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保住祖传窑厂,我成了资本大鳄顾砚的协议妻子。
他逼我模仿亡妻画风,却不知她盗走了我家绝技“雨过天青”。
当伪白月光妹妹烧毁百年古窑时,顾砚冷眼旁观:“赝品就该待在垃圾堆。”
后来我在联合国直播复原釉方,他跪在废墟中嘶吼。
镜头扫过一地窑渣:“顾总,这土比你干净。”
国际非遗展上,我的瓷瓶与他的陶坯裂纹相嵌。
记者追问是否复合,我轻笑:“有些裂痕,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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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砸在顾家老宅覆着青苔的瓦片上,声响又密又沉,像是要把这百年深宅砸穿。空气里一股子陈旧木头被水汽沤透的酸腐味,混着地下室特有的阴冷土腥气,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苏瓷缩在唯一一张瘸腿木凳上,老旧的白炽灯泡在她头顶晃荡,昏黄的光晕切割着她单薄的影子。她整个上半身几乎都伏在冰冷的石台上,全部的感官都凝聚在指间那一小团湿滑黏腻的釉泥上。
指尖沾满了灰白的泥浆,小心翼翼地揉捏着石台上那一小团湿滑黏腻的釉料。这是她偷偷从仅存的老窑土里筛出来的最后一点精华,掺了家传秘方里记录的几种特殊矿物粉末。水加得不多不少,全凭指尖的记忆去感受那份逐渐活泛起来的柔韧。汗水沿着她苍白的鬓角滑下,在下颌处悬停,最终滴落在石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圆晕。
成败,在此一举。苏家窑厂最后一丝命脉,都系在这团不起眼的釉泥上。
地下室唯一的铁门发出沉闷刺耳的呻吟,被猛地推开,重重撞在后面的墙壁上,震落簌簌的灰尘。
苏瓷浑身一僵,指尖那点刚刚揉出的釉泥光润感瞬间凝固。她没有立刻回头,只是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像一张拉满的弓。冰冷的空气里,那股熟悉的、带着雪松尾调的凛冽气息已经蛮横地侵占了进来。
脚步声沉而缓,每一步都踏在她绷紧的神经上。最终停在她身后,高大的影子完全笼罩了她面前那点可怜的光亮。
“又在弄这些垃圾?”
顾砚的声音比这地下室还冷,没有起伏,淬了冰的刀锋一样刮过苏瓷的耳膜。他身上昂贵的黑色羊绒大衣还带着外面暴雨的寒气,肩头洇开深色的水渍。
苏瓷缓缓转过身,对上那双深潭似的眼睛。顾砚的轮廓在昏暗光线下如同刀劈斧凿,英俊得近乎冷酷,此刻,那眼底只有毫不掩饰的嫌恶。他目光扫过石台上那团灰白泥浆,如同看着什么秽物。
“我答应过你,不再碰窑厂的事。”苏瓷的声音有些发紧,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泥浆嵌入指甲缝里,带来微妙的钝痛,“这只是…一点旧习惯。”
“习惯?”顾砚的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带着讥诮,“苏家那点早该被扫进历史垃圾堆的破烂玩意儿,值得你念念不忘?”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审视的目光让苏瓷感觉自己像一件等待被评估的残次商品。她下意识地微微垂下眼睫,避开了那锐利的锋芒。模仿顾砚亡妻林薇那种柔弱怯懦的神态,是她这三年来在这座牢笼里学会的唯一生存技能。
顾砚似乎满意于她这副驯顺的样子,冰冷的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下周末,是母亲生日。薇…她生前画的那幅《雨荷》,母亲很喜欢。你把它复刻出来。”
苏瓷的心猛地一沉。林薇的画?那个顶着“才女”名头、实则是剽窃苏家秘方的小偷?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和愤怒猛地冲上喉头,让她几乎窒息。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印痕,才勉强将那股翻腾的情绪压下去。
“我…我不擅长油画。”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不需要你擅长。”顾砚打断她,语气毫无转圜余地,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的嘲弄,“只需要你模仿得像。她的笔触,她的用色…尤其是那种,”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最精准的词汇来凌迟苏瓷,“脆弱又清高的调子。你模仿她,不是最拿手么?”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苏瓷的神经末梢。她猛地抬起头,几乎要控制不住眼底翻涌的恨意。脆弱?清高?林薇偷走苏家祖传的“雨过天青”釉方,摇身一变成为备受追捧的“天才艺术家”,靠的就是这幅假惺惺的伪装!
顾砚对她的反应视若无睹。他的目光掠过她沾满泥浆的手,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那里空空荡荡,只有一根极细的银链,隐没在衣领下,末端坠着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灰扑扑的东西。那是古窑爆炸时,她唯一从废墟里扒出来的、带着“雨过天青”残釉的瓷片,被她磨成了吊坠。
“把它摘了。”顾砚命令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厌恶,“薇不会戴这种廉价又粗鄙的东西。”
廉价?粗鄙?苏瓷的指尖触碰到那块微凉的釉片吊坠,那是她苏家几代人心血的残骸,是她如今仅存的念想!一股巨大的悲愤几乎冲破喉咙。
“顾砚……”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窑厂……收购的事,能不能……”
“不能。”顾砚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眼神瞬间变得冰寒刺骨,那里面没有丝毫属于人的温度,只有商人计算价值的冷酷,“苏瓷,记住你的身份。你只是签了协议的‘顾太太’,一个暂时替代薇安抚我母亲的角色。协议里,不包括苏家那个一文不值的破窑厂。”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呼吸几乎喷在苏瓷脸上,带着雪松和雨水混合的气息,却让她如坠冰窟。
“摆正你的位置。你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扮演好她。别肖想你不配得到的东西。”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像在看一件碍眼的垃圾,“还有,把你手上这些脏东西清理干净。再有下次,协议终止。苏家窑厂,明天就会变成开发区的地基。”
说完,他毫不留恋地转身。昂贵的手工皮鞋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又冷漠的回响。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风雨声,也彻底隔绝了苏瓷世界里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
死寂重新笼罩了狭小的地下室,只剩下白炽灯电流通过的微弱嘶嘶声。
苏瓷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石台上那团被顾砚称为“垃圾”的釉泥,灰白黯淡,仿佛嘲笑着她所有的挣扎和努力。掌心被指甲掐破的地方传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被反复碾碎的荒芜。
扮演她?替代她?
那个偷走她家传绝技、踩着苏家几代人心血爬上高位的女人?
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苏瓷猛地抬手,狠狠擦过嘴角,手背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不是血,是怒极攻心。
她一步步走到石台边,颤抖的手抚上那团冰冷的釉泥。指尖沾满了灰白的泥浆,黏腻,沉重,像甩不脱的枷锁。
“一文不值……破窑厂……”顾砚冰冷刻薄的话语在脑中反复回响。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猛地从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带着血和泪的腥气,在封闭的地下室里疯狂撞击回荡!她猛地抓起那团凝聚了最后希望的釉泥,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冰冷粗糙的石台面上!
“砰!”
沉闷的巨响。灰白的泥浆瞬间炸开,四分五裂,飞溅得到处都是。黏腻的泥点溅上她苍白的脸颊,溅上她洗得发白的旧衣,也溅上那盏摇晃的昏黄灯泡,光影剧烈地跳动起来,如同她濒临崩溃的神经。
石台上,只留下一滩丑陋、肮脏、破碎的泥印。
苏瓷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像是被巨石死死压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她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粗糙的墙面摩擦着单薄的衣料,带来一阵钝痛。
她靠着墙,身体一点点滑落,最终无力地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双手死死捂住脸,滚烫的液体再也无法遏制,从指缝间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泥点,留下肮脏的泪痕。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溢出,在死寂的地下室里,如同绝望困兽的哀鸣。
三年了。
一千多个日夜,她把自己活成一个影子,一个赝品,一个供人缅怀替代的傀儡。她模仿林薇的穿着,模仿林薇说话时那种刻意放软的语调,模仿林薇笔下那些看似清高实则空洞的画风……甚至要模仿林薇面对顾砚时,那种带着怯懦和依恋的眼神。
每一次模仿,都像拿着一把钝刀,反复剐蹭着自己的灵魂。每一次低头,每一次顺从,都在提醒她,她苏瓷,苏家窑真正的传人,正在为了一个窃贼的影子,亲手埋葬自己的名字和骄傲。
为了什么?
为了那座在风雨中飘摇、被顾氏资本虎视眈眈的百年古窑厂。那是爷爷临终前枯槁的手死死抓住她时,浑浊眼底唯一的念想。是苏家几代人守着青瓷秘釉,在烈火与泥土中淬炼出的根。
可现在呢?
她连最后一点尝试复原“雨过天青”的机会都被顾砚亲手碾碎了。像碾碎一团真正的垃圾。
“替代品……赝品……”顾砚冰冷的声音如同魔咒,在耳边反复回响。
苏瓷猛地放下捂住脸的手,沾满泪水和泥浆的脸上,那双曾盛满怯懦与痛苦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空洞。她缓缓抬起手,指尖颤抖着,摸索到颈间那根细细的银链,用力一扯!
细微的崩裂声。链子断了。
那块灰扑扑的、形状不规则的釉片吊坠落在她沾满泥浆的掌心,残留着一点她微弱的体温。釉片表面粗糙,边缘甚至有些割手,灰暗中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仿佛被水洗过的天青色底子。
这是苏家“雨过天青”最后的残骸。是古窑爆炸那天,她在滚烫的废墟和呛人的浓烟中,十指鲜血淋漓才扒出来的唯一念想。
苏瓷死死攥紧了这块粗糙的釉片。尖锐的边缘深深嵌入掌心的皮肉,带来清晰尖锐的刺痛。鲜血混着冰冷的泥浆,从指缝间慢慢渗出,黏腻、温热、带着铁锈的腥甜。
这痛楚奇异地压制住了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悲恸和屈辱,带来一种近乎自虐般的清醒。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扮演一个死人,一个窃贼的影子,换不来窑厂的生路,只会在顾砚和他那个贪婪家族的榨取下,和苏家最后一点根基一起被碾成齑粉。
顾砚要她模仿林薇的画?好。她画。
苏瓷扶着冰冷的墙壁,一点点撑起虚脱的身体。双腿还在发软,但她站直了。脸上泪痕未干,混着泥浆,一片狼藉,可那双眼睛深处,那点空洞的死寂之下,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凝聚,冰冷、坚硬,如同淬过火的瓷胎。
她走到角落一个破旧的搪瓷盆前,里面盛着冰冷的清水。她将沾满泥浆和血污的双手猛地浸入刺骨的冷水中。
冰冷瞬间刺透皮肤,让她打了个寒噤,也让她混乱的头脑彻底冷静下来。她用力搓洗着双手,直到皮肤发红,指甲缝里的泥污和血迹被彻底洗净,只剩下清晰的痛感。
然后,她走到石台旁。那滩被她砸烂的釉泥糊在那里,像一块丑陋的伤疤。她面无表情地拿起一旁的刮刀,动作机械而精准,将那团烂泥彻底刮掉,丢进旁边的废料桶。
台面恢复了冰冷和空旷。
苏瓷深吸一口气,带着地下室特有的阴冷霉味和泥土腥气。她走到墙边,那里靠着一个蒙尘的旧画架,旁边堆着几管廉价的油画颜料和几支秃了毛的画笔——这是顾砚让人“施舍”给她,用来模仿林薇的工具。
她支起画架,绷上画布。动作不再犹豫,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拿起调色板,挤上颜料。白色,灰色,大量稀释油。她调出的颜色,是林薇画中标志性的那种灰蒙蒙的调子,带着刻意的忧郁和所谓的“高级感”。
画笔蘸满颜料,落在雪白的画布上。
第一笔下去,是林薇惯用的那种看似流畅实则空洞的弧线。苏瓷的手很稳,眼神却空洞得可怕。她不是在创作,她是在执行一项冰冷的任务,一场为自己举行的、无声的葬礼。每一笔,都在埋葬过去的苏瓷。
笔触模仿得惟妙惟肖,甚至比林薇本人更“林薇”。那种矫揉造作的脆弱感,那种刻意营造的清高疏离,在她笔下流淌出来,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气。
地下室里,只剩下画笔刮过画布的沙沙声,单调、压抑,如同丧钟的余音。
不知过了多久,一幅灰蒙蒙的《雨荷》在画布上初具雏形。冰冷的色调,柔弱的线条,完美复刻着林薇的“神韵”。
苏瓷停下了笔。看着画布上那张扬着虚假脆弱的作品,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她猛地转身,冲到角落的搪瓷盆边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目光落在刚才清理干净的冰冷石台上,那里空无一物。
不,并非空无一物。
她缓缓摊开一直紧握着的左手。掌心被那块釉片边缘割破的伤口已经凝结,留下一道暗红的血痂。而那块灰扑扑的釉片,正静静躺在她的掌心,粗糙、冰冷、毫不起眼,却仿佛带着一种沉默的、来自地底深处的呼唤。
苏瓷的眼神,死死地钉在那块釉片上。那点凝聚在眼底深处的冰冷坚硬,开始无声地燃烧起来,跳跃着幽蓝色的火焰。
模仿?扮演?
顾砚,林薇……你们想要一个完美的赝品?
好。
我会给你们一场,足以焚毁一切的“窑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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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主宅的宴会厅亮如白昼,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无数道璀璨冰冷的光。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水、雪茄和陈年红酒混合的奢靡气味,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穿着笔挺制服的侍者托着银盘,如同无声的幽灵般穿梭在衣着光鲜的宾客之间。
苏瓷穿着一身顾砚让人送来的礼服裙。素雅的米白色,款式是林薇生前最喜欢的风格——保守的高领,柔软的蕾丝,勾勒出一种刻意营造的、易碎的温婉。她安静地站在顾砚身侧,像一件精心搭配的配饰,脸上挂着练习了无数次的、略显拘谨的浅笑。颈间空荡荡的,那块釉片吊坠被她小心地藏在了贴身的口袋里,隔着薄薄的衣料,紧贴着她的心口,像一块冰冷的炭。
顾砚正与几位商界要人寒暄,言谈间是掌控一切的从容与疏离。他偶尔会侧头看一眼苏瓷,眼神淡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确认这件“赝品”在关键时刻是否完美无瑕。苏瓷则适时地垂下眼睫,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姿态温顺得无可挑剔。
“顾总,顾夫人。”一个略显谄媚的声音插了进来。一个腆着啤酒肚、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凑近,目光在苏瓷脸上打了个转,带着毫不掩饰的评估,“顾夫人真是越来越有林小姐当年的风韵了,尤其是这眉眼间的气质,啧,简直一模一样。”
这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苏瓷的神经。她脸上温顺的笑容纹丝未动,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指却猛地攥紧,指甲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
顾砚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带着一丝掌控者的满意,语气却平淡无波:“张总谬赞了。内子不过是闲暇时喜欢涂画几笔,陶冶性情罢了。”
“哦?顾夫人也擅长绘画?”被称作张总的男人立刻来了兴趣,眼神更加热切地在苏瓷身上逡巡。
“一点点皮毛,不敢在行家面前献丑。”苏瓷的声音轻柔细弱,带着刻意的羞怯,目光低垂,仿佛不敢承受对方的注视。
“诶,顾夫人太谦虚了!”张总哈哈笑着,目光扫过宴会厅一角,“正好,顾总,听说您特意把林薇小姐那幅《雨荷》真迹请来了?不如让我们也沾光欣赏一下顾夫人的临摹之作?也好对比品鉴一番嘛!”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附庸风雅或别有用心的人也纷纷附和起来。
“是啊顾总,让我们也开开眼!”
“林小姐的画可是千金难求,顾夫人的临摹想必也得了真传吧?”
顾砚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深邃的目光掠过苏瓷低垂的脸,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力。他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开:“也好。让大家看看,内子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他侧头对侍者吩咐,“去把那幅《雨荷》真迹,和夫人临摹的那幅画,都取过来。”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苏瓷的脚底窜上脊背。她没想到顾砚会做得如此不留余地,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这个“赝品”和“真品”放在一起,供人评头论足,反复鞭笞!她几乎能想象那些目光会如何在她身上和林薇的画作之间来回扫视,带着猎奇、比较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很快,两名侍者小心翼翼地捧着两幅画走了过来,放置在早已准备好的画架上。
左边,是林薇的真迹《雨荷》。灰蒙蒙的天空,几支残荷在风雨中飘摇,色调阴郁,笔触间却刻意营造出一种孤芳自赏、遗世独立的脆弱美感。画框精美,灯光下仿佛自带一层圣洁的光晕。
右边,是苏瓷在地下室耗费心力完成的临摹。同样的构图,同样的色调,甚至那刻意为之的柔弱笔触都模仿得惟妙惟肖。然而,它被随意地放在一个普通的画架上,没有精致的画框,灯光打在画布上,只显出几分廉价的苍白。
两幅画并排而立,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响起。
“啧,果然形似神不似啊……”
“林薇小姐那种骨子里的清冷孤高,哪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模仿出来的?”
“赝品终究是赝品,放在一起,高下立判……”
“顾总也是念旧情,找了个影子……”
那些或低或高的议论,如同细密的针,毫不留情地扎在苏瓷身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无数道目光在她和那两幅画之间来回逡巡,带着挑剔、玩味和毫不掩饰的优越感。顾砚就站在她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两幅画,眼神淡漠,仿佛在欣赏一场与他无关的闹剧。
苏瓷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被扒光了示众的、深入骨髓的屈辱。她死死咬着下唇内侧,口腔里弥漫开一股血腥味。掌心那块釉片吊坠似乎变得滚烫,紧紧贴着皮肉,灼烧着她的理智。
就在这时,一个更加清晰、更加做作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响起:
“呀!姐姐这幅画……怎么看着有点怪怪的?”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说话的人身上。
林蔓。
她穿着一身当季高定的香槟色礼服,妆容精致,款款走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担忧。她径直走到苏瓷那幅临摹画前,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指,虚虚地点着画布一角几片莲叶的阴影处。
“这里,”林蔓蹙着精致的眉头,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清,“这阴影的层次处理,还有这灰调子的过渡……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好像……有点像去年美院王教授被抄袭风波里的那个学生的处理手法?”
她的话如同在滚油里滴入冷水,瞬间引爆了全场!
“抄袭?!”
“不会吧?顾夫人临摹还抄别人的?”
“天哪,这也太……”
“林薇小姐的妹妹都这么说了,那还能有假?”
议论声陡然拔高,充满了震惊、鄙夷和猎奇的兴奋。一道道目光瞬间从审视变成了赤裸裸的审判,聚焦在苏瓷身上,如同要将她钉在耻辱柱上。
苏瓷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褪得惨白如纸!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林蔓。那张与林薇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此刻正带着一种混合着担忧和不易察觉的恶毒快意的表情,眼神锐利得像淬了毒的针。
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
苏瓷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冲上头顶。她想大声反驳,想撕开林蔓那张伪善的脸皮!然而,就在她张口欲言的瞬间,一只冰冷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那力道极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是顾砚。
他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苏瓷,挡住了大部分探究的目光。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方才那丝淡漠的审视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沉沉的冰冷。
“够了。”顾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瞬间压过了满场的嘈杂。他冰冷的视线扫过林蔓,带着一丝警告,然后落在苏瓷惨白的脸上,那眼神深不见底,如同结了冰的深渊。
“还嫌不够丢人?”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苏瓷能听清,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她的心上,“滚回你该待的地方去。”
手腕上传来骨头快要碎裂的剧痛,伴随着这句冰冷刺骨的驱逐。苏瓷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巨大的屈辱、愤怒和绝望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看着顾砚那双深潭般冰冷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只有被冒犯的冷漠和彻底的厌弃。
他信了。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真相。他在乎的,只是他顾家的颜面,和他心目中那个“林薇”的形象不容玷污!而她苏瓷,这个拙劣的“赝品”,连同她可能带来的污点,都该被立刻清理掉!
周围的议论声、鄙夷的目光、林蔓那毫不掩饰的得意眼神……像无数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苏瓷的皮肤,灼烧着她的神经。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顾砚攥着她手腕的手猛地一拽,力道粗暴,毫不留情。
“走!”
苏瓷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几乎要摔倒。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刺耳又慌乱的脆响。她像个提线木偶,又像一件被主人丢弃的垃圾,在无数道或怜悯、或嘲讽、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被顾砚粗暴地拖离了那片璀璨却冰冷的光明。
身后,林蔓那做作又得意的声音隐约传来,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姐夫,你别生气,姐姐她可能……也是太想画好了……”
宴会厅的喧嚣、水晶灯的璀璨、香槟的气味……所有属于上流世界的浮华都被隔绝在身后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之外。
门内,是衣香鬓影,是林蔓得意的低语和宾客们重新响起的、带着轻蔑的谈笑。
门外,是顾家老宅空旷而冰冷的主走廊。巨大的落地窗外,暴雨依旧疯狂地冲刷着玻璃,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哗啦声,仿佛永无止境。廊壁上昂贵的壁灯散发着幽冷的光,将顾砚和苏瓷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
顾砚的手依旧像铁钳一样死死攥着苏瓷的手腕,拖着她,一路沉默而粗暴地前行。高跟鞋踩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那慌乱又刺耳的声响,在死寂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如同她此刻心脏被反复践踏的声音。
苏瓷被他拖拽着,脚步踉跄,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疼痛,骨头仿佛随时会被捏碎。屈辱和愤怒如同岩浆在她血管里奔涌,烧灼得她浑身发抖,几乎要冲破喉咙嘶吼出来。然而,一股更深的、冰冷的绝望,却像无形的绳索,死死勒住了她的脖颈,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能说什么?向谁申诉?在这个男人面前,她的任何辩白都苍白无力,只会招来更深的厌恶和践踏!
顾砚的脚步停在通往地下室的那扇厚重铁门前。他猛地一甩手。
巨大的力量传来,苏瓷再也无法站稳,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前扑倒!
“砰!”
膝盖和手肘重重地磕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火辣辣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下来,几缕发丝狼狈地黏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礼服裙单薄的布料被粗糙的地面磨破,露出擦破渗血的皮肤。
她趴在地上,剧烈的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浑身的疼痛和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冰冷的土腥气和霉味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
头顶,是顾砚冰冷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宣判一个物品的最终归宿:
“看清楚你的位置。赝品,就该待在垃圾堆里。”
“咔嚓。”
沉重的铁门在她身后无情地关上,隔绝了走廊最后一丝幽冷的光线,也彻底隔绝了所有的希望。
黑暗,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瞬间吞噬了苏瓷。
她蜷缩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身体因为疼痛和寒冷而剧烈地颤抖着。手掌和膝盖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被反复撕裂碾碎的剧痛。
黑暗中,她摸索着,手指颤抖地探入贴身的衣袋,紧紧攥住了那块冰冷的釉片吊坠。粗糙的边缘再次嵌入掌心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混合着温热的、新涌出的血液。
这痛楚,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她混沌的绝望。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苏瓷的眼底,无声地、彻底地碎裂了。
取而代之的,是比这地下室的黑暗更浓重、更幽邃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