺中,带来一阵心悸和眩晕。杜重钧只能死死地低着头,强迫自己盯着手中的包裹条码,汗水不断从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扫描台上。
“喂!重钧!发什么呆呢!这个件,地址有点怪,‘衡古斋’,你熟路,下午跑一趟吧。”大刘把一个不大的、包装严实的硬纸盒拍在他面前的台子上,打断了他几乎要绷断的神经。
杜重钧猛地回神,心脏还在狂跳。他下意识地看向那个包裹。收件人地址写着:城西古玩街,“衡古斋”。寄件人信息一片空白。
一股极其微弱的、冰冷滑腻的触感,顺着指尖触碰包裹的瞬间传来。这感觉……和他触碰那青铜秤砣时,有些相似!只是微弱得多。
他心头一凛,强压下翻涌的惊悸,点了点头,哑声道:“……好。”
下午,杜重钧骑着站里配发的旧电瓶车,载着那个透着古怪的包裹,驶向城西古玩街。天空依旧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古玩街两旁是仿古的飞檐斗拱建筑,但大多显得陈旧破败,门可罗雀,透着一股繁华落尽的萧索。
“衡古斋”位于街角,门面不大,两扇厚重的、漆皮剥落的木门半掩着。门楣上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字迹古朴苍劲。门内光线昏暗,隐约可见博古架上陈列着各种瓶瓶罐罐、铜器木雕,空气中弥漫着灰尘、旧木头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陈旧纸张和干涸墨汁混合的沉厚气味。
杜重钧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悠长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店里显得格外突兀。
“有人吗?快递。”他扬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店里激起微弱的回音。
“稍等。”一个温和、略显清冷的男声从店铺深处传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穿着素色亚麻盘扣上衣、身形清瘦、约莫三十出头的男人从里间走了出来。他面容清隽,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平静而专注,带着一种与古玩街浮躁气息格格不入的沉静。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邓钧衡。”男人简单地报上名字,目光落在杜重钧手中的包裹上,眼神微微一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杜重钧递过包裹和签收单。就在邓钧衡伸手接过包裹的瞬间,杜重钧的“阴阳眼”清晰地看到——邓钧衡那修长干净的指尖,似乎萦绕着一层极其淡薄、却异常纯净的、如同温玉般的光晕!那光晕一闪即逝,却让邓钧衡周身那些徘徊的、模糊的阴冷气息瞬间退散了几分!
这人……不简单!杜重钧心头剧震。
邓钧衡似乎并未察觉杜重钧的异样,他接过包裹,并未立刻拆开,而是将其放在旁边一张铺着深色绒布的木桌上。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杜重钧,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杜重钧先生?”邓钧衡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温和。
杜重钧一愣:“你……认识我?”
“不认识。”邓钧衡微微摇头,嘴角似乎有极淡的笑意,“只是你的名字,很有意思。钧,千钧之重;衡,度量之器。与秤砣、秤杆,倒是渊源颇深。”
秤砣?!杜重钧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脸色瞬间煞白!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邓钧衡:“你……你知道什么?!”
邓钧衡没有直接回答,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仿佛能穿透杜重钧强装的镇定,看到他灵魂深处盘踞的恐惧和混乱。“杜先生,”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你最近,是否接触过……一些不该碰的老物件?尤其是,与‘称量’有关的东西?比如……秤砣?”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杜重钧下意识护住的、装着快递包的帆布口袋(里面空空如也,秤砣在出租屋),又缓缓移向他苍白憔悴的脸。
“你的‘气色’很不好。”邓钧衡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印堂晦暗,眉间缠绕着极重的阴煞怨气。更重要的是……你身上,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河泥’和‘沉怨’的味道。很古老,也很……凶险。”
河泥?沉怨?
杜重钧如遭雷击!废弃古桥!坠河!水下的无数双手!还有那沉船的传说!
“那座桥!废弃的桥!你知道什么?!”他再也控制不住,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变调,一步跨前,双手重重按在桌面上,眼睛死死盯着邓钧衡,“告诉我!那桥底下到底有什么?!”
邓钧衡被他激烈的反应惊得微微蹙眉,但并未后退。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店里的光线仿佛更暗了,空气沉滞得如同凝固的胶水。博古架上那些静默的古董,在阴影里仿佛都睁开了无形的眼睛,窥视着这场对话。
“那桥……”邓钧衡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追溯尘封历史的凝重,“本地县志里,有过零星记载。清末民初,它叫‘顶罪桥’。”
“顶罪桥?”杜重钧的心猛地一沉。
“嗯。”邓钧衡点点头,目光变得悠远,“传闻,那时世道混乱,此地有个横行乡里的恶霸,姓钱。此人豢养打手,欺行霸市,手上沾了不少人命。后来,他犯下了一桩灭门血案,惹得天怒人怨,官府迫于压力不得不查。”
邓钧衡的声音在寂静的古董店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杜重钧的心湖。
“钱恶霸为了脱罪,花重金买通了一个走投无路的穷书生,名叫沈轻舟。沈轻舟家徒四壁,又有个重病的老母急需银钱救命……他,顶下了这桩滔天血案。”邓钧衡的语调没有波澜,却透着一股沉重的悲凉,“就在那座石桥上,沈轻舟被当众宣判,罪名成立。愤怒的乡民根本不等秋后问斩,当场就把他五花大绑,用粗重的铁链捆了,挂上沉重的石锁……从那桥上,沉进了河底。”
杜重钧的呼吸停滞了。冰冷的河水,沉重的铁链……那夜桥下传来的声音!他仿佛看到浑浊的河水中,一个清瘦的书生身影在绝望地挣扎,铁链缠绕,石块拖拽着他沉向无底的黑暗……
“后来呢?”杜重钧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后来?”邓钧衡轻轻摇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针,“沈轻舟沉河后不久,那钱恶霸就在一个雨夜,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自家床上。死状极惨,像是被什么东西活活勒死的,脖子上缠着湿透的水草……再后来,那座桥就开始闹鬼。有人夜过,听到桥下铁链拖曳,有人看到水面浮起一个浑身湿透、缠着铁链的书生影子……再后来,桥就荒废了。至于那钱恶霸的死……”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杜重钧,“有人说,是沈轻舟的冤魂索命。也有人说……是他当年用来称量不义之财、也用来称量买命钱的那杆‘千斤秤’,沾了太多血煞,反噬其主。”
千斤秤!又是千斤!
杜重钧浑身冰凉,如坠冰窟。沈轻舟……顶罪沉河……铁链……千斤秤!这一切,和他那夜的遭遇,和他手中的青铜秤砣,和那三个血字——“千斤劫”,丝丝入扣地联系在了一起!
那秤砣……难道就是当年那杆千斤秤的一部分?!沉在河底百年,吸收了无数沉船亡魂和沈轻舟的滔天怨气?!而自己……在雨夜无意中触发了它,成了它新的目标?那亡魂消散前怨恨的嘶吼——“你拿了我的命”——难道……难道是指他无意中启动了这邪物,让它开始“掠夺”亡魂?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闪电般劈入脑海:沈轻舟的冤魂!它顺着秤砣吸收怨气的轨迹……找来了?!那无数双从水里伸出的手……其中就有他?!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杜重钧。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博古架上,震得上面一个青瓷花瓶嗡嗡作响。他看着邓钧衡,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求助。
“那……那东西……在我这里……”他终于崩溃般低吼出来,“那个秤砣!它缠上我了!它……它在吸那些鬼东西的怨气!我该怎么办?!”
邓钧衡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他猛地站直身体,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凝重到极点的神色。
“你说什么?!那秤砣……在你手里?!”
第五章:怨气千斤
邓钧衡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针,刺破了古董店沉滞的空气。他那双一直沉静如古井的眼睛,此刻锐利得骇人,死死锁住杜重钧惨白的脸。
“你说什么?!那秤砣……在你手里?!”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砸下来。
杜重钧被他骤然爆发的凌厉气势慑得心头一缩,下意识地点了头,喉咙里发出一个干涩的“嗯”字。巨大的恐惧和连日来的精神折磨终于压垮了他最后一丝强撑的伪装,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语无伦次地将雨夜古桥的遭遇、秤砣的诡异、自己获得“阴阳眼”以及秤砣吸收亡魂怨气的事情,一股脑地倾倒出来。说到田埂上那个亡魂消散前怨毒的意念——“你拿了我的命”——时,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邓钧衡沉默地听着,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杜重钧脸上来回扫视,似乎在分辨他话语中的每一个细节,也似乎在观察他身上那浓重得几乎要滴出水的阴煞怨气。他的眉头越锁越紧,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果然是它……‘怨衡’……”邓钧衡低声自语,那名字带着一种古老的、不祥的韵律,“百年沉怨,水底阴煞滋养……竟已邪异至此!”
他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杜重钧!你闯下大祸了!那东西根本不是什么普通邪物!它是当年钱家那杆‘千斤秤’的核心秤砣,又名‘怨衡’!秤杆为引,秤砣为枢,专司称量、转移、乃至……吞噬因果业障、怨念死气!”
“转移……吞噬?”杜重钧如遭重击,手脚冰凉。
“不错!”邓钧衡的声音斩钉截铁,“你雨夜途径顶罪桥,那桥下就是沈轻舟沉尸之所,更是‘怨衡’被弃之地!你身上的活人生气,尤其是你解开那缕‘替罪发’的举动,如同黑暗中的明灯,瞬间激活了这沉寂百年的邪物!它缠上你,把你当成了新的‘秤杆’!”
他指向杜重钧,指尖那层温润的光晕再次一闪而逝:“你看到的鬼影,是它因你而‘显形’!你指尖的伤口,是它与你建立‘联系’的印记!它吸收亡魂怨气,是在通过你这条‘通道’攫取力量!每一次吸收,都是在加重你的‘业’,加深你与它的‘契’!沈轻舟的百年沉怨,早已与‘怨衡’融为一体,它循着怨气的轨迹找上你,绝非偶然!它是来‘称债’的!”
称债?杜重钧只觉得天旋地转。那亡魂消散前的怨毒嘶吼,沈轻舟沉河时的绝望画面……原来,是他无意中“拿”走了属于沈轻舟的怨气?还是说……他成了沈轻舟新的“替罪羊”?“千斤劫”……这劫难,难道最终要落在他头上?
“那……那我该怎么办?”杜重钧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几乎要瘫软下去。
邓钧衡紧锁的眉头没有丝毫舒展,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怨衡’邪异,非寻常手段能制。寻常符箓法器,触之即溃。唯有用极重的‘善功’、‘福德’之物,或可暂时镇封其怨煞之气,切断它与你的联系,为我们争取时间寻找彻底解决之法。”
他走到靠墙的一个老式樟木柜前,打开沉重的柜门,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深紫色的、巴掌大小的锦囊。锦囊本身平平无奇,但邓钧衡捧着它的双手,那层温润的光晕却变得异常明亮纯净。
“此乃‘福缘囊’。”邓钧衡将其郑重地放在桌上,“内中封存着一枚前朝得道高僧坐化所遗的舍利子碎片,以及一缕受过万家香火供奉的土地公庙宇梁上土。虽非稀世奇珍,却是至纯至正的福德之物,最能克制阴邪怨煞。你将它贴身佩戴,或可暂时隔绝‘怨衡’对你心神和生气的侵扰,减缓它吸收怨气的速度。”
杜重钧看着那不起眼的紫色锦囊,如同看着唯一的生机。他颤抖着手接过来。锦囊入手微沉,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润的暖意,瞬间透过掌心传来,竟真的将他心头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的阴冷和烦躁稍稍驱散了一丝!
“谢谢!谢谢邓先生!”他紧紧攥住锦囊,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浮木。
“别高兴太早。”邓钧衡面色依旧凝重如铁,“这只是权宜之计,治标不治本。‘怨衡’邪性已成,又与沈轻舟的百年沉怨纠缠一体,寻常手段根本无法化解。而且……”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极其严肃,“此物一旦被激活,必会引来觊觎。尤其是……那些修习邪法、专走捷径的旁门左道。此物对他们而言,是提升修为、豢养邪祟的无上利器!”
他深深地看着杜重钧:“你身怀此物,如同稚子怀金行于闹市。这‘福缘囊’能挡阴邪,却挡不住人心叵测。好自为之!”
邓钧衡的警告如同冰锥,刺入杜重钧刚刚升起一丝暖意的心底。他攥紧了手中的“福缘囊”,那点微弱的暖意仿佛也变得沉重起来。
离开“衡古斋”,天色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头顶,仿佛随时要塌下来。杜重钧将紫色的锦囊紧紧贴身藏在衣服最里层,隔着布料,那点温润的暖意像一盏微弱的风灯,在周身弥漫的阴冷怨气中艰难地撑开一小片相对“干净”的空间。那些如影随形的模糊鬼影,似乎被这暖意所慑,稍微退开了一些距离,不再像之前那样几乎要贴到他身上。耳边那些若有若无的哭泣、低语、怨恨的嘶吼,也似乎减弱了几分。
这小小的锦囊,给了他一丝喘息之机。但邓钧衡的警告言犹在耳——“引来觊觎”、“旁门左道”、“无上利器”……这些字眼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神经。他不敢直接回家,那里藏着秤砣,像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他漫无目的地蹬着电瓶车,在城郊车流稀疏的道路上游荡,只想离人群远一点,再远一点。
不知不觉,他又骑到了那条通往废弃古桥的偏僻公路。雨后的路面依旧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着浓厚的、带着铁锈和淤泥腥味的水汽。那座如同巨兽残骸般的石桥,在阴沉的天色下,轮廓模糊地横亘在前方。
一种强烈的、混合着恐惧和某种病态吸引力的冲动,驱使着杜重钧慢慢靠近。他想再看看那个地方,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或许……那里会有线索?能解开这该死的“千斤劫”?
他把电瓶车停在远离桥头的路边,熄了火。四周死寂,只有风吹过荒草和远处河水的呜咽声。他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擂鼓般的心跳,一步步踏上那布满裂纹和苔藓的桥面。
桥面冰冷粗糙。他走到那晚护栏断裂的地方,碎石和朽木的残骸依旧散落着。他蹲下身,手指拂过断裂的茬口,冰冷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那夜失控撞击的余温。桥下的河水浑浊湍急,打着旋涡,深不见底,散发着浓郁的、令人心悸的阴寒水腥气。
杜重钧凝视着翻涌的河水。就在他目光聚焦的刹那,异变陡生!
并非“阴阳眼”看到的模糊鬼影,而是……记忆的碎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眼前的景象猛地扭曲、荡漾起来!
浑浊的河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破碎、混乱、带着强烈情绪冲击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他的脑海:
一个穿着破旧长衫、面容清癯却带着浓浓书卷气的年轻书生(沈轻舟!),被几个如狼似虎、穿着号衣的衙役粗暴地拖拽着,推搡到桥中央。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辩解什么,却被身后一个满脸横肉、穿着绸缎、眼神阴鸷凶狠的壮汉(钱恶霸!)用眼神死死地、得意地剜着。
粗重冰冷的铁链一圈圈缠绕在沈轻舟瘦弱的身体上,锁扣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他的身体被勒得变形,发出痛苦压抑的呻吟。一块巨大的、布满青苔的石锁,被几个壮汉嘿哟嘿哟地抬起来,挂在了他胸前的铁链上。
行刑的锣声刺耳地响起!愤怒的人群爆发出海啸般的吼叫:“沉了他!沉了这畜生!”无数烂菜叶、石块雨点般砸在沈轻舟头上身上。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清亮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死死地、带着刻骨铭心的怨毒和绝望,越过人群,死死钉在那个躲在衙役身后、嘴角挂着残忍冷笑的钱恶霸脸上!
噗通!巨大的水花溅起!沈轻舟的身影被沉重的铁链和石锁拽着,瞬间消失在浑浊的河水中!水面翻滚着巨大的气泡,一串串绝望的气泡破裂声仿佛就在杜重钧耳边炸响!下沉!无尽的黑暗和冰冷包裹!铁链刮擦河床的刺耳声!肺部炸裂般的剧痛!意识被冰冷的绝望和滔天的怨恨彻底吞噬!
“嗬——!”
杜重钧猛地从这恐怖的第一视角沉溺感中挣脱出来,发出一声短促惊恐的抽气,整个人如同虚脱般向后跌坐在地上,浑身冷汗淋漓,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胸而出!刚才那瞬间,他仿佛就是沈轻舟!亲身经历了那冰冷窒息、怨气冲天的死亡!
他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带来一阵刺痛。就在他惊魂未定之际,裤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
嗡嗡嗡——嗡嗡嗡——
急促得如同催命符!
杜重钧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老周的名字。他按下接听键,老周那带着哭腔、惊惶到极点的嘶吼瞬间冲了出来,几乎刺破他的耳膜:
“重钧!你在哪?!快!快回来!出大事了!老张……老张他……他跳河了!!”
“什么?!”杜重钧如遭五雷轰顶,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僵!
“就在……就在城东拉货的那个码头!他……他像是中邪了一样!嘴里喊着‘别缠我!别缠我!’然后……然后就一头扎下去了!捞上来的时候……他……他背上……全是那种……紫色的……手印子啊!”老周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崩溃。
紫色手印!湿漉漉的紫色手印!杜重钧的脑海里瞬间闪过老张在快递站里那湿透的后背,那冰冷的眼神,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带着水腥气的阴冷气息!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向自己的电瓶车,颤抖着手拧动钥匙。引擎发出无力的呜咽,几次才打着火。他调转车头,油门拧到底,朝着城东码头方向亡命狂飙!风声在耳边呼啸,却盖不过他心头那越来越响的警钟!
老张……跳河……紫色手印……湿漉漉的阴冷气息……还有……沈轻舟沉河时那滔天的怨毒!
这一切,绝非巧合!
他冲进码头区。这里已经乱成一团,警灯闪烁,警戒线拉起,人群远远地围拢着,指指点点,脸上带着惊恐和猎奇。刺鼻的河水腥味混合着柴油味扑面而来。
杜重钧拨开人群,一眼就看到老周瘫坐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面无人色,眼神涣散。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在询问码头工人,脸色凝重。而在靠近水边的一块空地上,盖着一块刺目的白布,白布下勾勒出一个扭曲的人形轮廓。白布边缘,一只苍白浮肿的手无力地垂在外面,手腕上还带着一个廉价的防水电子表——正是老张的!
一个法医模样的人蹲在旁边,正在做初步检查。他小心翼翼地掀开白布的一角。
杜重钧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只见老张的尸体僵硬地蜷缩着,脸色青紫肿胀,口鼻处还残留着黑色的河泥。而最令人头皮炸裂的是——在他裸露的脖颈、手臂,尤其是被水泡得发白的后背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数十个深紫色的、五指张开的手印!那些手印边缘模糊,深深嵌入皮肉,带着一种湿漉漉的质感,仿佛刚刚有无数只冰冷滑腻的手,死死地抓握过、拖拽过他!每一个手印,都散发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阴冷怨气!
就在杜重钧的目光触及那些紫色手印的瞬间!
嗡——!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滔天怨毒的意念,如同无形的巨浪,猛地从老张的尸体上爆发出来,无视空间距离,狠狠撞入杜重钧的脑海!
那意念并非语言,却清晰无比地传递着两个血淋淋的字:
秤债!
紧接着,一个更加清晰、更加冰冷、仿佛来自九幽黄泉的声音,直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嘲弄和刻骨的恨意:
“替罪者……轮回了……下一个……该你了……杜重钧……”
是沈轻舟!是那个沉河的书生的声音!
杜重钧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湿滑的水泥地上。他死死捂住藏在胸口的“福缘囊”,那点微弱的暖意,此刻在沈轻舟那冰冷彻骨的怨念和眼前这恐怖景象的冲击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摇摇欲灭。
老张背上那密密麻麻的紫色手印,像无数双来自地狱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秤债……轮回……下一个……
千斤劫!它真的来了!沈轻舟的怨魂,已经顺着秤砣的轨迹,将目标死死锁定了他!老张,只是一个开始!一个冰冷的警告!
第六章:秤解沉冤
冰冷的码头水泥地透过单薄的裤子刺入膝盖,杜重钧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一种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的、灭顶的寒意。老张尸体上那密密麻麻、深紫色的手印,像烙印一样烫在他的视网膜上。沈轻舟那来自幽冥的冰冷宣告——“替罪者……轮回了……下一个……该你了……”——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海里疯狂回荡。
千斤劫!这劫难,已然临头!它不再是虚幻的恐惧,而是化作了老张扭曲的尸体,化作了沈轻舟穿透灵魂的怨毒!逃?无处可逃!那邪异的秤砣早已与他血脉相连,沈轻舟的怨魂如同附骨之疽!邓钧衡的“福缘囊”能挡一时,挡不住这百年沉怨的索命!
一股被逼到绝境的、混合着巨大恐惧和濒死疯狂的戾气,猛地冲垮了杜重钧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不顾周围警察和人群惊愕的目光,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冲出混乱的码头区,跳上电瓶车,将油门拧到极限!车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朝着出租屋的方向亡命狂飙!
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呼啸,两旁街景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块。胸口的“福缘囊”隔着衣服传来微弱的暖意,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冰冷和疯狂。一个念头,带着毁灭性的决绝,在他被恐惧和愤怒烧灼的脑海中疯狂滋长、膨胀,最终占据了一切:
毁了它!毁了那该死的秤砣!砸碎它!烧熔它!把它扔进熔炉!扔进炼钢炉!让它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只要它没了,这该死的“千斤劫”就断了根源!沈轻舟的怨魂就找不到他!
这念头如同燎原的野火,烧尽了他最后一丝犹豫和恐惧。他只想立刻冲回那个小房间,把那带来无尽灾祸的青铜疙瘩彻底毁灭!
冲回破旧的筒子楼,撞开出租屋的门锁。屋内昏暗依旧,那股熟悉的、阴冷滑腻的邪异气息,比离开时更加浓郁、更加粘稠,几乎要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他每一次呼吸都感到困难。衣柜方向传来的冰冷怨念如同实质的触手,缠绕上来。
杜重钧像疯了一样冲到衣柜前,粗暴地拉开柜门,拽出那个破旧的鞋盒,一把撕开包裹的黑布!
嗡——!
那尊青铜秤砣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一个沉睡的恶魔睁开了眼睛!表面的符咒骤然亮起幽绿的光芒,如同活物般在铜锈下扭曲、蠕动!一股强大而阴邪的吸力猛地爆发出来!空气中那些原本只是徘徊的、模糊的亡魂影子,像是受到了致命的吸引,发出无声的尖啸,疯狂地朝着秤砣涌来!它们的身体被拉扯、扭曲,化作一道道黑色的、充满怨毒和痛苦的“气流”,被秤砣贪婪地吞噬进去!整个房间的温度骤降,阴风惨惨,光线急剧暗淡,仿佛瞬间堕入了幽冥鬼域!
秤砣在杜重钧手中疯狂地震颤、发烫,那幽绿的光芒越来越亮,映照着他狰狞扭曲的脸。它像是在欢呼,在狂笑!吞噬了码头老张死亡带来的新鲜怨气,它的邪能暴涨!
“去死吧!!”杜重钧双目赤红,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他高高举起那尊疯狂吞噬着怨气、变得滚烫沉重的青铜秤砣,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房间中央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狠狠砸了下去!
他要砸碎这万恶之源!
就在秤砣即将脱手砸向地面的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清越的厉喝,如同惊雷,陡然在门口炸响!
伴随着喝声,一道刺目的金光如同破晓的利箭,瞬间撕裂了房间内浓稠的黑暗!金光精准地打在杜重钧扬起的手腕上!
“啪!”
一声脆响,仿佛被无形的皮鞭抽中,杜重钧手腕剧痛,五指一松!
那尊即将砸落的青铜秤砣,被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凌空一托,卸去了下砸的力道,并未碎裂,反而诡异地悬浮在了半空中,幽绿的光芒被金光压制,剧烈地明灭闪烁!
杜重钧被手腕的剧痛和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个趔趄,猛地回头。
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影。
来人身材高挑,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风衣,肩头似乎还沾着夜露的微光。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年纪,面容极其俊秀,近乎昳丽,但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里,却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冰冷和洞悉一切的锐利。他左手掐着一个奇异的手诀,指尖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金光。右手随意地垂在身侧,指间似乎夹着一枚小巧的、泛着金属冷光的物件。
“李铢铭。”来人薄唇微启,报出自己的名字,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悬浮在空中剧烈挣扎的青铜秤砣,又落在杜重钧那张因疯狂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最后停在他胸口微微鼓起的位置(福缘囊),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你……你是谁?!”杜重钧惊魂未定,嘶声问道。
“收债的。”李铢铭的回答简洁到冷酷。他不再看杜重钧,目光锁定那悬浮挣扎的青铜秤砣,眼神冰冷而专注,仿佛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猎物。“‘怨衡’……百年不见,煞气更胜往昔。看来这些年,河底亡魂的滋味,养得你很肥。”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
“收债?”杜重钧心头猛地一抽,邓钧衡的警告瞬间闪过脑海——此物必会引来觊觎!旁门左道!无上利器!
难道这人……就是邓钧衡所说的觊觎者?他想抢走秤砣?!
“你想干什么?!”杜重钧下意识地挡在悬浮的秤砣前,虽然恐惧,但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本能让他试图保护这带来灾祸却也可能是唯一“筹码”的邪物。
李铢铭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没有丝毫暖意,反而带着一种妖异的邪气。“干什么?”他声音轻缓,却字字如冰珠砸落,“自然是称量清楚,你欠下的这笔……‘命债’。”
话音未落,他掐诀的左手猛地变换手印!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右手屈指一弹!
“咻!”
一道比刚才更加凝练、更加刺目的金光,如同离弦之箭,瞬间激射而出!目标却不是杜重钧,也不是那悬浮的秤砣,而是——杜重钧胸前贴身藏着的那个紫色“福缘囊”!
“噗!”
一声轻响!金光如同烧红的钢针,轻易地洞穿了杜重钧的外衣和里衬,精准地命中了“福缘囊”!
杜重钧只觉得胸口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传来!他闷哼一声,整个人被震得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
“福缘囊”被那道金光硬生生从他怀里震了出来!锦囊破裂,里面包裹的、那枚散发着温润柔和光晕的舍利子碎片和一小撮带着香火气的泥土,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而就在“福缘囊”破裂、那至纯至正的福德之气泄露的瞬间!
嗡——!!!
悬浮在空中的青铜秤砣,仿佛受到了最强烈的刺激,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墨汁般的粘稠黑光!那黑光瞬间吞噬了原本与之抗衡的金光,充满了整个房间!无数扭曲痛苦的亡魂面孔在黑光中翻滚、尖啸!秤砣表面的符咒如同燃烧的鬼火,疯狂闪烁!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到极致、也沉重到极致的恐怖怨念,如同沉睡万古的凶兽彻底苏醒,轰然降临!
黑光最深处,一个清晰的身影缓缓凝聚!
破旧的长衫湿透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只有一双眼睛,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充斥着足以冻结灵魂的百年怨毒和刻骨悲愤!粗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链缠绕着他的脖颈、腰身,一直拖曳到无尽的黑暗深处!
沈轻舟!他的怨魂,被“福缘囊”的破裂和秤砣的彻底爆发,完全引动,显形于此!
他那双血红的眼睛,无视了李铢铭,无视了一切,死死地、如同钉子般,钉在了刚刚挣扎着爬起来的杜重钧身上!
冰冷、嘶哑、仿佛从九幽黄泉最深处挤出来的声音,带着铁链摩擦的刺耳背景音,清晰地响彻在杜重钧的脑海,也回荡在整个被黑光笼罩的房间:
“替……罪……者……命……债……偿……来……!”
随着这怨毒的宣告,缠绕在沈轻舟身上的粗重铁链,如同无数条复苏的毒蟒,猛地绷直!带着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如同离弦的黑色闪电,朝着杜重钧的脖颈、四肢,狠狠缠绕、绞杀而来!那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极限!那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扼住了杜重钧的咽喉!
李铢铭站在一旁,俊美妖异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冰冷的凤眼里,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残忍的光芒。他袖手旁观,如同欣赏一场期待已久的戏剧。
就在那索命的铁链即将触及杜重钧皮肤的刹那!
“够了!!!”
一声沉雄的怒喝,如同平地惊雷,轰然炸响!伴随着喝声,一股浑厚、刚正、带着煌煌之威的金红色光芒,如同决堤的洪流,猛地从破碎的门口涌入!
金光过处,粘稠的怨气黑光如同沸汤泼雪,发出嗤嗤的消融声,瞬间被驱散大片!
一道身影如同天神降世,悍然挡在了杜重钧身前!
是邓钧衡!
他此刻须发皆张,平日里温润沉静的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怒目金刚般的威严!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样式古朴、非金非木、通体暗红的木尺!尺身之上,无数细密的金色符文如同活物般流转闪耀!刚才那驱散黑光的金红光芒,正是从这柄木尺上爆发出来的!
“镇!”
邓钧衡舌绽春雷,手中量天尺朝着沈轻舟怨魂的方向,凌空一指!
嗡!
量天尺上的金色符文骤然脱离尺身,化作一个个斗大的、燃烧着金红火焰的文字,瞬间印向缠绕而来的铁链和沈轻舟的怨魂本体!
嗤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冰面上!金红符文与怨气铁链猛烈碰撞!刺耳的腐蚀声和怨魂凄厉无比的尖啸同时爆发!黑气翻滚,金焰灼烧!沈轻舟的怨魂身影在金红符文的镇压下剧烈波动、扭曲,发出痛苦不堪的嘶嚎,缠绕向杜重钧的铁链也被硬生生阻住,僵持在半空!
“邓钧衡!”李铢铭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那是被破坏计划的愠怒,“你要阻我收债?!”
“李铢铭!”邓钧衡怒目而视,量天尺光芒更盛,牢牢护住身后的杜重钧,“收起你那套‘以邪制邪’的歪理!此乃百年沉冤,怨气化煞,岂是强行称量吞噬就能化解?!你纵容‘怨衡’爆发,引动怨魂,是想让这无辜之人彻底沦为替死鬼,好让你坐收渔利,独吞这‘怨衡’邪力吧?!”他的话语如同利剑,直指李铢铭险恶用心。
“无辜?”李铢铭嗤笑一声,眼神妖异,“他触发‘怨衡’,引动沉怨,便是因!承受怨魂索命,便是果!因果相循,天理昭昭!我不过顺天应人,助这怨魂完成‘称债’之举,有何不可?倒是你,邓钧衡,妄动福德法器,强行干预因果,就不怕引火烧身?!”
两人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如同刀剑交击!一个秉持刚正,欲镇邪护生;一个信奉邪道,要称量吞噬!立场截然对立,杀机凛然!
而被护在量天尺金红光芒之后的杜重钧,在经历了最初的巨大惊吓和濒死体验后,此刻反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冰冷的清醒。
邓钧衡的怒吼,李铢铭的冷嘲,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他只是一个被卷入滔天漩涡的棋子!邓钧衡想救他,或许出于道义,但更可能是为了压制邪物;李铢铭则赤裸裸地视他为祭品,要拿他的命去喂那邪秤和怨魂,好收取渔翁之利!
替罪羊……轮回……下一个……
沈轻舟那怨毒的宣告再次回响。他看着金红光芒外,那被量天尺暂时压制、却依旧疯狂挣扎、怨气冲天的沈轻舟怨魂。那布满血丝的眼中,除了滔天的恨,似乎……还有一丝被镇压的、无法解脱的、更深沉的痛苦?
替罪……顶罪……
杜重钧的心脏猛地一缩。一个模糊的、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迸溅的火星,骤然划破了他被恐惧和绝望充斥的脑海!
如果……如果沈轻舟的怨气,源于他被强行顶罪、沉冤莫白……那么,真正的债主,根本不是他杜重钧,也不是后来莫名死掉的钱恶霸(那更像是邪秤反噬),而是……那个逍遥法外、让沈轻舟含恨替死的元凶!那个制造了这百年沉怨的源头!
“怨衡”……称量因果……转移业障……
一个大胆到近乎自毁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疯狂缠绕上来!
他猛地低头,看向手中那尊被量天尺金红光芒压制、暂时沉寂、却依旧散发着冰冷邪气的青铜秤砣。
“邓先生!”杜重钧嘶哑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穿透了金红光芒与怨气黑光的激烈对抗,“告诉我!当年那个真正的凶手!那个让沈轻舟顶罪的恶霸钱万钧!他的后人……或者……和他血脉因果最深的东西……在哪里?!”
邓钧衡正全力催动量天尺与沈轻舟怨魂和李铢铭的邪力对抗,闻言猛地一怔,瞬间明白了杜重钧的意图!他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化为一丝惊悸和了然!
“你……你想……”
“告诉我!!”杜重钧厉声嘶吼,眼睛死死盯着邓钧衡。
邓钧衡抵挡着沈轻舟怨魂愈发疯狂的冲击和李铢铭伺机而动的阴冷气机,咬牙吼道:“钱万钧死后家财散尽!但他当年强取豪夺、视为命根子的传家宝,一尊纯金的‘招财貔貅’,后来被其旁支族人变卖!几经流转……最后……最后落入了城西‘聚宝轩’老板周金蟾手里!此物沾染钱家最强盛时的财气,也沾染了最深的不义因果!与钱万钧血脉牵连最深!”
聚宝轩!周金蟾!金貔貅!
信息如同烙印,瞬间刻入杜重钧的脑海!
他不再犹豫!趁着邓钧衡的量天尺金红光芒暂时逼退了沈轻舟怨魂的铁链和李铢铭的窥伺,杜重钧猛地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被量天尺光芒压制在房间角落、疯狂嘶吼挣扎的沈轻舟怨魂,猛冲了过去!
“杜重钧!你找死!”李铢铭眼神一寒,指尖金光闪动,就要出手阻拦!
“休想!”邓钧衡怒吼一声,量天尺光芒暴涨,化作一道金红屏障,硬生生截向李铢铭!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
杜重钧已经冲到了沈轻舟怨魂的近前!那扑面而来的、冰冷刺骨、带着百年沉怨的恐怖气息,几乎让他瞬间冻结!怨魂那双血红的眼睛,带着无尽的恨意和一丝惊愕,死死地盯住了他!
杜重钧高高举起了手中那尊冰冷沉重的青铜秤砣——“怨衡”!他没有砸向怨魂,也没有砸向地面,而是用一种近乎献祭的姿态,将秤砣的底部,那曾浮现“千斤劫”血字的位置,狠狠地对准了沈轻舟怨魂那被铁链缠绕的胸口!
同时,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怆和决绝,朝着怨魂嘶声咆哮:
“沈轻舟!你的债主不是我!看清楚了!冤有头!债有主!你的怨!你的恨!你被夺走的命!去称量那真正的罪魁祸首!!!”
咆哮声中,他猛地咬破了自己那带着伤口的食指指尖!
噗!
一滴滚烫的、鲜红的血珠,带着他全部的意志、全部的“因”与此刻引动“怨衡”的“果”,如同燃烧的陨星,精准地滴落在那青铜秤砣底部冰冷的符咒中心!
嗡——!!!!
滴血入符的刹那!整个青铜秤砣,连同缠绕其上的那缕湿漉长发,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吞噬一切光线的极致黑暗!那黑暗瞬间吞噬了量天尺的金红光芒,吞噬了李铢铭指尖的金光,吞噬了房间内所有的光线!
一个巨大无比、由纯粹黑暗构成的、古老而扭曲的秤盘虚影,在无边的黑暗中骤然浮现!
秤盘的一端,沉甸甸地压着的,赫然是沈轻舟那充满无尽怨毒和痛苦的百年沉怨!另一端,则空空如也!
而杜重钧的意识,在滴血引动“怨衡”的瞬间,仿佛被强行抽离了身体!他感觉自己化作了一道无形的意念,顺着那滴鲜血的指引,顺着“怨衡”那称量因果的无形轨迹,如同离弦之箭,无视空间的距离,朝着城西古玩街“聚宝轩”的方向,疯狂飙射而去!
意念的速度超越了一切!他“看”到了古玩街的轮廓,“看”到了“聚宝轩”那紧闭的雕花木门,“看”到了店内博古架深处,一个被红绸覆盖的玻璃罩下,一尊纯金打造的、造型狰狞、口衔铜钱的貔貅雕像!
就是它!钱万钧的传家宝!沾染了最深不义因果之物!
杜重钧那无形的意念,带着沈轻舟百年沉冤的滔天怨念,带着“怨衡”称量业障的无上邪力,如同无形的命运之矛,狠狠地“撞”向了那尊金貔貅!
“轰——!!!”
意念撞击的刹那!远在出租屋内的黑暗秤盘虚影上,那原本空空如也的一端,骤然出现了那尊金貔貅的虚影!
秤杆,猛地发生了倾斜!
沈轻舟那沉甸甸的、充满无尽怨毒的百年沉怨,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真正的、命中注定的“对手”!那被压抑了百年的、对真正元凶的滔天恨意,如同找到了宣泄的火山口!
“呃啊啊啊啊啊——!!!”
出租屋内,被黑暗笼罩的角落,沈轻舟的怨魂猛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混合着无尽痛苦、无边怨恨、以及……一丝解脱般快意的尖啸!缠绕在他身上的粗重铁链疯狂舞动,如同活过来的黑色巨蟒!
但他攻击的目标,不再是近在咫尺的杜重钧!
那无数条由怨念和铁链凝聚的黑色巨蟒,猛地调转方向,撕裂了空间的阻隔,无视了距离的限制,带着沈轻舟积攒了百年的、足以掀翻地狱的怨毒力量,如同决堤的冥河,朝着城西“聚宝轩”的方向,朝着那尊金貔貅,轰然奔涌而去!
因果业障,沉冤旧恨,在这一刻,被“怨衡”以杜重钧的血为引,以他自身为“秤杆”,彻底称量转移!
“不——!”李铢铭第一次发出了惊怒交加的厉吼!他谋划的一切,眼看就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局彻底打乱!他指尖金光爆闪,试图截断那奔涌的怨气洪流!
“迟了!”邓钧衡眼中精光暴涨,量天尺的金红光芒不再压制沈轻舟,反而化作一道坚固的屏障,死死地挡在了李铢铭面前!
而此刻的杜重钧,在意识回归身体的瞬间,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层面的巨大空虚和撕裂感猛地袭来!仿佛他整个人的“重量”,他存在的“意义”,都在刚才那引动因果称量的过程中,被强行抽走了一大半!他眼前一黑,鲜血从口鼻中狂涌而出,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意识迅速沉入无边的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涣散的目光,似乎瞥见了那尊悬浮在黑暗中的青铜秤砣。
秤砣底部,那曾浮现“千斤劫”三个血字的位置,粘稠的暗红液体再次渗出、流淌、汇聚……
这一次,凝结出的,不再是“劫”。
而是一个笔锋凌厉、仿佛带着无尽叹息的古老篆字——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