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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7-07 02:41:27

精选章节

我重生在亲姐姐的祭日。那个我爱到疯魔的男人,秦越,正站在灵堂中央,逼我这个活着的影子,去代替死去的白月光,为他弹琴续命。

他们都不知道,前世,就是这个男人,在发现姐姐只是个冒牌货后,亲手把她推下高楼,又将我这个真正的乐师折磨致死。

这一次,看着他因焦骨症发作而痛苦的脸,我笑了。

1

我重生在沈明薇的祭日。

空气里弥漫着白菊和劣质线香混合的廉价悲伤,我那个名义上的母亲,正对着空荡荡的灵位哭得抽搐,仿佛死掉的真是她的心头肉。

父亲沈振东站在一旁,眉头紧锁,不是因为悲痛,而是因为客厅里那几个不请自来的煞神。

秦家的人。

为首的是秦越的贴身助理,姓李,金丝眼镜下是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沈先生,沈太太,节哀。但秦少的二十一岁生日就在三天后,『焦骨症』的压制,不能再等了。」

李助理的话像一把冰锥,刺破了这虚伪的悼念。

我妈的哭声戛然而生,她猛地回头,脸上还挂着泪,眼神却已经活了过来,充满了惊慌和算计。

「李助理,可、可我们家明薇她……她已经不在了啊!」

「是啊,」我爸沈振东搓着手,一脸谄媚的愁苦,「秦少爷的病我们揪心,可明薇这孩子福薄……您看……」

李助理推了推眼镜,目光越过他们,像钉子一样钉在我身上。

「秦少知道沈小姐过世了。但秦少说,心诚则灵。只要把沈小姐生前最爱的古琴请到生日宴上,由她的至亲……」他的视线在我身上停留了三秒,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弹奏一曲,或许能慰藉沈小姐的在天之灵,也能感动上苍,为秦少博一线生机。」

真是可笑。

荒唐得让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上一世,他们也是这么说的。

而我,就信了这套鬼话。

我穿着沈明薇最喜欢的那条白色长裙,像个苍白的幽灵,在秦越的生日宴上,弹奏了三天三夜的「清心琴音」。

弹到指尖磨平,血肉模糊,浸红了琴弦。

我以为,我的妥协和牺牲,能换来秦家对沈家最后的庇护,能让我那对名义上的父母对我有一丝愧疚。

可我换来了什么?

秦越的「焦骨症」确实被压制了,他安然度过了二十一岁的生日劫。

然后,他把我从琴凳上拽起来,掐着我的脖子,猩红的眼睛里满是疯狂的恨意。

「是你,沈静姝!是你害死了明薇!」他咆哮着,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明薇的嗓子坏了,不能再唱歌,你就以为你能取代她了?我告诉你,就算她死了,你也只配当她的影子!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他不知道,沈明薇根本不会弹琴。

每一首被他奉为天籁的「明薇之歌」,都是我在隔音的地下琴室里弹奏,再通过设备传到舞台上,由她对好口型。

他更不知道,沈明薇那金丝雀般的嗓子,也不是意外坏掉的。

是我那个好父亲,为了防止她翅膀硬了脱离掌控,亲自下的慢性毒药。

而我,沈静姝,沈家名义上的养女。

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当沈明薇的影子乐师,以及……她的活体血袋。她患有罕见的血液病,需要定期输血,而我恰好是那个最匹配的「供体」。

前世,秦越发现沈明薇是个冒牌货的真相后,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了我身上。他制造了一场车祸,让沈明薇「意外」身亡,然后把我囚禁起来,日夜折磨。

最后,在他二十二岁的生日宴上,他把我从顶楼的天台推了下去。

身体坠落时,我看见他站在天台边缘,脸上带着病态的笑。

「静姝,你看,我就说你永远都只是她的影子。现在,你就去陪她吧。」

重活一世,这些噬骨的记忆依旧清晰。

此刻,看着客厅里这群人各怀鬼胎的嘴脸,我只觉得无比恶心。

「静姝,」我妈陈慧擦干了眼泪,快步走到我身边,抓住我的手,她的指甲掐得我生疼,「李助理的话你听到了吗?为了明薇,也为了秦少,你就……再弹一次吧。」

「是啊静姝,」沈振东也走了过来,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秦家我们得罪不起。这不光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让你姐姐走得安心。」

他们一唱一和,和前世一模一样。

把我当成可以随意摆布和牺牲的棋子。

李助理看着我们一家三口的「亲情互动」,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沈静姝小姐,我想你最好想清楚。秦少的心情,决定着沈家的存亡。」

我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掰开陈慧的手指。

然后,我走向那个摆着沈明薇遗像的灵台。

灵台旁,放着她最爱的那把古琴,琴身是名贵的金丝楠木,琴弦是顶级的冰蚕丝。

那是沈振东花重金为她打造的门面,可她一次都没碰过。

真正让这把琴发出声音的,是我。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琴身。

秦越。沈家。

这一世,我不会再做任何人的影子。

我会让你们所有人,都给我死去的姐姐……不,是给我,陪葬。

下一秒,我猛地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把价值连城的古琴狠狠抱起,然后朝着大理石的桌角,猛地砸了下去!

「哐当!」

一声刺耳的巨响。

名贵的古琴应声而裂,琴弦崩断,发出死前的悲鸣。

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我这疯狂的举动惊呆了。

陈慧最先反应过来,她发出一声尖叫,冲过来指着我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

「沈静姝!你疯了!你知道这把琴多少钱吗!」

「疯了?是,我是疯了。」我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她,看着沈振东,看着李助理,一字一句道,「人死琴毁,天经地义。你们想让我顶着我姐姐的名头,去给一个杀人凶手弹琴续命?」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李助理的脸上。

「回去告诉秦越,想要琴音,就让他亲自下到地狱里,去求沈明薇弹给他听。」

「我,沈静姝,从今天起,为她守节。此生,再不碰琴。」

2

我的话,像一颗炸雷,在沈家客厅炸响。

沈振东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扬起手,一巴掌就要朝我脸上扇过来。

「你这个逆女!」

我没有躲,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他的巴掌在离我脸颊一公分的地方停住了。不是他心软了,是李助理伸手拦住了他。

「沈先生,别动气。」李助理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眼神里的阴冷却浓了几分,「家事我们秦家不管,但事关秦少的性命,就由不得沈小姐任性了。」

他松开沈振东,转向我,语气像是淬了毒的糖。

「沈小姐,你说不碰琴,恐怕不行。秦少的生日宴,你必须到场。至于你是自己走去,还是我们‘请’你去,你可以选一个。」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我知道,我反抗不了。

现在的我,没有一丝一毫和秦家抗衡的资本。

沈振东看我没说话,以为我怕了,胆子又大了起来。他指着我的鼻子骂道:

「听见没有!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我们沈家养你这么大,不是让你来拖累家族的!我告诉你,三天后,你就是爬,也得给我爬到秦家去!」

陈慧则在一旁帮腔,又开始抹眼泪。

「静姝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你姐姐尸骨未寒,你就非要惹怒秦家,让我们全家都给她陪葬吗?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啊……」

我看着他们丑陋的嘴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最终,李助理的人没有立刻带走我。

他们只是留下四个黑衣保镖,守在了沈家别墅的门口。

我被沈振东和陈慧联手关进了二楼的琴房。

这里曾经是我的天地,也是我的牢笼。

上一世,我在这里日复一日地练习,成为沈明薇最完美的影子。

这一世,这里成了他们囚禁我的地方。

门被从外面反锁了。

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听着楼下沈振东和陈慧还在低声咒骂我的声音,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将我整个人淹没。

我记起来了。

所有被我刻意遗忘的细节,都清晰地浮现。

沈明薇的血液病,是遗传自陈慧。

而我,一个所谓的养女,为什么会和她血型完美匹配?

我根本不是养女。

我是陈慧的亲生女儿,沈明薇的双胞胎姐姐。

只因为出生时我比她晚了几分钟,身体弱一些,就被家族视为「不祥」,从小寄养在外,直到沈明薇的血液病发作,才被接了回来。

他们告诉我,我是被收养的孤儿,能进入沈家,是天大的福气。

他们给我最好的教育,让我学习古琴,是为了陶冶我的情操。

全都是谎言。

他们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备用的血袋和工具。

沈明薇是他们摆在台前的金枝玉叶,而我,是躲在阴暗角落里,为她提供养分和声音的根。

最可笑的是,沈明薇自己,也知道这一切。

我记得,在我被秦越囚禁的第二年,她曾偷偷来看过我一次。

那时她的嗓子已经彻底废了,人也瘦得脱了相。她隔着铁门的栏杆看着我,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只剩下空洞和恐惧。

她对我说:「姐,对不起。我没想这样的。」

她告诉我,秦越不是爱她,是爱她能带来的「治愈感」。当她这个冒牌货没有用之后,秦越毫不犹豫地就抛弃了她,甚至……想要她的命。

「他是个疯子,」她哭着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谁,他想要的是你。把我除掉,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占有你。」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不久后,就传来了她车祸身亡的消息。

原来,前世的我,竟愚蠢到了这种地步。

被至亲欺骗,被爱人利用,连仇人的真实面目都看不清。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我警惕地抬起头,看到沈明薇……不,是这个世界的沈明薇,端着一杯牛奶走了进来。

哦,不对,我现在看到的,应该是前世那个来看我的沈明薇。

她的眼神,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充满了恐惧,愧疚,和一丝绝望。

「姐。」

她走进来,反手锁上了门,声音都在发抖。

她把牛奶放在桌上,然后「噗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姐,对不起!」她哭了,泪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我也是刚想起来……就在你砸琴的时候,我全都想起来了。」

她也重生了。

这个认知让我浑身一震。

「姐,我们快跑吧!」她抓住我的裤脚,仰着头看我,满脸都是哀求,「秦越就是个魔鬼!上一世他杀了我,还害死了你!这一世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看着她这张梨花带雨的脸,我心里却没有一丝波澜。

同情?怜悯?

上一世,她享受了我十几年的人生,享受着父母的宠爱,享受着秦越的追捧,享受着本该属于我的光环。

她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告诉我真相,但她没有。

直到她自己被抛弃,才想起来找我这个「姐姐」。

我冷冷地看着她,问:「跑?我们能跑到哪儿去?秦家的势力,你比我清楚。」

「我……我不知道……」沈明薇的哭声顿了一下,眼神更加绝望,「可是留下来,我们都会死的!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死?」我轻笑了一声,蹲下身,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我,「我死过一次了,不怕再死一次。倒是你,还想再体验一次被‘意外’支配的恐惧吗?」

我的话像毒蛇,瞬间让她煞白了脸。

她怕死。

我知道。

「姐……我求你了……」她抖得更厉害了,「你想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能活下去……」

「做什么都行?」我挑了挑眉,松开她,站起身,踱到窗边。

窗外,秦家的保镖如同雕塑,纹丝不动。

「好啊,」我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不是大明星吗?不是有几千万粉丝吗?不是认识很多权贵吗?现在,用你的人脉,帮我做一件事。」

我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部老旧的按键手机。

这是我唯一能联系外界的东西,是我前世那个寄养家庭的妈妈留给我的。

我翻出一个号码,递到沈明薇面前。

「把这个号码,连同四个字,想办法送出去。」

沈明薇看着那个号码,一脸茫然:「这……这是谁?」

「一个能要了秦越命的人。」我淡淡道。

那四个字是——

「静心谱,活的。」

3

沈明薇的动作比我想象中快。

她毕竟是当红的流量小花,哪怕被软禁在家,依旧有办法通过她的团队,将消息神不知鬼不觉地递出去。

两天后的深夜,当我正在琴房里闭目养神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猫叫。

是三长一短。

这是我们约好的暗号。

我推开窗,一条绳梯已经无声地挂在了窗沿上。

楼下,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商务车。

我没有丝毫犹豫,抓起琴房里唯一一件属于我的东西——一个破旧的布包,里面装着我养母的照片和那部旧手机,然后利落地翻出窗外,顺着绳梯滑了下去。

车门无声地打开。

车里坐着一个穿着唐装的老者,气息沉稳,眼神锐利,一看就是练家子。

「沈小姐,我们家先生有请。」

他没有说「我们老板」或者「我们少爷」,而是「先生」。

这是一个带着敬畏和尊重的称呼。

我点点头,上了车。

车子没有开往任何一栋豪宅或者会所,而是驶入了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地下停车场。

穿过几道需要虹膜和指纹验证的门禁后,我被带进了一间中式茶室。

茶室里燃着极品龙涎香,闻之令人心神安宁。

一个穿着白色中式常服的年轻男人,正背对着我,专心致志地看着墙上的一幅泼墨山水。

他看起来很清瘦,侧影显得有些单薄,脸色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那是一张俊美到近乎妖异的脸,但眉眼间却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疲惫。他的嘴唇没什么血色,看人时,目光像是隔着一层薄雾,平静,却又仿佛能洞穿一切。

他就是陆时宴。

一个比秦家更神秘、更底蕴深厚的隐世家族的继承人。

也是前世,另一个「焦骨症」的受害者。

前世我死的时候,只知道秦越得了这个怪病。直到后来成了孤魂野鬼,我才飘荡到陆家,亲眼看到这个男人在二十五岁生日那天,活生生把自己烧成了灰烬。

他的意志力比秦越强得多,硬是靠着各种天材地宝多撑了四年。

可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宿命。

「你就是‘活的静心谱’?」

陆时宴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敲在人的心弦上。

「是。」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不卑不亢。

「你怎么证明?」他问道,一步步向我走来。

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一股若有若无的灼热气息。

是「焦骨症」即将发作的征兆。

「我不需要证明。」我平静地回答,「因为整个华夏,除了我,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弹奏真正的‘清心琴音’。陆先生,你比我更清楚,沈明薇只是一个推到台前的冒牌货。」

陆时宴的脚步停在我面前,他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你很聪明。也很大胆。」他淡淡评价道,然后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指向茶室中央早已备好的一架古琴。

那是一把通体漆黑的古琴,不知由何种木材制成,散发着古老而沉静的气息。

「这是我家传的‘定魂木’。」陆时宴解释道,「只有它,才能承受‘静心谱’的全部力量。」

我走到琴前坐下,试着拨了一下琴弦。

一声清越的鸣响,仿佛能洗涤人的灵魂。

是好琴。

比沈家那把金玉其外的凡品,不知高出了多少个档次。

我没有立刻弹奏。

「陆先生,在我为你弹琴之前,我想先谈谈我的条件。」

「说。」他言简意赅。

「第一,我要沈家和秦家,为沈明薇的死,付出代价。」我的声音很冷,「我要他们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陆时宴看着我,苍白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丝真正意义上的兴趣。

「你的姐姐?据我所知,她并不无辜。」

「她享受了不属于她的东西,自然要付出代价。她的死,是她的报应。」我面无表情地说,「但,这不代表杀她的人和逼死她的人,可以安然无恙。」

「有意思的逻辑。」陆时宴点了点头,「我答应你。秦家本就是我陆家养在外面的一条狗,随时可以处理。沈家,更是不值一提。」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却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绝对掌控力。

「第二,」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我最重要的条件,「我要你保住沈明薇。这一世,我不想再看到她死。」

陆时宴这下真的愣住了。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仿佛要从我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你恨她,却又要救她?」

「我只是不想再欠她了。」我淡淡道,「上一世,她临死前告诉我真相,让我死得瞑目。这一世,我还她一条命。从此,我们两清。」

陆时宴沉默了。

茶室里,龙涎香的气味越来越浓。

我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灼热感越来越强,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我答应你。只要你能压制我的‘焦骨症’,别说一个沈明薇,就是十个,我也能保下来。」

得到他的承诺,我不再废话。

我将带来的那个布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小块黑乎乎的东西,放在琴旁的香炉里,点燃。

一股奇异的幽香瞬间散开,与龙涎香混合在一起。

那是我们沈家血脉,用来引导琴音的特制沉香。

陆时宴看到那块沉香,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

「这是诚意。」我抬起手,指尖落在冰冷的琴弦上,「现在,该你看到我的本事了。」

琴音响起。

如山间清泉,如林中微风,如天上皎月。

平和,宁静,带着涤荡一切尘埃的力量。

陆时宴身上的灼热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了下去。他脸上痛苦的神色渐渐舒展,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

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带着灼人的热量。

一曲终了。

我收回手,指尖微微发颤。

弹奏「静心谱」极其消耗心神,尤其是在「定魂木」这种神物的加持下。

陆时宴缓缓睁开眼睛,他看着我,那双隔着薄雾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清晰的光彩。

「你说得对,」他走到我面前,用一种近乎虔诚的目光看着我,「整个天下,独你一人。」

然后,他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合作愉快。不过,你说的交易内容,可能要改一改。」

我皱眉:「什么意思?」

「我说过,保你和你在乎的人安全,你为我弹奏。」他伸出三根苍白修长的手指,「现在,我要改成年限。」

「从三年,改成……」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终身。」

4

秦越的二十一岁生日,快到了。

没有了我的「清心琴音」,他体内的「焦骨症」就像被放出囚笼的猛兽,开始疯狂地反噬。

我从陆时宴给我安排的住处,一栋可以俯瞰整个城市江景的顶层复式里,通过巨大的落地窗,偶尔能看到秦氏集团大楼的方向,亮着整夜不熄的灯火。

陆时宴告诉我,秦越已经半个多月没去公司了。

他把自己锁在别墅的地下冰窖里,靠着吞食冰块和注射大剂量的镇定剂,来勉强维持最后一丝理智。

但他正在迅速地失控。

像一条被链子拴住,却又饥渴到发疯的狗。

而那条链子,就是沈家。

沈振东和陈慧的日子,很不好过。

陆时宴让人每天都把沈家的监控视频传给我看。

视频里,曾经在外面作威作福的沈振东,和一向自视甚高的陈慧,此刻正像两条摇尾乞怜的狗,跪在地上,抱着秦越派来的人的大腿,苦苦哀求。

「大哥,求求您了,再宽限我们几天!我们真的在找了!静姝那丫头,她就是跟我们赌气,过两天肯定就回来了!」

「是啊是啊,我们已经登报了,还报了警,到处都在找她!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撑不了几天的!」

来人一脚踹开沈振东,满脸不耐烦。

「找?都快一个星期了,人影都没找到!秦少说了,再给你们最后一天时间。明天天黑之前,要是再见不到沈静姝,你们沈家,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吧!」

说完,那人狠狠啐了一口,扬长而去。

沈振东和陈慧瘫在地上,面如死灰。

沈明薇站在二楼的楼梯口,脸色惨白地看着这一幕,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陆时宴的人把她也接了出来,和我住在一起。

这些天,她像个受惊的兔子,整天缩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敢出门。

「他们……他们活该。」沈明薇看着视频,咬着嘴唇,低声说道。

话虽如此,我还是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一丝不忍和恐惧。

「怎么,心疼了?」我端着咖啡,淡淡地问。

「没有!」她立刻反驳,声音都高了几分,「他们把我当工具,把你当血袋,我为什么要心疼他们!我只是……我只是怕。」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姐,秦越现在就像个疯子,他找不到你,会不会……会不会真的对他们下死手?」

「会。」我喝了一口咖啡,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前世,秦越的疯狂,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为了逼我现身,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那……那我们……」

「我们什么都不用做。」我打断她,「只需要看戏就够了。」

沈明薇还想说什么,我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陆时宴发来的新消息。

只有一张图片。

图片上,是沈振东和陈慧,正鬼鬼祟祟地,把一份文件交给秦越的心腹。

文件上,几个字清晰可见。

《沈明薇血液病历及匹配供体基因报告》。

我把手机递给沈明薇。

她看完,最后一丝血色也从脸上褪尽。

「他们……他们竟然……」她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为了自保,沈振东和陈慧,毫不犹豫地把她的秘密,连同我的秘密,一起出卖给了秦越。

他们用这个来当作筹码,告诉秦越,找不到沈静姝没关系,沈明薇这个拥有特殊血液的「药引子」还在。他们甚至丧心病狂地暗示,我的血或许能彻底根治「焦骨症」,试图将秦越这条疯狗,彻底引到我身上来。

「现在,你还心疼他们吗?」我收回手机,冷冷地问。

沈明薇死死地咬着嘴唇,眼泪决堤而出。

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彻底的心寒。

「我不懂……」她哽咽着,「我也不过是他们名义上的女儿,为什么……他们可以偏心到这种地步?」

「因为在他们眼里,你已经没用了。」我看着窗外,语气残忍而真实,「一个过气的、嗓子坏掉的、无法再为家族带来利益的棋子,随时都可以被抛弃。而我,至少现在,在秦越看来,还有利用的价值。」

这就是我们那对好父母的生存逻辑。

精致,利己,毫无底线。

当晚,秦越的人就闯进了沈家别墅。

但他们扑了个空。

因为陆时宴早已提前一步,将沈振东和陈慧,「请」到了一个很特别的地方。

秦越在全城疯狂地寻找我们。

他动用了所有的关系,查封了沈家所有的资产,甚至悬赏一亿,只为找到沈静姝的下落。

整个城市都因为他的疯狂而风声鹤唳。

但我和沈明薇,却在陆时宴的庇护下,安然地看着这一切。

日子一天天过去。

终于,到了秦越二十一岁生日那天。

那天,陆时宴亲自来到我的住处。

他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衬得他那张苍白的脸愈发俊美。这些天在我的琴音调理下,他的气色好了很多,眉宇间的疲惫也消散了不少。

「秦越,快撑不住了。」他递给我一份烫金的请柬,「今晚,他包下了城中最顶级的‘云顶’会所,办生日宴。他对外宣称,要在宴会上,公布一个可以根治‘焦骨症’的‘天大喜讯’。」

我接过请柬,打开看了一眼。

上面用花体字写着我的名字。

沈静姝小姐。

「他这是在逼我现身。」我冷笑道。

「没错。」陆时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他抓了你的‘父母’,就在宴会上。他笃定,你会去救他们。」

「他猜错了。」我把请柬扔在桌上,「我不是去救他们,我是去送他们上路。」

陆时宴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很好。」他向我伸出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我的女伴,我们该出发了。」

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

和秦越那双永远带着灼热和疯狂的手,完全不同。

我把手放进他的掌心。

「走吧,」我说,「别让我们的仇人,等急了。」

5

云顶会所,坐落在城市之巅。

今晚,这里被秦家包下,戒备森严,门口停满了顶级豪车,各界名流云集。

所有人都想来见证,秦家这位唯一的继承人,将如何度过他命中注定的生死大劫。

也想来分享,那所谓的「根治之法」带来的泼天富贵。

当我和陆时宴挽着手,出现在宴会厅门口时,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闪光灯像疯了一样闪烁。

衣香鬓影的宾客们,窃窃私语。

「那不是陆家的那位吗?他怎么会来?」

「他身边那个女人是谁?好美……但看起来好眼生。」

「陆家和秦家不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吗?今晚这场面,可真有意思了。」

我无视了那些探究的目光,视线直接投向宴会厅的最中央。

秦越就站在那里。

他穿了一身白色的西装,脸色惨白得像纸,但眼睛里却燃烧着两簇病态的、兴奋的火焰。

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具被欲望掏空了的骨架,散发着危险而疯狂的气息。

他看到了我。

在他看到我的那一瞬间,他眼睛里的火焰,「轰」地一下,烧得更旺了。

他笑了,笑得癫狂而得意。

仿佛我是一只主动落入陷阱的猎物。

他的目光,又落在我身旁的陆时宴身上,那得意瞬间转为赤裸裸的嫉妒和暴戾。

「沈静姝!」

他嘶哑地叫着我的名字,推开身边的人,跌跌撞撞地朝我走来。

周围的宾客纷纷退开,像躲避瘟疫一样。

「你终于肯出来了!」他停在我面前,贪婪地盯着我,那眼神像是要活生生把我吞下去,「我以为你真的能忍住,不管你那对狗爹妈的死活呢!」

他说着,拍了拍手。

宴会厅一侧的幕布被拉开,露出了一个巨大的黄金笼子。

沈振东和陈慧,像两条丧家之犬,被关在笼子里。

他们头发凌乱,衣服被撕破,脸上还带着伤,显然是吃了不少苦头。

看到我,他们像是看到了救星,拼命地扑到笼子边,哭喊着:

「静姝!救救我们!快救救我们啊!」

「静姝,你快跟秦少说,我们知道错了!你让他放了我们吧!」

整个宴会厅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看着我们。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笼子里那对丑态百出的男女,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秦越,」我平静地开口,「你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场猴戏?」

「猴戏?」秦越笑得更厉害了,他指着笼子,又指着我,对所有宾客大声宣布,「各位!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

「笼子里的这两位,就是沈家的主人!而我身边的这位美女,沈静姝小姐,就是他们藏了二十年的宝贝!」

「你们一定很好奇,我今晚要公布的,根治‘焦骨症’的喜讯是什么吧?」

他停顿了一下,享受着所有人好奇的目光,然后,他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调,说出了那个他自以为是的「真相」。

「那就是——沈小姐的血!她拥有独一无二的‘圣女之血’!只要有了她的血,我们这些被诅咒的人,就能彻底摆脱宿命!」

他的话音一落,全场沸腾。

无数双贪婪的、狂热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我。

仿佛我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枚能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至于这位,」秦越的目光终于转向了陆时宴,他脸上的笑容变得狰狞而扭曲,「陆时宴,我知道你也在找她。可惜啊,你晚了一步!她,是我的!今晚过后,她就会成为我的私有物!而你,就等着在二十五岁那天,变成一堆灰吧!」

他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

他以为自己是这场游戏最终的赢家。

我看着他那张得意到扭曲的脸,终于忍不住,轻轻地笑了。

「秦越,」我说,「是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你能赢得了他?」

我的话,让秦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头看向陆时宴。

「亲爱的,」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宴会厅,「你的狗,好像有点不听话了。」

「狗」这个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秦越的脸上。

他瞬间暴怒。

「你他妈说谁是狗!」

「说的就是你。」

陆时宴的声音淡淡响起,他向前一步,将我护在身后,目光冷冷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秦越身上。

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各位,」陆时宴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全场的嘈杂,「看来今晚的主人,记性不太好。」

「我来提醒一下大家。」

他打了个响指。

宴会厅的大屏幕瞬间亮起。

屏幕上出现的,不是什么喜庆的画面,而是一份份让人心惊胆战的文件。

秦氏集团的股权转让协议、海外资产冻结令、以及……一份长达数十页的,关于秦氏集团这些年所有非法交易的罪证。

最后的落款签名,是三个龙飞凤凤舞的大字。

陆时宴。

「从今天早上九点开始,」陆时宴看着脸色惨白如鬼的秦越,宣布道,「秦氏集团,包括它旗下所有的子公司和海外资产,都已经是我的了。」

「换句话说,」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你,秦越,现在一无所有。」

「而这场宴会,以及你脚下的这片地,现在,姓陆。」

6

死寂。

整个宴会厅,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宾客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前一秒还不可一世,掌控全场的秦家太子爷,下一秒,就成了倾家荡产的丧家之犬?

这反转来得太快,太猛,所有人的大脑都宕机了。

秦越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他死死地盯着大屏幕上的文件,眼睛里的火焰在瞬间熄灭,只剩下灰败和绝望。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像是疯了一样摇头,「这是假的!都是假的!」

他猛地冲向大屏幕,想要把它砸烂,却被两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保镖死死按住。

那是陆时宴的人。

「秦越,游戏结束了。」陆时宴的声音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从你把主意打到她身上那一刻起,你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他的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肩膀上。

这个细微的、带着占有意味的动作,彻底击溃了秦越最后一丝理智。

「啊——!」

秦越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他体内的「焦骨症」在情绪的剧烈刺激下,彻底爆发了。

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发红,滚烫的蒸汽从他的毛孔中渗出,他疯狂地撕扯着自己身上那件昂贵的白色西装,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

宴会厅里乱作一团,宾客们尖叫着四散奔逃。

只有我,和陆时宴,还静静地站在原地。

笼子里的沈振东和陈慧,已经吓得瘫软在地,屎尿齐流,散发出阵阵恶臭。

「该你了。」陆时宴低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

我点了点头。

陆时宴拍了拍手。

几个侍者推着一架通体漆黑的古琴,走到了宴会厅的正中央。

正是陆家的传家宝——定魂木。

我在琴前缓缓坐下,香炉中,早已燃起了我带来的特制沉香。

幽香袅袅,带着一丝不祥的甜腻。

我抬起头,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看向在地上痛苦翻滚的秦越。

我对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堪称慈悲的微笑。

然后,我拨动了琴弦。

琴音响起。

但那不再是平和宁静的「清心琴音」。

而是一段急促、尖锐、充满了暴戾和杀伐之气的旋律。

每一个音符,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地扎进人的骨髓里。

「静心谱」禁忌篇章——「催骨燃」。

此曲,非但不镇痛,反而会勾起人体内最原始、最狂暴的火性,以百倍的效力,催发「焦骨症」。

「啊啊啊——!」

秦越的嘶吼变得更加凄厉,他骨骼发出「噼啪」的脆响,皮肤像烧裂的土地,渗出血珠,整个人蜷缩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

宾客们捂着耳朵,脸色发白,那琴音仿佛能点燃他们灵魂深处的恐惧,让他们也感同身受到了那种骨头被焚烧的痛苦。

我弹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琴音如狂风骤雨,席卷了整个大厅。

那是复仇的乐章,是送葬的序曲。

我看着秦越的生命力在我的指下一点点流逝,看着他从一个不可一世的人,变成一滩在地上蠕动的烂泥。

前世,他推我下楼。

这一世,我亲手把他送入地狱。

一曲终了。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时,秦越的抽搐也停止了。

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气息全无,只有身体还在散发着诡异的高温。

一切,都结束了。

我缓缓站起身,走到关着沈振东和陈慧的笼子前。

他们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抖得筛糠一样,连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别急。」我对着他们,露出了一个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微笑,轻声道,「他的葬礼结束了,该轮到你们了。」

然后,我转过身,走向陆时宴。

「交易完成。」我平静地对他说。

「不,这只是开始。」陆时宴看着我,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炙热光芒,「你看到了,‘催骨燃’的反噬不小。」

我低头,看到自己的指尖,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

「那份特制的沉香,每年都需要我为你寻来。」他轻轻地执起我的手,用丝帕擦拭着上面的血迹,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而我的安宁,也需要你的琴音。沈小姐,我们不妨……」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蛊惑。

「谈一个更长久,也更深入的合作。」

7

秦越的死,像一颗投入湖面的巨石,在整个上流社会掀起了滔天巨浪。

一夜之间,秦家覆灭。

取而代之的,是陆时宴这个名字。

他用雷霆手段整合了秦氏的产业,那些曾经趋附秦家的名流,又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转而涌向了陆家。

而我,沈静姝,成了这场风暴中最神秘的传说。

有人说,我是陆时宴藏了多年的秘密武器。

有人说,我是用巫蛊之术上位的妖女。

更有人说,我才是沈家真正的继承人,忍辱负重,一朝复仇。

这些传言,我都是从陆时宴为我配备的生活管家口中听到的。

我住进了他名下那栋俯瞰江景的顶层复式。这里比沈家别墅大了十倍,装修是极致的简约奢华,衣帽间里挂满了当季高定,梳妆台上摆着我叫不出名字的顶级护肤品。

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的璀璨灯火,繁华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我拥有了前世梦寐以求的一切。

财富,地位,以及绝对的安全。

但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这里,不过是另一座更精致、更华丽的囚笼。

我的仇报了。

然后呢?

巨大的空虚,如同海啸,将我淹没。

我常常在深夜惊醒,指尖还残留着弹奏「催骨燃」时的灼痛感,耳边似乎还能听到秦越最后的惨叫。

那种复仇的快感,像潮水一样褪去后,留下的,是冰冷而空洞的沙滩。

我没有目的了。

这天,我正在窗边看着江上的一艘游轮发呆,沈明薇轻轻敲门走了进来。

这些天,她一直住在这里,像个透明的影子。我们之间很少交流,见面也只是点头示意。

她看起来恢复了一些,至少不再像只受惊的兔子。

「姐。」她在我身后站定,声音很低,「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我没有回头:「说。」

「我想……我想去见他们最后一面。」她口中的「他们」,不言而喻。

我转过身,看着她。

她的眼睛里不再是恐惧和哀求,而是一种复杂的、混杂着怜悯和决绝的情绪。

「你去见他们做什么?」我冷冷地问,「是想听他们咒骂你和我,还是想看他们如何为自己的愚蠢忏悔?」

「我只是想……彻底了断。」沈明薇的嘴唇有些发白,「不管他们做过什么,终究……他们给了我生命。我想当面告诉他们,从今以后,我们两清了。」

看着她这副样子,我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两清?」我一步步逼近她,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沈明薇,你凭什么和他们两清?你享受了二十年的偏爱,用我的血续命,顶着我的才华招摇过市。现在你一句两清就想抹掉一切?你和他们,本质上有什么区别?」

我的话像刀子,刺得她脸色煞白,身体微微发抖。

她咬着牙,却没有退缩。

「对,我没资格。」她直视着我的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我就是个小偷,偷了你的人生。所以我才要去了断,不是为了他们,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想再背负着沈家的姓氏,不想再和你之间有任何牵扯。」

「姐,让我去吧。」她近乎哀求地看着我,「见完他们,我会从你眼前彻底消失。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我看着她眼里的决绝,沉默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陆时宴的声音。

「你想去,就去吧。」

我回头,看见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他换了一身居家的丝质长袍,手里端着一杯红酒,神情闲适地倚着门框。

「我的人可以安排。」他对沈明薇说,眼神却一直落在我身上,「不过,静姝,你最好也一起去。有些乐章,需要观众在场,才能奏出最完美的效果。」

8

见面的地点,依旧是「云顶」会所。

还是那个曾经举办过致命寿宴的大厅。

但这一次,厅里没有宾客,没有音乐,只有刺眼的白光灯,和死一般的寂静。

大厅中央,那个曾经关押过沈振东和陈慧的黄金笼子,还在原地。

笼子里,空空如也。

我和沈明薇跟着陆时宴走进去的时候,沈振东和陈慧正被两个保镖按着,跪在大厅的地板上。

几天不见,他们已经完全没了人样。

形容枯槁,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精气神。

看到我们进来,他们的身体猛地一颤,但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哭喊和求饶,只剩下麻木的恐惧。

陆时宴在我身边的沙发上坐下,优雅地翘起腿。

「沈先生,沈太太。」他晃了晃手里的红酒杯,语气温和得像是在和老友叙旧,「这几天住得还习惯吗?」

沈振东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慧则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我们一眼。

陆时宴也不在意,他打了个响指。

一群穿着黑色西装,提着公文包的人,鱼贯而入。

他们是顶级的律师、会计师和资产评估师。

「开始吧。」陆时宴淡淡吩咐道。

为首的律师点点头,打开一份厚厚的文件,用一种毫无感情的、公式化的语调,开始宣读。

「沈振东先生,陈慧女士。根据我们的核算,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你们通过出售沈静姝小姐的音乐版权,非法获利共计三亿七千万。通过强迫沈静姝小姐为沈明薇小姐进行非法输血,节省医疗开支约八千万……」

「你们名下的房产、豪车、珠宝、古董,总价值约五亿。其中百分之九十八的资金来源,均与压榨、剥削、虐待沈静姝小姐,以及商业欺诈行为直接相关。」

每一个字,每一串数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沈振东和陈慧的心上。

他们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

沈明薇站在我身后,双手死死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泪却早已无声地滑落。

她知道父母偏心,却不知道这偏心背后,是如此赤裸裸、血淋淋的交易。

「综上所述,」律师合上文件,冷漠地做出结论,「你们所拥有的一切,都不属于你们。」

陆时宴挥了挥手,那些专业人士便鞠躬退下。

整个大厅,再次陷入寂静。

「现在,」陆时宴放下酒杯,站起身,踱到他们面前,「我给你们两个选择。」

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体面地走。我会让人给你们注射最新的药物,没有痛苦,就像睡着了一样。你们欠下的债,一笔勾销。」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

「第二,活着。你们所有非法所得将被全部没收,并且,我会把这份报告公之于众。你们会身无分文,声名狼藉地被扔到大街上,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后半生,就在乞讨和唾骂中度过吧。」

「选吧。」

沈振东和陈慧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终于有了神采。

那是求生的欲望。

他们毫不犹豫地,像两条狗一样,爬向陆时宴的脚边。

「我们选第二个!我们选第二个!」

「求求您,陆先生!让我们活下去!我们愿意做牛做马!」

他们磕头如捣蒜,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这一刻,他们所谓的人格、尊严,都成了笑话。

沈明薇再也忍不住,她捂着嘴,冲到一旁,干呕起来。

陆时宴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他嫌恶地踢开沈振东的手,退后一步。

他的目光,看向了我。

我缓缓地,走上前去。

大厅的另一侧,不知何时,也摆上了一架古琴。

正是那把「定魂木」。

我坐下来,手指轻轻搭上琴弦。

我没有弹「催骨燃」,那样的死法,对他们来说太便宜了。

我弹奏的,是「清心琴音」。

是他们曾经最引以为傲,用来装点门面,换取财富的旋律。

琴音平和、优美,像山间清泉。

但在沈振东和陈慧听来,这每一个音符,都变成了最恶毒的嘲讽和最尖锐的凌迟。

他们在这琴音中,想起了他们是如何一步步把亲生女儿逼成工具,想起了他们曾经拥有过的富贵荣华,也看到了他们即将面对的,猪狗不如的未来。

他们抱头痛哭,嘶声裂肺,精神彻底崩溃了。

一曲终了。

我站起身。

保镖们像拖死狗一样,把他们拖了出去。

经过我身边时,陈慧突然疯了一样挣脱开,扑向我,眼睛里充满了怨毒的恨意。

「沈静姝!你这个恶魔!我当初生下你的时候,就应该直接把你掐死!」

我看着她扭曲的脸,心里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淡淡地说:「是啊,你真该那么做。」

因为那样,你们欠我的,就只有一条命了。

保镖们很快将她重新制服,拖了出去。

大厅里,恢复了宁静。

我走到还在干呕的沈明薇身边,递给她一张纸巾。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姐……」她的声音沙哑,「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看到了这一切。」她擦干眼泪,站直了身体,「也谢谢你,没有杀了我。」

我看着她,许久,才开口道:

「你想去哪?」

「不知道。也许去南方的小镇,开个花店吧。」她对我,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再也不回来了。」

「陆时宴会给你安排好新的身份。」我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保重。」

「你也是。」

她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决然地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我知道,我和沈家最后的一丝牵绊,也彻底断了。

我转过身,对上陆时宴那双深邃的眼睛。

他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仿佛在欣赏一件刚被他打磨得越发光彩夺目的艺术品。

「现在,」他缓缓开口,「你所有的牵挂都没了。我们可以来谈谈,我们之间的事了。」

9

空旷的大厅里,只剩下我和陆时宴两个人。

所有的恩怨都已了结,我却并没有感到轻松。

反而像是暴风雨过后的海面,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而那最深、最危险的暗流,就来自眼前这个男人。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我平静地回视他,「我为你弹琴,你保我安全。终身契约,不是已经定下了吗?」

「终身?」陆时宴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带着一丝莫名的诡异,「静姝,你以为的‘终身’,和我要的‘终身’,恐怕不是一回事。」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我的心跳上。

「你弹奏‘催骨燃’的时候,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他停在我面前,低头看着我,眼神锐利得像能剥开我的灵魂。

我心头一紧。

被他看穿了。

我确实有感觉。

在弹奏「催骨燃」时,我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随着那些充满杀伐之气的音符,被一点点抽离身体,注入到那架「定魂木」古琴之中。

曲终之时,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精气神。

这些天,我一直靠着弹奏平和的「清心琴音」才勉强恢复过来。

「那是什么?」我问,声音有些干涩。

「那是代价。」陆时宴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静心谱’,从来都不是一本简单的琴谱。它是有生命的。」

他执起我的手,用他微凉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我指尖上已经结痂的伤口。

「沈家和陆秦两家的纠葛,并非始于你们这一代。几百年前,我们三家的祖先,在宫廷之中,共同守护着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的核心,就是‘静心谱’。」

「它更像一个共生的契约。我们陆秦两家的血脉是‘宿主’,天生体热如火,拥有强大的力量,却也受其反噬,不得长寿。而你们沈家的血脉是‘乐师’,体质偏寒,能奏响‘静心谱’,以自身生命本源为引,为我们这些‘宿主’压制烈火,换取安宁。」

他的话,打败了我所有的认知。

这不是诅咒,这是一场跨越了数百年的,血脉与血脉之间的 共生契约。

「作为回报,」他继续说道,「‘宿主’的强大气运和生命力,也会反哺给‘乐师’,让乐师百病不侵,青春常驻。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换。」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深沉,「‘催骨燃’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衡。」

「那是什么?」

「那是‘静心谱’的禁忌篇章,也是它的‘喂食’方式。它靠吞噬仇恨、怨念,以及‘乐师’最精纯的生命力,来获得成长。你用它杀了秦越,它吃得很饱,也变得比以前更强大,更危险。」

陆时宴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

「静姝,你以为你只是杀了一个仇人?不,你是用自己的寿命作为祭品,喂养了一只蛰伏的凶兽。」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所以……我每次弹琴,都会……」

「会折寿。」他替我说出了那个残酷的答案,「你每为我弹奏一次‘清心琴音’来压制‘焦骨症’,你自己的生命,就会流逝一分。这就是你打破平衡的代价。」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浑身冰冷。

我终于明白了。

我逃离了沈家那个肮脏的囚笼,摆脱了秦越那个疯狂的魔鬼,却亲手把自己,送进了一个用生命来计算时间的,绝望的死局。

陆时宴,他不是我的救世主。

他是一个需要靠吸食我的生命来存活的……吸血鬼。

而我,是自愿献祭的那个祭品。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看着他,声音里带着颤抖。

「是。」他承认得坦荡,「我一直在等你,等一个足够强大,敢于打破平衡的‘乐师’。」

「为什么?」

「因为,‘静心谱’还有最后一章。」他看着我,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狂热的欲望,「那一章,名为‘神魂契’。传说,只要找到它,就能彻底终结这场持续了几百年的血脉枷锁,要么……让我们融为一体,共享永生。」

永生?

还是彻底被他吞噬?

我看着他,只觉得遍体生寒。

「现在,你所有的恩怨都已了结。」陆时宴向我伸出手,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发出了邀请。

只是这一次,邀请的内容,截然不同。

「静姝,你已经无路可退了。」

「留在我身边,做我唯一的‘乐师’。与我一起,去寻找那最终的答案。」

他的掌心,依旧温热。

但对我而言,那不再是庇护,而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俊美却苍白的脸,看着他眼中那势在必得的光芒。

我缓缓地,把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

我说:「好。」

在陆时宴露出满意微笑的同时,我藏在另一只袖子里的手,却悄悄握紧了一枚尖锐的发簪。

10

我成了陆时宴的笼中鸟。

一只被喂养得无比精美,羽翼却被无形枷锁束缚的金丝雀。

我们的生活,进入了一种诡异而平衡的状态。

白天,我是这栋顶层复式里说一不二的女主人。陆时宴给了我一张没有上限的黑卡,一座独立的、恒温恒湿的藏书阁,甚至为了我,在顶楼开辟出了一整片玻璃花房。

他会陪我看书,陪我下棋,带我品尝从世界各地空运来的美食。

他像一个最体贴、最完美的伴侣,满足我的一切物质需求和精神享受,除了自由。

夜晚,我则履行「乐师」的职责。

在香炉里点燃那日益稀少的特制沉香,为他弹奏「清心琴音」,压制他体内那蠢蠢欲动的烈火。

每一次弹奏,我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像细沙一样,从指缝间悄然流逝。

而陆时宴,他的气色肉眼可见地一天比一天好。他不再需要依赖药物,那双隔着薄雾的眼睛,也越来越清亮,亮得像能洞穿人心。

我们像两株互相寄生的植物,他汲取我的生机,而我,靠着他提供的养分,看似光鲜地活着。

我一直在暗中寻找机会。

我尝试研究那块特制的沉香,试图找出替代品。

我潜入他的书房,想找到更多关于「静心谱」和「神魂契」的线索。

但陆时宴,像一只无处不在的蜘蛛,他布下的网精密而坚固。

我的每一次尝试,都在即将触及核心的时候,被他以一种不经意的方式,轻描淡写地化解。

比如,当我正试图分析沉香的成分时,他会恰好端着一碗燕窝走进来,笑着对我说:「静姝,这种粗活让下人去做就好。你的手,是用来弹琴的。」

再比如,当我在他书房那面巨大的书墙前流连时,他会从背后拥住我,下巴轻轻搁在我的肩窝,在我耳边低语:「想看什么书,告诉我,我给你念。别累着自己。」

他的温柔,像一张天鹅绒的网,密不透风。

他的掌控,无处不在,却又找不到一丝强迫的痕迹。

他把我养成了一个废人。

一个除了弹琴,什么都不用想,也什么都做不了的,真正的金丝雀。

这种温水煮青蛙式的消磨,比秦越那简单粗暴的囚禁,更让我感到窒息和恐惧。

而我袖中的发簪,始终没有找到出手的时机。

这天夜里,我为他弹完琴,像往常一样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我扶着琴身,想要站起来,眼前却一黑,径直朝前倒去。

我以为会撞在冰冷的地板上。

但预期的疼痛没有传来,我落入了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

是陆时宴。

他打横将我抱起,快步走向卧室。

这是他第一次,在深夜进入我的房间。

他将我轻轻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好,然后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

他的手指,抚过我苍白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瓷器。

「静姝,」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叹息,「你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

我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他继续说道,「‘神魂契’的线索,指向了你们沈家的祖宅。我们必须尽快去找到它。」

沈家祖宅?

那个我从小被寄养,后来被遗弃的地方?

那里,除了破败的庭院和积满灰尘的回忆,还能有什么?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他解释道:「你的先祖,沈家第一位‘乐师’,据说在临终前,将‘神魂契’的秘密,藏在了他亲手种下的一棵银杏树下。那棵树,如今应该有四百多岁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

那棵银杏树,我记得。

就在祖宅后院的角落里,高大得能遮蔽半个院子。小时候,我最喜欢在树下荡秋千。

但祖宅早已被变卖,辗转多人之手,现在又在哪里?

「我已经把它买回来了。」陆时宴仿佛能读懂我的心思,「明天,我们就动身。」

说完,他俯下身,在我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冰冷的、蜻蜓点水般的吻。

「好好休息。从明天起,我们的命运,就要绑得更紧了。」

他起身离开,带走了房间里最后一丝暖意。

我睁开眼,看着天花板,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终于要带我离开这个囚笼了。

可我却有预感,这趟祖宅之行,等待我的,将是一个比这里更加凶险的陷阱。

陆时宴,你到底想做什么?

「神魂契」……真的只是为了解除血脉的枷锁吗?

我悄悄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张越来越没有血色的脸。

我拉开抽屉,拿起那支藏了许久的发簪。

11

沈家祖宅坐落在江南水乡的一座古镇上。

白墙黛瓦,小桥流水,一切都和我记忆中一样。

只是那扇朱漆的大门,已经换上了崭新的铜锁。

陆时宴买下这里后,并没有进行任何修缮,只是派人打扫干净,保留了它最原始的样子。

我们踏进院子,一股混合着青苔和旧木头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

我没有理会前厅那些早已褪色的雕梁画栋,径直穿过月洞门,走向后院。

那棵巨大的银杏树,依旧矗立在院子的角落里。

它比我记忆中更加苍老,也更加挺拔,遒劲的枝干直插云霄。此刻正值深秋,满树的金黄扇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美得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陆时宴跟在我身后,看着我怔怔地望着那棵树,轻声问道:「想起来了?」

我点了点头。

「你小时候,常在这里玩?」

我又点了点头。

「很好。」他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传说中,只有‘乐师’的血脉,才能与这棵树产生共鸣,找到藏在它根部的秘密。」

他说着,递给我一把小巧的银铲。

「开始吧。挖开它,静姝。挖开我们共同的命运。」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压抑的、灼热的期待。

我握着那把冰冷的银铲,走到树下,看着盘根错节的树根,突然开口问:

「陆时宴,在找到‘神魂契’之后,你会怎么对我?」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问这个,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当然是按照契约所写,我们融为一体,共享永生。」他答得滴水不漏。

「如果,」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契约的内容,和你想象的不一样呢?」

他的笑容淡了几分:「静姝,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收回目光,蹲下身,开始用银铲挖掘树下的泥土。

泥土很松软,带着腐叶的气息。

我挖得很慢,很用力。

我的心里,却在飞速地思考。

他为什么如此笃定「神魂契」的存在?又为什么笃定它能带来永生?

如果一切真的只是为了解除枷锁,他完全没必要用这种温柔禁锢的方式对我。

这背后,一定有我不知道的,更深层次的原因。

我一边挖,一边回忆着养母曾给我讲过的,关于沈家的只言片语。

养母说,我们沈家,祖上出过一位了不起的奇人。

她还说,我们家的女孩,手上都有一条很淡的红线,那不是什么胎记,是福报,也是……宿命。

红线?

我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腕。

在白皙的皮肤下,确实有一条极细、极淡,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的红色血线。

我猛地想起了什么。

在上一世,沈明薇临死前来看我时,她拉着我的手,哭着说:「姐,小心你的血……我们的血,不光能救人……也能……」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狱警拖走了。

当时我以为她说的是血液病的事,现在想来,她指的,恐怕是别的东西。

「挖到了!」

身后传来陆时宴惊喜的声音。

我回过神,才发现我不知不觉已经挖出了一个半米深的小坑。

坑底,露出了一个古朴的紫檀木盒的边角。

我心里咯噔一下。

陆时宴走过来,蹲在我身边,眼里的兴奋几乎要溢出来。

「打开它。」他命令道,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我拿起木盒,入手很沉。

盒子没有锁,我轻轻地,打开了它。

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古老卷轴,也没有任何文字。

只有一把锈迹斑斑的,形状奇特的匕首。

以及一张泛黄的、质地像人皮一样的图谱。

图谱上画的,不是什么文字,而是一个极其繁复、诡异的法阵。法阵的中央,是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形,一个为阳,一个为阴。

而从阳人形的心口,伸出无数条血色的丝线,死死地缠绕住、贯穿着阴人形的四肢百骸。

这不是什么共享永生。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以血脉和灵魂为祭品的——

献祭。

在图谱的角落里,我看到了几个用血写成的,几乎无法辨认的小字。

「阳为主,阴为奴。以阴之血肉魂魄,铸阳之不朽仙身。此为……换命之术。」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什么永生?什么共存?

全都是骗局!

「神魂契」的真相,根本不是解除血脉枷锁,而是让「宿主」通过献祭「乐师」,将乐师的生命本源和血脉力量全部掠夺,从而让自己摆脱「焦骨症」,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永生者!

而那个被献祭的乐师,将会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我猛地抬头,看向陆时宴。

他也正看着图谱,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狂热、贪婪、和狰狞。

他根本不是想和我共享永生。

他是想,吃掉我。

12

在我看清图谱真相的那一刻,陆时宴也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他脸上狂热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森冷的杀意。

他知道了,我已经看穿了他的骗局。

他不再伪装。

「静姝,你真的很聪明。」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已经被判了死刑的囚徒,「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一点。」

「换命之术?」我握紧了手里那把锈迹斑斑的匕首,冷笑道,「陆时宴,你的胃口可真不小。」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淡淡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几百年的枷锁,总要有人来终结。能成为我永生之路上的基石,是你的荣幸。」

他说着,朝我伸出手。

「把东西给我。然后,乖乖地走进那个法阵。我保证,会给你一个最痛快的结局。」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陆时宴,你是不是忘了,‘催骨燃’的反噬,不止是对我,对那架古琴也是一样。」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以为我这些天,在你那里只是在弹‘清心琴音’吗?」

他的脸色,终于变了。

「你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我站起身,与他对峙,「我只是每天,都往那架‘定魂木’里,注入了一丝‘催骨燃’的力量而已。」

我看着他那张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的脸,继续说道:

「那力量很微弱,你察觉不到。但是日积月累,它已经和‘定魂木’融为一体了。现在的它,不再是一架普通的古琴,而是一件……可以引爆你体内所有烈火的,超级炸弹。」

「而引爆它的开关,不是我的琴音,」我举起手中那把奇特的匕首,在自己手腕那条淡淡的红线上,用力一划!

鲜血,瞬间涌出。

殷红的血珠,滴落在脚下的泥土里。

与此同时,几百公里外,那栋顶层复式里,静静摆放着的「定魂木」古琴,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悲鸣,通体漆黑的琴身,竟然浮现出无数条诡异的红色血线!

陆时宴的身体猛地一震,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他体内的「焦骨症」,在失去了琴音的压制,又被遥遥引爆的「催骨燃」之力反噬之下,以前所未有的猛烈之势,彻底爆发了!

「你……!」他指着我,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惊骇。

他千算万算,算到了一切,却没有算到,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活着离开这场游戏。

我的身体也开始摇晃,失血让我头晕目眩,生命力在飞速地流逝。

但我的心里,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淋漓的平静。

「陆时宴,我说过,只要我还活着,游戏就没有结束。」我看着他痛苦地蜷缩在地,皮肤开始发红滚烫,笑着说,「你想要永生,是吗?」

「我偏不让你如愿。」

我举起匕首,对准自己的心脏,毫不犹豫地,狠狠刺了下去!

「我沈静姝,不做任何人的踏脚石,更不做任何人的续命丹药。」

「我的命,由我自己了结。」

「而你,就抱着你那永生的美梦,」

匕首没入胸口,剧痛传来,我的意识开始模糊。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着他那张因痛苦和绝望而彻底扭曲的脸,微笑着,说出了最后的诅咒。

「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13

我以为我会魂飞魄散。

但没有。

当意识重新汇聚时,我发现自己正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没有时间的流逝。

像一个绝对的、永恒的虚空。

我不远处,陆时宴也以同样的姿态漂浮着。

他身上的灼热和痛苦都已消失,那张俊美的脸恢复了平静,只是脸色比生前更加苍白,近乎透明。

我们都死了。

却又都以一种灵魂的形态,被囚禁在了这里。

这里,应该就是那棵银杏树下,由我的血激活的,真正的「换命之术」法阵的核心。

一个……魂之囚笼。

「看来,我们都失算了。」

陆时宴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不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我的意识里回荡。

他的语气里没有了愤怒和不甘,只剩下一种近乎学究的,冷静的探究。

「‘换命之术’的启动,需要的不是乐师的臣服,而是乐师心甘情愿的……自我献祭。」他看向我,眼神复杂,「你用自己的死,完美地激活了它。但同时,你也用与‘定魂木’绑定的血脉诅咒,在我死亡的那一刻,将我也拖了进来。」

他顿了顿,得出了结论。

「我们现在,成了这个法阵新的‘阴’与‘阳’。我无法吞噬你,你也无法消灭我。我们将在这里,永生永世地对峙下去。」

永生永世。

这四个字,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绝望。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陆时宴,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

他看着我,眉毛微微挑起。

「你抛弃一切人性,追求永生,结果,你得到了另一种形式的永恒。而我,一心求死,想要和你同归于尽,结果,我也和你一样,被永远困在了这里。」

我笑得更厉害了。

「命运可真是个喜欢开玩笑的混蛋,不是吗?」

我的笑声在黑暗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疯狂。

陆时宴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在最初的疯狂过后,我渐渐冷静下来。

我开始观察这片空间。

这里虽然是一片虚无,但并非空无一物。

在黑暗的最深处,我能感觉到一些游离的、破碎的能量。

那些是……记忆。

是我们沈、陆、秦三家,几百年来,所有「乐师」和「宿主」死后,被这个法阵吸附进来的残魂碎片。

有我的养母,她临终前还在为没能告诉我真相而悔恨。

有沈明薇,她死于秦越的车祸,灵魂碎片里充满了恐惧和对我的愧疚。

有秦越,他被「催骨燃」反噬而死,灵魂里充斥着不甘和疯狂的怨恨。

甚至还有更早的,那些我不认识的,穿着古老服饰的祖先们。

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爱恨情仇,像一部部无声的电影,在这片黑暗中循环播放。

我突然明白。

这个法阵,这个所谓的「换命之术」,它的真相,远比我想象的更加古老和邪恶。

它根本不是为了让某个人永生。

它是一个巨大的能量熔炉。

它靠吸食我们这些特定血脉之人的灵魂和情感为生。它让我们互相依存,又互相憎恨,它让我们陷入一代又一代的轮回和算计,只为了从我们的痛苦、绝望、欲望和挣扎中,汲取它所需要的养料。

「你看到了吗?」陆时宴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显然也发现了这一切。

「看到了。」我轻声道。

「这棵树……这个法阵……它本身,就是一个活物。」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敬畏。

我们都被骗了。

从始至终,我们都只是它棋盘上的棋子。

自以为在掌控命运,其实,一直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

我和陆时宴,在这片绝对的虚无中,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我们像两个被遗弃的观众,被迫观看着一部跨越了数百年的,关于我们自己家族的悲剧史诗。

看着那些鲜活的生命,如何被所谓的“宿命”捉弄,最终化为这片黑暗中的养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百年。

在这里,时间失去了意义。

我的心,从最初的震撼,到麻木,再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不再恨陆时宴了。

也谈不上原谅。

我们都是可怜虫,都是被囚禁的傀儡。

就在我以为,我们将永远这样下去的时候,这片沉寂了不知道多久的黑暗,突然起了一丝波澜。

一个全新的,温暖而明亮的灵魂,出现在了这个魂之囚笼的边缘。

那个灵魂,我认得。

是沈明薇。

14

沈明薇的灵魂,是如何进入这里的?

我和陆时宴都无比震惊。

她的灵魂看起来很完整,不像我们这样只是意识形态,也不像那些残魂碎片。她的周围散发着柔和的光,像一颗误入地狱的星辰。

她似乎在寻找什么。

当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那光芒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姐!」

她的声音,带着尘世的温度,穿透了这片永恒的死寂。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无比错愕。

「我来找你。」她向我“飘”了过来,脸上带着焦急和悲伤,「我离开之后,一直心神不宁。我用你留下的钱,找了很多精通玄学异术的人,终于查到了一些关于沈家血脉的真相。」

她顿了顿,声音哽咽。

「他们说,我们沈家的女儿,手腕上的红线,是‘魂契’。只要契约的另一方还存在,就算我们死了,魂魄也会被束缚,无法进入轮回。」

「而你的契约……」她看向我身后的陆时宴,「就是他。」

陆时宴看着沈明薇,眼神复杂,没有说话。

「我找到了一个古老的办法。」沈明薇继续说道,「用至亲的血脉为引,燃烧自己的灵魂,可以在短时间内,打开一条通往‘魂之囚笼’的缝隙。」

她说什么?

燃烧自己的灵魂?

「你疯了!」我冲她吼道,情绪第一次有了剧烈的波动。

「我没疯,姐。」沈明薇看着我,脸上却露出了释然的微笑,「这是我欠你的。我偷了你二十年的人生,现在,我把我唯一的……来生,还给你。」

她张开双臂,她的灵魂开始变得透明,散发出刺目的光和热。

「姐,快!我的时间不多!这个通道,只能让一个人出去!」

「我不要!」我歇斯底里地尖叫,「我不需要你还!你快走!」

我冲向她,想要阻止她,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弹了回来。

这是灵魂献祭的法则,不可逆转。

「姐,别再互相折磨了。」沈明薇的光芒越来越盛,她的身影越来越淡,「忘了这一切,去过你该有的人生。自由地……活下去。」

「别忘了我爱你,姐。」

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随即,她的灵魂化作一道巨大的光柱,轰开了这个囚笼的穹顶。

一个通往外界的,充满了阳光和鸟语花香的出口,出现在我的头顶。

我泪流满面,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巨大的拉扯力,从那出口传来,牵引着我的灵魂向上飞去。

就在我即将脱离这片黑暗的时候,另一股力量,却死死地拽住了我的脚踝。

是陆时宴。

「你不能走。」

他看着我,那双在黑暗中沉寂了许久的眼睛,第一次燃烧起真正的火焰。

不是欲望,不是算计,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恐慌。

是啊,如果我走了,这个囚笼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将独自面对这永恒的、无边的孤寂。

这个惩罚,比死亡更可怕。

「放手!」我挣扎着。

「我不放。」他拽得更紧了,「沈静姝,你休想一个人得到解脱!」

「陆时宴,你这个自私的混蛋!」我怒吼道。

「是,我就是自私!」他低吼着,脸上竟出现了一丝孩子般的脆弱和无助,「你凭什么审判我?你又凭什么决定一个人走?是你把我拖进来的,你就必须陪着我!」

眼看那出口的光芒越来越弱,沈明薇用生命换来的机会,即将消失。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突生。

那些漂浮在黑暗中,沉寂了数百年,属于沈家历代「乐师」的残魂碎片,突然齐齐地,朝着陆时宴冲了过去!

她们像一群被惊扰的蜂群,前赴后继地,撞向陆时宴的灵魂。

她们的力量很微弱,每一次撞击都如同飞蛾扑火。

但她们的数量,太多了。

她们用自己最后的残念,汇成了一股洪流,暂时地,缠住了陆时宴。

我明白了。

这是沈家血脉里,刻在骨子里的共鸣。

她们在帮我。

帮她们的后代,逃离这个宿命的囚笼。

陆时宴被那无数的灵魂碎片纠缠,抓着我的手,不由得一松。

就是现在!

我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力,朝着那即将关闭的光明冲了上去。

在我脱离黑暗的那一瞬间,我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埋葬了我所有仇恨和痛苦的地方。

我看到陆时宴,终于挣脱了那些残魂的纠缠。

他站在无边的黑暗中央,抬着头,怔怔地看着那个正在愈合的出口。

我们的目光,在时空的缝隙里,最后一次交汇。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恨,也没有了爱。

只剩下一种,被全世界遗弃的,永恒的孤寂。

然后,光明吞噬了我。

……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沈家祖宅的后院里。

我的身下,是那棵巨大的银杏树。

它的叶子,已经全部落光,光秃秃的枝干,像一只伸向天空的、苍老的手。

我胸口的伤,已经愈合,不留一丝痕迹。

手腕上那条淡淡的红线,也消失了。

我伸手,触摸着自己的脸,感觉着自己的心跳,温热的,强健有力。

我活过来了。

用沈明薇的来生,换来了我的今生。

我站起身,走到那个被我挖开的坑洞前。

里面,那本诡异的图谱和那把锈迹斑斑的匕首,都已化为了飞灰。

我伸手,从地里捧起一把泥土。

这里,埋葬了我所有扭曲的过去。

我深深地,对着这棵古老的银杏树,鞠了一躬。

再见了,沈静姝。

再见了,陆时宴。

再见了,所有纠缠不清的爱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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