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四年后的祁家晚宴。
金光闪闪的劳斯莱斯高调地杵在君悦酒店门口,车门一开,男人一身高定西装,身姿挺拔。那张曾经青涩的脸,如今棱角分明,眉眼间尽是上位者的冷傲。更扎眼的是他臂弯里挽着的女人——温婉知性,落落大方,一看就是精心培养出来的大家闺秀。
“祁总!”
“砚池来了!”
谄媚的招呼声此起彼伏。侍应生腰都快弯到地上,毕恭毕敬引路。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主位虚席以待,就等着他落座。
祁砚池眼皮都没抬一下,带着女伴施施然坐下。满桌珍馐,香气扑鼻,可愣是没人敢动第一筷子。所有人的目光都偷偷瞟着他,等着他发话。
他却像没看见,只偏头看向身边的女人,声音是旁人从未听过的温柔:“饿了吧?尝尝这个虾,很新鲜。” 说着,他竟亲自挽起袖子,露出骨节分明的手,小心翼翼地开始剥虾壳!动作细致又专注,仿佛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周围的空气都静了。
我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四年了。祁砚池,当年那个被我狠心甩掉的穷小子,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云端上的人物。
而我呢?看着他那副小心翼翼、满眼都是旁边女人的样子,心脏像是被钝刀子反复切割。
风水轮流转?这风把他吹上了九重天,却把我狠狠拍进了泥潭里,糊都糊不起来!
他们聚是一团火,而我连飞蛾都算不上,只是扑火时掉下的灰。
02
祁青青派人把那张烫金的邀请函送到我面前时,我正被小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和哭闹的病号包围,忙得像条快脱水的鱼。
“林诗月,祁家晚宴,去不去?”祁青青的声音隔着电话都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施舍,“去的可都是混出头的校友,你当年‘攀高枝’的本事呢?再使使呗,说不定能捞个接盘的?”
心脏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四年了,曾经穿一条裙子的闺蜜,现在字字句句都淬着毒。深渊果然没底,摔下来还能再往下掉。
钱。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字。妹妹天价的医药费像座山压着我。我捏着邀请函,指关节发白,喉咙里堵着铁锈味:“...好,我去。”
五星级酒店的水晶灯晃得人眼晕。我缩在角落,尽量把自己当成空气。可惜,有人偏要把我这滩“烂泥”掀出来晒。
“哎哟,赵小姐,听说下个月就和祁总结婚啦?恭喜恭喜!”一个穿得像花孔雀的女人尖着嗓子,眼神却斜瞟着我,“啧啧,这有些人啊,就是没福气。当初死抓着祁总不放,现在呢?要是她没松手,祁太太的位置...”
“哈哈哈,李姐你这话说的,刀子最痛不过红刀子,杀人诛心啊你这是”另一个立刻捧哏。
空气瞬间安静。所有目光,刀子一样扎在我身上。
“哈,亲爱的,惹到我你算是踢到棉花啦。”我放下刀叉,抬起头,脸上绽开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四年磨炼,我早学会把牙咬碎了往肚里咽,脸上还能挤出三分假笑。
“这位就是林诗月小姐吧?”一道甜美的声音响起。祁砚池身边那位正牌女友,赵舒悦,挂着微笑走过来,“砚池跟我提过你呢。”她举杯,姿态优雅得像天鹅。
“赵小姐,你好。”我端起酒杯,扯出职业假笑,一饮而尽。喉咙火烧火燎,心里却像塞满了冰渣。赵舒悦回以甜笑,转身袅袅婷婷地去了洗手间。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瞬间炸起千层浪。
“看见没?就是她!当年嫌祁总穷,踹得那叫一个干脆!”
“活该!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吧?祁氏集团的老板娘啊,飞了!”
“啧啧,看她那身地摊货,混得真惨。祁总现在瞧她一眼都嫌脏吧?”
“听说分手还是她提的?脑子进水了!”
不堪的议论如同冰冷的潮水,肆无忌惮地涌来,将我淹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上。我死死攥着桌布,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祁砚池就坐在对面主位,慢条斯理地剥着一只虾,仿佛那些刺耳的话只是背景音乐。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看我。
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老娘不发威,真当我是病猫了?!我刚要拍桌子开撕——
“没错,”祁砚池清冷的声音像冰锥,瞬间刺破喧嚣,他抬眸,目光终于落在我身上,却冷得像看陌生人,“分手,是她提的。”
我像被掐住了脖子,准备好的怒骂全堵在喉咙里。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四年前仓惶逃离的愧疚和狼狈猛地翻涌上来。我像个被戳破的气球,泄了气,只能干巴巴地附和:“...是,是我提的。”气氛正尴尬的时候,门被推开,赵舒悦带着一身清新的香气重新走了进来,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娇声问:“砚池,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祁砚池脸上的漠然瞬间冰雪消融。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温柔地牵住赵舒悦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没什么,叙叙旧而已。别担心。”这变脸的速度,这极致的温柔与方才的冷酷形成的巨大反差,像一把钝刀,在我心口反复拉扯。原来他不是不会温柔,只是他的温柔,早已与我无关。
饭局结束时,赵舒悦笑吟吟地看过来,嘴角梨涡甜美,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
“林小姐,下个月我和砚池的婚礼,你可一定要来哦。”
“好啊,恭喜。” 我回给她一个更甜、更灿烂的笑容,仿佛真心实意地祝福。只有我自己知道,此刻胸腔里那颗心,比在大润发冰冷案板上躺了几十年、被千万次刮鳞剖腹的冻鱼还要冷硬,还要死寂。在生活的泥潭里滚了四年,我早把“皮笑肉不笑”这门功夫,练到了炉火纯青,哪怕心底早已是寸草不生的荒原。
03
寒风卷着鹅毛大雪,砸在脸上生疼。宴会的喧嚣散尽,宾客们三三两两离席,尾灯在茫茫雪幕中晕开一点模糊的红。我独自站在透明的玻璃幕墙前,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撕碎。指尖冻得发麻,还是给李木子发了定位过去——那是我在丰城唯一还勉强称得上朋友的人。
窗外,雪疯了似的往下倒,远处行人的轮廓转眼就被吞没。门前那两株红梅开得不管不顾,倔强地在风雪里吐露芬芳,暗香浮动。脑子里蓦地蹦出一句诗:“何时杖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雅,真是雅极了。
可这片刻的诗意,于我而言奢侈得像偷来的。四年了,像条被生活抽打的陀螺,在生存线上挣扎、旋转,哪还有闲情逸致去赏什么梅,看什么雪?那些“岁月静好”的玩意儿,早被碾碎在一次次医院的缴费单、催款电话和永远填不满的窟窿里。
视线落在漫天飞舞的白上,心口堵得发慌。这一刻,疲惫像冰冷的潮水漫过头顶,我只想要一样东西:林诗雨平安醒过来。等她醒了,我一定带她去老君山,看真正的雪落人间。到那时,我要把过去所有的恩怨、所有的亏欠、所有的不甘,都像掸灰尘一样掸掉,干干净净,重新活过。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自己心底的冷笑掐灭了。可笑啊,林诗月!祁砚池一回来,连这点卑微到尘埃里的念想,都成了奢望。他轻易就毁掉了支撑我四年的那点微光。
冰冷的雪片钻进围巾,贴上颈后的皮肤,激得我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咳得弯下腰,咳得眼泪不受控地往外涌。真狼狈。我胡乱用手背抹着脸,试图把那些失控的咸涩擦掉。
就在这时,一辆线条流畅、车漆在雪地里也亮得刺眼的黑色轿车,无声无息地滑到我面前,溅起的雪泥点落在我洗得发白的裤脚上。副驾的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妆容精致的脸——赵舒悦
她笑得恰到好处,声音裹着暖气传出来:“林小姐?雪太大了,冻坏了吧?快上车,我们顺路送你一程!”语气热络得仿佛我们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心猛地一沉。我竭力忽略从驾驶座方向扫过来的那道冰冷、审视、带着无形压力的目光。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祁砚池。他就坐在那里,隔着一层车窗,像在打量一件物品。
胃里一阵翻搅,是寒意,也是屈辱。我挺直脊背,把最后一点咳嗽压下去,声音干涩但清晰:“谢谢,不用了,我叫的车准备到了。”
赵舒悦还想说什么,车窗已经缓缓升起。引擎低吼一声,豪车碾过积雪,汇入远处的黑暗,留下两道迅速被新雪覆盖的车辙。
望着那片吞噬了车影的无边黑暗,我的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猛地被扯回四年前那个同样冰冷的夜晚。
那时,父亲刚还清最后一笔因合伙人背叛、卷款潜逃而欠下的巨额外债。他卖了房子,卖了公司,卖了所有能卖的东西。那天晚上,他给我打电话,声音疲惫得像破旧的风箱:“月月,爸对不起你们姐妹俩……债,终于清了。爸……爸太累了……”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是呼啸的风声。
我心慌得厉害,疯了一样拨打妹妹诗雨的电话,让她快去公司找爸爸。她离得更近。
可电话接通后,传来的不是诗雨的声音,而是尖锐得划破耳膜的刹车声,金属撞击的巨响,人群的惊呼……还有,手机跌落在地,滚动时捕捉到的、遥远而沉闷的“砰”的一声。
我赶到时,只看到地上刺目的、被雪水晕开的暗红。诗雨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她拍下的、父亲从顶楼坠落的最后画面。而她躺在冰冷的马路上,像一只破碎的蝴蝶。医生说,命是捡回来了,但能不能醒,看她自己有没有强烈的求生意志。
天塌了。
诗雨从小就敏感,妈妈生她的时候难产去世了,她总把这件事情归咎于自己。父亲那纵身一跃,成了压垮她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而我,就在那个瞬间,彻底失去了所有。眼泪在那几天流干了,后来只剩下喉咙里弥漫不散的苦涩,和一种沉入深海的、无边无际的绝望。
就是在那种绝境里,在最需要他、最渴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时候,祁砚池的声音在电话里哽咽着:“月月,你再等等我!我马上就能赚到钱了!相信我,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帮你……”
“等?” 那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心窝。我眼前是妹妹惨白的脸,是收购人的凶神恶煞的赶离,是医院催缴费用的冰冷通知单。爱情不能用钱衡量?可没有钱,寸步难行,妹妹下一秒就可能被停药!没有钱,我们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钱需要时间?可我的诗雨,等不起了!
“够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吼出这两个字,手指颤抖着按下了关机键。屏幕彻底黑掉的那一刻,也像亲手掐灭了自己世界里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
第二天,我带着仅剩的一点钱,抱着渺茫的希望,带着林诗雨逃离了丰城。
万幸,大学时拼死拼活挣来的优异成绩和导师的推荐信,成了我最后的救命稻草。老师听说了我家的惨剧,给我介绍了一份专业对口的工作。前三个月,我像个机器,白天拼命工作,晚上就守着林诗雨。微薄的薪水,大半都汇去了医院和护工那里。
四年。整整四年。像在刀尖上跳舞,不敢病,不敢停,不敢有任何闪失。偶尔,那张曾经刻骨铭心的脸会在深夜疲惫至极时闪过脑海,但立刻就会被更深的恐慌取代——诗雨的医药费还够不够?下个月的房租怎么办?工作不能出错!
四年时间,林诗月还是没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这让我大失所望。挣扎了无数次,我最终还是向导师提出了辞职。导师理解地拍拍我的肩,眼神里有惋惜,也有深深的同情。
就这样,带着依旧沉睡的诗雨,带着四年攒下的微薄积蓄和一身疲惫,我又回到了这座充满伤痛回忆的城市——丰城。刚安顿好诗雨住进丰城最好的康复医院,口袋几乎见底,简历投出去石沉大海,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
就在我对着出租屋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计算着还能撑几天时,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那个让我血液瞬间冻结的名字——祁青青。
她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一种故作熟稔的轻快:“林诗月?听说你回丰城了?好久不见啊!丰城这几年变化可大了,改天聚聚?哦对了,我哥他要订婚了……”
后面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清。耳边嗡嗡作响,握着手机的指节捏得发白。
四年了。我像只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以为只要拼命往前跑就能逃离过去。可祁砚池的名字,祁青青的电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轻易就捅开了尘封的潘多拉魔盒。
原来,不是时间冲淡了一切。
是丰城的天,早就悄无声息地,换成了他祁家的颜色。
04
刚在私企找到一份勉强糊口的工作,还没喘匀气,手机就震了。屏幕上跳出一条信息,是家教平台发来的面试通知!钢琴家教!心脏猛地一跳。十五年的琴键时光,在生活的重压下几乎蒙尘,没想到还能换来一线生机。
老师介绍的私企工作枯燥繁重,但至少能付房租水电。周末,我成了周夫人女儿的钢琴老师。周夫人看着冷艳疏离,接触下来却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大概是我眼底藏不住的疲惫和对报酬的在意让她动了恻隐之心,我们竟意外地投缘。
“林老师,下周一是祁家小姐祁青青的生日宴。”一次课后,周夫人状似无意地提起,指尖轻轻敲着昂贵的红木茶几,“缺个暖场的钢琴师,报酬…很丰厚。我知道你需要钱。”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别跟钱过不去。”
祁家…祁砚池…这个名字像根刺,瞬间扎进我心里。上次的事历历在目,我只想离他们远远的。
“我……”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可想到下个月的房租,想到家里催款的电话,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最终只化作一个艰难的点头。“…好,谢谢周夫人。”
祁家的宴会厅金碧辉煌,衣香鬓影。我穿着周夫人为我准备的演出服,坐在角落的三角钢琴前。指尖流淌出肖邦的夜曲,熟悉的旋律让我暂时忘却了周遭的喧嚣和那个名字带来的刺痛。我闭上眼,将所有的情绪都倾注在琴键上。一曲终了,掌声热烈。我微微鞠躬,没敢看台下。但有一道视线,灼热得几乎要将我的后背穿透——我知道,是祁砚池。他果然在。匆匆回到三楼临时休息室换下衣服,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跟周夫人打过招呼,我拎起包就往外走。
刚拉开门,一个身影就挡在了面前。
是赵舒悦。上次见面,她脸上还挂着温婉得体的微笑。此刻,那张漂亮的脸蛋却覆着一层寒冰,眼神锐利如刀。
“秦小姐,聊聊?”她的声音也冷得像冰碴子。
心头警铃大作。我不想纠缠,侧身想绕过去。“抱歉,我还有事。”
“站住!”她猛地提高音量,几步冲上来,竟一把攥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我吃痛,想挣脱,却被她死死按住。
“林小姐,你的命可真好。”她凑近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扭曲的恨意,“砚池连婚讯都是故意说给你听的!现在呢?他居然想取消婚礼!都是因为你!你害了他那么多次,为什么不死远点?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滚回来?!”她的眼眶迅速泛红,里面翻涌着疯狂。
我被她眼里的癫狂吓住了。“你放手!放开我!”我奋力挣扎,可她力气大得不像话,推搡间,我们已逼近楼梯口!
“你说…”她死死盯着我身后的旋转楼梯,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声音飘忽,“如果我们一起从这里掉下去…砚池会先救谁呢?”
恐惧瞬间攫住了我!她不是说说而已!她是真想拉着我同归于尽!
“神经病!放开我!”求生的本能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我拼尽全力想掰开她的手。可她像是彻底疯了,不管不顾地把我往楼梯边缘拽!
一步!只差一步就要踏空!
绝望中,一股蛮力从身体深处涌出!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个旋身,双手死死抱住了楼梯旁冰冷的金属雕花扶手!巨大的惯性让我几乎脱臼,但也稳住了身体。
同时,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
“啊——!”
赵舒悦因为我的挣脱和自身的冲力,脚下彻底踩空!她像一片失去依托的落叶,整个人顺着旋转楼梯的弧度,翻滚着重重摔了下去!
“砰——!”
一声沉闷又骇人的巨响,狠狠砸在寂静的走廊里,也砸懵了所有人。
死寂只持续了一瞬。紧接着是杯盘落地的碎裂声、女人的尖叫声、杂乱的脚步声……人群像潮水般从宴会厅涌向楼梯口。
我脸色惨白如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看到那身洁白的连衣裙,以一种扭曲的姿态瘫在楼梯拐角平台,一动不动。
“天哪!怎么回事?”
“摔下去了?谁推的?”
“好像是那个弹钢琴的女的…”
“啧,看着挺清秀,心这么狠?”
窃窃私语汇成嗡嗡的噪音,一道道或惊疑、或鄙夷、或探究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上流社会的体面人,此刻眼神里只剩下看一场下作闹剧的兴奋。
“舒悦!”
一个熟悉到令人心颤的嘶吼声撕裂了嘈杂。祁砚池拨开人群冲了上来。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昏迷不醒、狼狈不堪的赵舒悦。然后,他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眼睛,带着雷霆震怒,狠狠钉在了我身上。
那眼神里的失望和憎恶,浓得化不开,像淬了毒的冰锥,瞬间将我刺穿。
“林诗月!”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剜心的寒意,“我真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恶毒!舒悦要是有什么事,新账旧账,我跟你一笔笔算清楚!我要你付出代价!”
冰冷的宣判,没有给我任何辩解的机会。他小心翼翼抱起赵舒悦,如同抱着稀世珍宝。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他抱着她,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走廊尽头。那决绝的背影,彻底斩断了我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不该存在的念想。
就在这时,祁青青从人群后的拐角慢悠悠踱了出来。她走到失魂落魄的我身边,踮起脚,在我耳边用一种混合着天真与恶毒的语气,轻轻说:“林诗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被人从背后捅刀子的滋味,不好受吧?”她顿了顿,欣赏着我惨白的脸色,眸子里闪烁着报复得逞的快意,“放心,我看到了全过程,但我一个字都不会帮你说的。你该…好好尝尝这滋味了。”
她恨我。从我和祁砚池分手那天起,她就单方面认定我是个忘恩负义、辜负了她哥哥深情的坏女人。解释?她从来不屑听。
巨大的疲惫和寒意席卷而来,我连抬眼看她的力气都没有了,喉咙像是被铁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周遭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像无数只手要把我拖进深渊。
05
“周夫人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
周夫人显然是听说了事故,匆匆从前厅赶来。她拨开人群,一眼就看到了被千夫所指、孤立无援的我。那些不堪的议论,她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中。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快步走到我面前。在众人或好奇或等着看好戏的目光中,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一把紧紧握住了我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的手腕。
那冰凉的触感让她眉头狠狠一蹙。
然后,她猛地抬起头,凌厉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议论纷纷的面孔,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和护短的霸气:
“呵!我周家带来的人,还轮不到你们在这里指指点点!我相信林小姐的人品!现在,不是祁家要不要说法,是我周家需要一个真相!我的人,断没有在这里平白受欺负的道理!”
说罢,她根本不再理会那些瞬间变得尴尬或噤声的众人,拉着我冰凉的手,用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坚定地、不容分说地带着我离开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
手腕上传来她掌心温暖而坚定的力量,那力量像一道微弱却顽强的光,终于刺破了我强撑的麻木和冰冷。眼眶毫无预兆地滚烫起来,视线瞬间模糊。
人真是太奇怪了。被所有人误会指责时,可以咬紧牙关把眼泪逼回去。可当有人不问缘由、坚定地站在你身前时,那强装的堤坝瞬间崩塌,委屈和酸涩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抵挡不住。
后来,祁家并没有立刻来找麻烦。大概是因为赵舒悦的伤势需要处理,也或许是因为祁砚池那句“新账旧账”还需要时间“清算”。
周夫人雷厉风行,不知道从哪里拿到了那段关键的监控视频——清晰地记录下赵舒悦如何疯狂拉扯我,我如何在最后关头抱住扶手自保,以及她失足摔下的全过程。她没有公开,而是单独发给了祁家,态度极其强硬,要求他们必须公开真相,还我一个清白。
祁砚池那边是什么反应,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周夫人把手机递给我,屏幕上显示着发送成功的提示。“月月,证据确凿。只要你点头,我立刻让祁家公开道歉!”
我看着屏幕,又看向周夫人关切而坚定的眼神。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轻轻触碰了一下,又迅速归于平静。
我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哑,却异常清晰:“不用了,周夫人。谢谢您。真的…不用了。”
“为什么?他们那样污蔑你!”周夫人不解。
为什么?
因为我对祁砚池,早已没有了期待。年少时以为刻骨铭心的爱恋,在一次次误解、伤害和此刻他毫不犹豫的定罪中,早已灰飞烟灭。他的信任如此廉价,他的憎恶如此轻易。解释?道歉?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将我再次拉入与他们纠缠的泥潭。
那个名字,那个人,连同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都该彻底埋葬了。
“真相就在那里,他们心里清楚。这就够了。”我扯出一个淡淡的、释然的微笑,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我不想再和他们…有任何交集了。”
这一次,是真的放下了。就像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枷锁,虽然肩膀还残留着被赵舒悦捏痛的淤青,但心里,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周夫人看着我,最终叹了口气,收回了手机,用力拍了拍我的手背:“好。你说了算。以后,有我在。”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暖融融的。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周夫人掌心那令人心安的温度。
06
周六的清晨,刚准备踏入正浦名庭那扇沉重的门,一股大力猛地攫住了我的手腕!钻心的疼痛让我瞬间白了脸,抬头就对上一双翻涌着怒火的眸子——祁砚池!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放手!”我用力挣扎,手腕被他铁钳般的手指攥得生疼。约定的钢琴课时间快到了,我没空也没心思在这里和他翻那些陈年旧账。
我的抗拒和急于离开的姿态,无疑火上浇油。
祁砚池非但没松手,反而猛地将我拽进怀里!那冰冷的怀抱没有半分温情,只有浓浓的禁锢和羞辱。他低沉的声音带着淬毒的讽刺,砸在我耳边:
“林诗月,跑这么快?是急着去见你那位‘恩师’,还是又攀上了新的金主?嗯?那些传言,果然是真的?现在找到了靠山,就迫不及待地想和我撇清关系了?”
“恩师”两个字,他咬得极重,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割开我尘封的伤疤。
四年前,林家破产,天塌地陷。我那位头发花白的导师,得知消息后,不顾年迈体弱,硬是从几千公里外的罗城驱车赶来丰城。
当时,我拎着简单的行李,在邻居们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中,义无反顾地坐上了老师的车。而这一幕,落在祁砚池眼里,却成了我“为了钱跟了老男人”的铁证!成了他认定我“堕落”、“拜金”的原罪!
这么多年,解释过无数次,无人相信,包括眼前这个曾经最亲密的人。心,早已凉透。
“是与否,重要吗?”我抬起头,强迫自己直视他冰冷的眼睛,声音带着被逼到绝境的尖锐,“祁砚池,你在怪罪我?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用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给我定罪?!”
我的话,精准地戳中了他最敏感的地方。
他眼底最后一丝伪装的平静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赤裸裸的轻蔑和报复欲。他勾起唇角,那笑意却比寒冰更刺骨:
“呵,资格?林晚,你就这么需要钱?需要到…什么都可以卖?”他俯身,薄唇几乎贴到我的耳廓,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淬毒的恶意,“不如…陪我一晚?我给你十万,如何?”
轰——!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巨大的羞耻和愤怒瞬间将我淹没!他竟然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践踏我仅存的自尊!
“祁砚池!”我怒极反笑,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你在嘲笑我?嘲笑一个只是想努力活下去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别忘了,当年林家还没倒的时候,资助过你多少!你现在发达了,就是这样报答的?白眼狼!”
“白眼狼”三个字,像一把淬了盐的匕首,狠狠捅了回去。我知道哪里是他的痛处,就像他知道如何最能刺痛我。我们早已不是爱人,而是互相撕咬的仇敌。
祁砚池的脸色瞬间铁青,眼神阴鸷得可怕。他猛地收紧手臂,勒得我几乎窒息。
“很好,林诗月,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跟我对着干。”他声音低沉,带着毁灭性的威胁,“听说你现在很需要钱?那家‘远水济源’的工作,看来你是做不下去了。不止这一家,从今天起,整个丰城,不会再有任何一家公司敢录用你!我看你还能硬气到几时!”
“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骤然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甩在了他英俊却扭曲的脸上!
所有的愧疚、残留的不舍,在这一刻,灰飞烟灭。眼前这个人,陌生得可怕,也卑劣得令人心寒。
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模糊了视线。我抬手,近乎疯狂地擦拭着脸颊,不愿在他面前显露丝毫脆弱。
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氛降至冰点的时刻,一道软糯欢快的童音像清泉般插了进来:
“舅舅!舅舅!我跟你说哦,姐姐超级——漂亮的!等一下你见到她,一定要笑!不许板着脸,不然双双会生气的!”
是周双双!我的钢琴学生!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近,看到我,立刻眼睛一亮,像只快乐的小鸟扑了过来:“姐姐!”
我几乎是本能地蹲下身,接住她小小的、带着奶香的身体,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周双双紧紧搂着我的脖子,兴奋地对着脸色铁青的祁砚池介绍:“舅舅!你看!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超级温柔、弹钢琴超好听的大姐姐!”
天真无邪的童言,与我刚才的“张牙舞爪”、“掌掴”行径,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我不知道周墨皓听到了多少,又看到了多少。我只觉得无比尴尬,只想立刻逃离。
“双双乖,我们进去上课。”我牵起小女孩温暖柔软的手,没有再看祁砚池一眼,仿佛他只是路边一块碍眼的石头,径直走进了正浦名庭的大门。身后那道冰冷刺骨、充满恨意的目光,如芒在背。
07
一上午钢琴课,教得心力交瘁。周双双学得很认真,额头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终于宣布下课时,我感觉自己像打了一场硬仗。
趁着双双喝水休息的间隙,我疲惫地靠在窗边,几乎是机械性地拿出手机,点开了微博。我需要一点外界的刺激,来转移内心的混乱和痛楚。
然而,下一秒——
手机屏幕上,热搜头条几个加粗的黑色大字,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瞳孔:
#祁家太子祁砚池与赵氏千金赵舒悦喜结连理#
#世纪婚礼周日盛大举行#
明天……明天他就要和赵舒悦结婚了!
就在今天早上,那个即将成为别人丈夫的男人,还把我堵在门口,用最恶毒的语言羞辱我,用最卑劣的手段威胁要断我生路!
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四肢百骸传来刺骨的冰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世界天旋地转,脚下坚硬的地板仿佛变成了棉花,我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死死抓住窗沿。
是梦吗?这荒诞的一切是梦吗?
手机再次震动,将我残存的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碾碎。
是一条来自公司人事部主管的信息:
林诗月:
经查实,你在职期间在外从事兼职(钢琴家教),严重违反公司《员工手册》第X章第X条关于“禁止同业兼职及利益冲突”的规定。公司管理层经讨论决定:
“即时解除与你的劳动合同,本月工资及一切福利待遇全部冻结。”
请于下周一办理离职交接手续。
若对处理结果有异议,可依法申请劳动仲裁。
冰冷的文字,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熄灭了最后一点火星。
兼职被发现…被开除了…工资冻结…
祁砚池!他真的做到了!他说到做到!而且如此之快,如此之狠!不到一天的时间,他就用他祁家的权势,干净利落地斩断了我所有赖以生存的根基!
“啪嗒…”
一滴滚烫的泪水砸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迅速晕开。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视线彻底模糊成一片。
完了…一切都完了。
我给林诗雨在医院续的费用,只够支撑一个月了!原本指望这份私企的薪水加上钢琴课的报酬,勉强还能撑下去。可现在,工作没了,薪水没了,仅靠钢琴课这点收入,连诗雨高昂的医疗费零头都不够!
重回丰城,打点关系、安顿生活,早已耗光了我本就微薄的积蓄。最要命的是——房东昨天就下了最后通牒,一周后,必须交齐下季度房租,否则立刻清退!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滑,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攫住了我。怎么办?诗雨怎么办?我们今晚住哪里?
就在我被这双重绝境逼得快要窒息的时候,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简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和令人心头发寒的诱惑:
今晚八点半,君豪会所,VIP888。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不需要署名。
我知道是谁。
祁砚池。
他斩断了我所有的路,然后,在我坠入深渊之前,又“仁慈”地抛下了一根带着倒刺的绳索。
去,还是不去?
08
镜子里的人,陌生得让我心头发冷。
柔顺的黑长直被刻意烫成了慵懒的大波浪卷,垂在肩头。平日里常穿的牛仔喇叭裤换成了紧身的及膝黑裙,勾勒出腰臀的曲线,两条修长的腿裹在薄薄的hei丝里,透出几分刻意营造的诱惑。上身,仅有一条清凉的吊带,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
我对着镜子,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好看吗?或许吧。但这份“好看”,只为了迎合一场注定充满羞辱的“交易”。反正…等下也是要脱的。
最后,用一件宽大的外套将自己裹紧,试图藏起这份不堪。薄唇被口红染得娇艳欲滴,眼波流转间刻意带上一丝媚态。我厌恶这样的自己,厌恶这被命运逼到角落、不得不低头的时刻。可想到医院里等着续费的妹妹林诗雨…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出租车停在“君豪会所”金碧辉煌的门前,刺眼的霓虹晃得人头晕。穿着高开叉旗袍的礼仪小姐挂着职业化的甜美笑容迎上来,引领我穿过迷宫般奢华的走廊。
终于,在一个巨大包厢的入口,我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周墨皓。
他独自站在喧嚣的边缘,双手插兜,身姿挺拔,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与这纸醉金迷的环境格格不入。就是他,在我被所有人唾骂、坠入深渊时,悄然提供了那足以翻盘的监控证据。讽刺的是,此刻包厢里那个被众人簇拥、看似斯文儒雅的祁砚池,才是不折不扣的混蛋。
周墨皓的目光敏锐地扫了过来。我下意识想低头,想把自己缩进外套里,但已经晚了。他看到了我,也看到了我这一身与平日判若两人的、近乎献祭般的装扮。一瞬间的难堪几乎将我淹没,但我很快挺直了脊背,无所谓了。今晚踏进这里,我就已经没了退路。
推开厚重的包厢门,一股混杂着烟酒、香水与欲望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震耳的音乐、闪烁的射灯、群魔乱舞的男男女女…构成了一幅堕落的浮世绘。
我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沸腾的油锅。
音乐骤停,嬉笑声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射来,有惊艳,有鄙夷,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带着玩味和审视的恶意。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路的尽头,是坐在主位沙发上,好整以暇的祁砚池。
他放下酒杯,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像欣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眼神里充满了戏谑和掌控一切的傲慢。
“哟!看看这是谁啊?这不是我们林大小姐吗?”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是祁砚池的朋友之一,张续。
“啧啧,当初嫌贫爱富,跟着‘老恩师’跑路的时候多清高啊?怎么,罗城的水土不养人?回来就混到这份上了?”另一个声音阴阳怪气地接腔,是李威。
“林小姐,教教我呗?我也想少奋斗二十年啊!您这‘傍’的功夫,炉火纯青了吧?”更露骨的羞辱接踵而至,引来一片哄笑和陪酒女郎们谄媚的附和。
一张张熟悉又扭曲的脸,都是祁砚池最忠实的拥趸。曾经他们对我有多恭敬,此刻的嘴脸就有多丑陋恶毒。京城的纨绔子弟,碾死我如同碾死一只蚂蚁。我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沉默。
祁砚池始终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像在看一场精心编排的猴戏。他的平静,比任何辱骂都更让人心寒。
深吸一口气,我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然后,在所有人或鄙夷或贪婪的目光中,我猛地卸下了那件遮蔽的外套,随手扔在旁边的沙发上!
“嘶——”
清晰的倒吸冷气声响起。紧身黑裙包裹下的曲线毕露,黑丝包裹的长腿在迷离灯光下散发着无声的诱惑。惊艳、贪婪、下流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像无数只黏腻的手。没有祁砚池的制止,有人甚至放肆地吹起了口哨。
我像个等待被挑选的妓女,暴露在众人的审视之下。每一道目光都像鞭子,抽打着我摇摇欲坠的自尊。屈辱感几乎让我窒息,但我不能逃。我一步步走向那个掌控我生死的男人。
在他面前站定,我弯下腰,刻意放低姿态,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祁少,叫我来,就是为了看这场羞辱我的戏?现在看够了吗?满意了吗?”我知道,这绝不是结束。他迟迟不动,反而让我心底的不安像藤蔓般疯长。无论他想做什么,我都得受着。
“嗯?”祁砚池终于动了动,拿起桌上的打火机,漫不经心地开合着,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包厢里格外刺耳。“你以为…这就够了?”他抬起眼,眼神冰冷如刀锋。
我端起一杯酒,递到他面前,姿态放到最低:“那我给祁少敬酒,恳请您…高抬贵手。”
“给我敬酒?”他嗤笑一声,眼神轻蔑地扫过我,如同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你配吗?我不喝‘小姐’敬的酒。”
“轰——”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巨大的难堪让我几乎想把酒杯砸在他那张英俊却刻毒的脸上!但残存的理智死死拉住了我。
旁边一个浓妆艳抹的陪酒女趁机奚落:“切,一个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还真当自己是当年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呢?装什么清高!”
积压的屈辱和愤怒瞬间找到了突破口!我猛地转身,几步跨到她面前,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扬手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清脆响亮!
“你算什么东西?!五十步笑百步的货色,也配对我指手画脚?”我厉声道,眼神冰冷。同为女性,深陷泥潭才到这种声色场所工作是不得已,可以理解,可是在这出言嘲讽,这实在可悲。
那女人被我打得一个趔趄,捂着脸,又惊又怒。我顺势猛地一推,她尖叫着摔倒在地。没人替她出头,在一片看戏的目光中,她狼狈地爬起来,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09
短暂的混乱后,包厢里气氛更加诡异。
我无视周围的目光,直接跨坐在祁砚池的大腿上。这一次,他没有推开我,反而用大掌紧紧箍住了我的腰,力道大得仿佛要捏碎我的骨头。
“我以为几年不见,你能学乖点,”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响在耳边,灼热的呼吸喷在我的颈侧,“没想到,脾气还是这么烈。”
我双手攀上他的脖子,没有回应,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穿成这样,”他的手指暧昧地划过我吊带的肩带,目光赤裸裸地流连,“是故意来勾引我的?嗯?”
他凑得极近,那双曾让我沉溺的眼眸里,此刻只有冰冷的审视和欲望。他身上酒气浓重,眼神却异常清明。我心底涌起强烈的厌恶,面上却不得不挤出逢迎的笑:“戏也看了,巴掌也替你打了,祁少爷的气…消了吗?如果还不够解气,我不介意你再捅几刀……”
“我捅你干嘛?”他语气突然变得诡异温柔,滚烫的大掌在我腰侧流连,激起我一阵阵战栗。
“呵,”我冷笑,毫不留情地戳破,“祁大少不就是想在结婚前,跟我打个分手炮,好彻底了断吗?装什么情深义重?”
对我的讽刺,他竟也不恼。反而从桌上拿起一个空的高脚杯,旁边立刻有小弟殷勤地倒上暗红色的液体,那颜色像凝固的血。
“喝。”他命令道,将酒杯递到我唇边。
我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我,认命地低头,小口小口地吞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一杯,又一杯……半个小时后,胃里翻江倒海,头重脚轻,我几乎站不稳。
“这样就受不了了?”祁砚池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你知道赵舒悦摔伤那晚,我在医院守了多久?喝了多少酒吗?”
我借口去洗手间,吐得天昏地暗,胆汁都快吐出来了。扶着冰冷的墙壁,看着镜子里狼狈不堪的自己,我以为这场酷刑终于要结束了。
然而,当我脚步虚浮地回到包厢,看到的却是祁砚池接完电话后,更加阴鸷冰冷的眼神。
“家里有事,我先走。”他站起身,拿起外套,语气淡漠。原来是赵舒悦找不到他,在婚房那边闹起来了,两家长辈都在,他必须回去安抚,维持表面的和谐体面。
临走前,他对着秦远打了个响指。一杯颜色更诡异、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烈酒被端到了我面前。
“喝了它。”祁砚池看着我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他甚至连房卡都准备好了,只是这场“意外”打断了他的计划,但这不妨碍他最后再踩我一脚。
我知道这杯酒里加了什么。看着那浑浊的液体,胃里一阵翻腾。但想到明天就要被扫地出门,想到医院里等钱的妹妹…我闭上眼睛,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火辣和一种诡异的甜腻感瞬间充斥口腔,滑入食道。
祁砚池满意地扯了扯嘴角,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远立刻像闻到腥味的鬣狗凑了上来,脸上挂着油腻恶心的笑:“砚池走了,林小姐今晚…归我安排了?”他早就对我心怀不轨,多次暗示不成后,曾放狠话要我好看。原来报复在这里等着。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冰凉!祁砚池那句轻飘飘的“随你们”,彻底将我推入了地狱!我被他这种“得不到就毁掉”的卑劣行径恶心得浑身发抖!
几乎在祁砚池身影消失的瞬间,我就想夺门而逃!
“想走?”秦远狞笑一声。他身后的两个彪形大汉立刻堵住了包厢唯一的出口,像两座铁塔。
包厢里祁砚池的其他兄弟,有的继续喝酒调笑,有的带着女伴去了别的卡座,没人多看我这边的炼狱一眼。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10
我被那两个大汉粗暴地架到了秦远面前。挣扎中,我的头狠狠撞在秦远端着的酒杯上!
“哗啦——!”
鲜红的酒液泼洒出来,溅湿了他昂贵的皮鞋和裤脚。
“妈的!臭婊子!”秦远的小弟立刻叫嚣起来,“弄脏了远哥的鞋!给远哥跪下舔干净!再磕三个响头赔罪!”
“你、做、梦!”我抬起头,尽管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却硬是挤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秦远彻底被激怒,一把狠狠揪住我的长发,剧痛让我眼前发黑,眼泪生理性地涌出。他像拖死狗一样,将我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骨头撞击地面的闷响和尖锐的疼痛让我蜷缩起来。
秦远狞笑着,一步步向我逼近,皮鞋踩在酒液上发出黏腻的声音,如同死神的脚步。
就在他弯腰,再次伸手要抓我的头发时,我眼角瞥见地上碎裂的酒瓶!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猛地抓起一个尖锐的酒瓶碎片!
“啊——!”在秦远的手即将碰到我的瞬间,我像濒死的野兽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狠狠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操!松口!贱人!”秦远痛得破口大骂,疯狂地掰我的嘴。
就是现在!
我眼中闪过狠厉,握紧那块尖锐的玻璃碎片,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秦远抓我的手臂狠狠扎去!同时,另一只手抓起旁边一个半满的酒瓶,狠狠砸向他的脑袋!
“砰——哗啦!”
酒瓶碎裂的巨响和秦远杀猪般的惨叫同时响起!鲜血混着酒液从他额头汩汩流下!
趁着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一幕惊呆的瞬间,我连滚带爬地冲向门口!
“抓住她!别让那贱人跑了!”秦远捂着头,歇斯底里地咆哮。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心脏狂跳,用尽最后的力气拉开包厢厚重的门,刺眼的光线涌了进来!
走廊里,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从门口不远处经过——是周墨皓!他还没走!
这是我唯一的希望!
“周墨皓——!救我!周墨皓——!!!”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凄厉绝望,披头散发,状若疯魔。
走廊的行人纷纷侧目,却无人敢上前。
就在我距离周墨皓只有几步之遥,仿佛触手可及的希望时,一只粗壮的手猛地从后面抓住了我的头发!
“啊——!”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我被狠狠拽倒在地!紧接着,肚子上又挨了重重一脚!
“臭婊子!敢伤远哥!看老子不弄死你!”秦远的小弟面目狰狞,对着地上的我拳打脚踢。
意识开始模糊,身体像散了架一样疼痛。那杯加了料的酒效也开始发作,一股诡异的燥热从身体深处蔓延开,与疼痛交织,如同冰火两重天。视线开始模糊,世界在旋转。我放弃了挣扎,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迷离的灯光,像一条搁浅等死的鱼。
“妈的,把她拖回去!远哥说了,今晚玩死她!”另一个小弟啐了一口,弯腰就要来抓我的脚踝。
就在这时,一只穿着锃亮皮鞋的脚,精准而有力地踩在了那只伸向我的肮脏手背上!
“啊——!”杀猪般的惨叫响起。
紧接着,一个温润的嗓音,在混乱的走廊里清晰炸开:
“我周家的人,也是你们这群杂碎能动的?”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艰难地抬起肿胀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周墨皓那张棱角分明、此刻却布满寒霜的脸。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施暴的喽啰,眼神里的戾气让人胆寒。
秦远捂着头,被小弟扶着追出来,看到周墨皓,脸色一变:“周…周少?这是误会,这女人她…”
周墨皓根本懒得听他废话。他目光扫过地上被打得奄奄一息、衣衫凌乱的我,特别是看到我高高肿起的脸颊时,眼底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周墨皓先示意身后的手下收拾残局,这才走到我身边。他脱下昂贵的西装外套,带着清冽雪松气息的外套,轻轻盖在了我狼狈不堪的身上,隔绝了那些窥探的目光。
身体里的药效和剧烈的疼痛让我意识模糊,视线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我只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抱。那怀抱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和温度,驱散了一丝绝望的冰冷。
两行滚烫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脸颊,融进他昂贵的衬衫里。
得救了…
11
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像一张无形却粘稠的网,将我混沌的深渊里缓缓拖拽出来。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帘,刺目的白色天花板灼烧着脆弱的瞳孔。视线下移,透明的输液管里,药液正一滴、一滴,缓慢而固执地坠落,在近乎死寂的病房里,敲打出空洞的回响。
“月月!你醒了?!”
李木子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猛地撞入耳膜。她几乎是扑到床边,慌乱中差点带倒输液架。那张总是明媚的脸上,此刻布满泪痕,眼圈红肿,眼下的乌青像晕开的墨汁,无声诉说着她长久的守候。
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粗粝的砂纸打磨过。一声极轻的叹息在旁边响起,微微偏过头,周夫人正端着一杯温水,小心地递到我的唇边。
“慢点喝。”周夫人的声音像浸透了温水,柔和而熨帖,目光里盛满毫不掩饰的疼惜,“墨皓都告诉我了,孩子,苦了你了。”
温热的水流浸润了灼痛的喉咙,我才勉强找回一丝说话的力气,声音沙哑:“周夫人……谢谢您。”
“该谢的是墨皓那孩子,”周夫人替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他把你送来时,手臂和衬衫上……还沾着血。”她顿了顿,语气沉凝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那些混账东西,一个也别想好过。”
我的的心猛地一抽。浑浊刺目的灯光、那杯散发着诡异甜香的酒、秦远狞笑的脸、还有……祁砚池最后冲进来时那张混杂着惊怒与……某种不敢深究的复杂表情的脸孔……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利刃,再次割裂我的神经。他是来救她的吗?还是……只是为了亲眼确认她是否彻底坠入深渊?
思绪纷乱间,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祁砚池站在门口。他身上的高级西装皱巴巴的,失去了往昔的挺括,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凌乱地耷拉着,眼下是浓重的、无法掩饰的红血丝,整个人透着一种被抽空般的疲惫。
“诗月……”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像被砂轮磨过,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不起。”
我没有看他,只是将脸转向窗外。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被单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明亮,却丝毫暖不了指尖的冰凉。那光,像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厚玻璃。
“你走吧。”我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下,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祁砚池的肩膀猛地一塌,仿佛支撑他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走了。他嘴唇翕动了几下,喉结滚动,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再说出口。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沉闷而拖沓,像一场仓促又狼狈落幕的闹剧,只留下挥之不散的余音。
周墨皓是在第二天傍晚出现的。他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黑色高领毛衣,外面随意搭着深灰色的长款大衣,身姿挺拔如崖壁青松,手里提着一个简约的果篮。他走到床边,目光沉静。
“感觉如何?”他的声音平稳,没有过多的情绪起伏,却奇异地比周夫人的温柔更让林晚感到一种磐石般的安定。
“好多了,谢谢您。”我想撑起身子,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躺着。”他的语气不容置喙,将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医药费,后续的麻烦,都处理干净了。”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妹妹那边,我让医院安排了经验最丰富的护工,费用……预存了足够她在ICU一年的额度。”
我的呼吸一滞,眼眶瞬间涌上滚烫的酸涩。用力吸了吸鼻子,那句“谢谢”哽在喉咙深处,沉重得无法吐出。他带来的不是施舍,是沉默却沉重的托举,让我在绝望的悬崖边,得以喘息。
他没有久留,如同来时一样安静,离开时轻轻带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我的的手指抚过床头柜上一个薄薄的素色信封,里面静静躺着一张支票。上面的数字,冰冷却强大,足以支撑诗雨在生死线上再挣扎一年。窗外的天色彻底暗沉下来,丰城璀璨的霓虹次第点亮,勾勒出这座城市的繁华轮廓,那流光溢彩却像一场盛大而遥远的幻梦,与我再无瓜葛。
日子像输液管里的点滴,缓慢而沉重地流淌。李木子每天都来,有时带来一束金灿灿的向日葵,像浓缩的阳光;有时捧着一碗她亲手熬的、还冒着热气的红豆粥,香甜的气息短暂地驱散了病房的冰冷。周夫人隔三差五便差人送来各种名贵的补品,无声地传递着关切。
12
三个月后,一个飘着冰冷细雨的清晨,我接到了医院的电话。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祈祷、所有的金钱堆砌起来的希望堡垒,终究没能抵挡住命运无情的侵蚀。林诗雨,我唯一的妹妹,像一片被寒风吹落的枯叶,在那个湿漉漉的黎明,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葬礼办得极其简单肃穆。空旷的墓园里,只有李木子红着眼睛,紧紧握着我冰凉的手,陪她走完最后一段送别的路。周墨皓没有出现,这在意料之中。然而,一块素净雅致的墓碑悄然立起,上面镌刻着一行清隽有力的字迹:“爱妹林诗雨之墓”。没有落款,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温柔与尊重。
处理完妹妹所有的身后事,我回到那间承载了太多痛苦记忆的出租屋。只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行李箱,里面装不下过去,也盛不起未来。没有告诉李木子和周夫人具体去向,只留下一封简短的信,字里行间是深深的感激和无法言说的告别。有些路,注定只能一个人走。
离开丰城的那一天,天空是罕见的澄澈湛蓝,蓝得刺眼。我坐在北上的火车靠窗位置,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块。
13
后来,每年的二月十八日,老君山古观那挂满祈愿木牌的许愿架旁,总会多出一块新的牌子。木牌很朴素,没有刻写任何名字,只有一行娟秀却透着力量的小字:
“愿彼岸的你,永离苦痛,得享安宁。”
挂上牌子的女人,总是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裳。她会在山顶站很久,山风吹拂着她的衣角和发丝,目光长久地凝视着远方翻涌的云海。那云海苍茫无际,时而聚拢,时而散开,像极了无常的人生,也像深埋心底、无法言说的心事。
火车早已驶向远方,带走了一个故事,留下了一片空白,任人遐想。老君山的云雾聚了又散,木牌在风中轻轻摇曳,上面的字迹在岁月里渐渐模糊,唯有那份祈愿和那份深藏的牵挂,如同山间不散的薄雾,弥漫在时光里,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