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时我和欢喜冤家互删微信一百次,却因次次对视成了初恋。
他后来变得阴郁偏执,用暧昧逼我说分手。
直到遇见那个高岭之花般的少年——所有人都看出我暗恋他,只有他不知道。
某天他撞见别人给我递情书,当晚就跟他妈坦白:“有个小姑娘喜欢我,但我心乱了。”
高二雪夜他表白时,古城墙的烟花在我们头顶炸开。
大学我们每周穿越两座城市相见,他妈妈送零食总会带我的份。
爸爸作为院长在他家人住院时发现我们的恋情,沉默着没反对。
今天婚礼前夜,我翻开当年为他做的立体书,最后一页写着:
“你爷爷直播间那个天价古董碗,我十七岁就偷偷拍下来了。”
而楼下客厅,他正抱着传家宝瓷器对亲友轻笑:
“最珍贵的古董?现在穿着婚纱在楼上翻立体书那位。”
结婚前一晚,整栋房子都在嗡嗡作响。
空气里浮着檀香、甜点腻人的奶油味,还有新拆封的丝绸特有的凉气。
我赤脚踩在地毯上,绒毛刺着脚心,有点痒。
楼下隐约传来姑妈指挥摆放古董花瓶位置的嗓音:“左边!再左边些!哎哟小心!”
瓷器底座轻磕木头的闷响,让我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
角落里的行李箱没关严,露出一角旧纸盒的褐色边沿。
我把它拖出来,打开盒子,里面安静躺着一本厚厚的、自己做的立体书。
封面是笨拙的手绘星空,颜料有些剥落了。指尖碰到粗糙的纸页边缘,微微发涩。
哗啦,翻开第一页。
纸做的简陋课桌猛地弹起。两个歪歪扭扭的卡通小人。
一个扎着冲天辫(代表我),一个顶着乱草似的头发(代表他)。
隔着一张纸片做的三八线,怒目而视。
铅笔刻出的对话框,字迹张牙舞爪:“谭欣!你又越线!”“要你管!删好友吧!”
纸页下方,我当年用荧光笔写下一行小字,颜色已经黯淡如枯叶:“初中二年三班,”
那时的空气是粉笔灰的味道,干燥呛人。
课间操混乱的人潮里,肩膀总会“不经意”地狠狠撞上。
他翻着白眼,用口型骂我“矮冬瓜”。我则回敬他“瘦竹竿”。
直到有一次,数学老师枯燥的公式像催眠曲。我昏昏欲睡,视线无意间飘过去。
他竟也正好侧头望来,视线在半空撞个正着。
时间骤然停顿,窗外的蝉鸣,前排同学翻书的哗啦声,全部消失。
只有两道目光胶着在一起,忘了移开。他的耳朵,一点一点,红得可爱。
删掉的好友偷偷加回来,放学后故意绕远路,只为一前一后踩着影子走。
他会在小卖部门口堵我,塞一瓶冰镇的橘子汽水,瓶身带着他掌心的汗。
然后飞快跑开,只留下一个泛红的、故作凶狠的后脑勺。
那是我第一次尝到橘子汽水甜蜜气泡在舌尖炸开的滋味。
纸页又翻过几张。,色彩渐渐变得暗沉。立体场景也透出一股压抑。
一个纸片男孩坐在角落,周身涂满灰蓝色的阴影。
对话框扭曲着:“你去哪了?和谁说话?”、“为什么不回信息?”。
他的眼睛,被我当初用深蓝和黑色的水彩反复涂抹,浓得化不开。
书页边缘,指甲无意识掐出的印子,深深浅浅,像一道道无声的伤疤。
他变了,曾经碰撞出火花的眼神,渐渐凝成冰冷的玻璃。
笑闹声消失。他的追问像藤蔓,一圈圈缠上来,越收越紧。
“放学和谁一起走的?”“那个男生为什么对你笑?”手机成了随时可能爆炸的雷。
信息晚回几分钟,屏幕那头就是漫长的沉默,或者一连串冰冷的问号。
他掐着我下巴的手劲很大,声音却很低:“谭欣,别对别人那样笑。”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冷又疼。
小心翼翼地解释,笨拙地逗他开心。换来的是更深的沉默和怀疑。
直到那个雨天,在教学楼拐角。
他撑着伞,伞下却依偎着另一个娇小的女生。他隔着雨帘看我,嘴角竟扯开一个怪异的弧度。
那眼神,是冰冷的刀锋,淬着恶意。
原来,有些东西,一旦开始腐烂,就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
提分手那天,天空黑压压的。他死死攥着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
声音嘶哑:“你敢?谭欣,你试试看!” 手腕上青紫色的指印,几天才消。
纠缠的短信和电话,持续了很久。
每一次震动,都带来一阵冰冷的窒息感。我换了号码,像逃离一片终年不散的阴霾。
下一页,纸张的触感骤然变得干净利落。场景切换。阳光透过纸做的窗格洒下来。
一个穿着白衬衫、头发理得极短的纸片男孩站在窗边,侧影清冷疏离。
他周围环绕着几个模糊的、代表朋友的小纸人。
其中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我)站得稍远,小心翼翼地探着身子。
手里捧着一颗用红色亮片贴出的、巨大而笨拙的心形。
心形旁边,一行娟秀小字写着少女隐秘的心事:“高一(七)班靠窗位置。他像一缕月光,照进来,冻住了我所有的声音。”
高中教室的空气,是崭新的课本油墨味。他叫陈屿。
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白衬衫的领子永远一丝不苟。
回答问题时,眼神掠过众人,不带任何温度。女生们私下议论,说他像一尊冰雕,只可远观。
我却像中了蛊。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黏在他身上。
看他修长的手指转笔,看他微微蹙眉思考难题时低垂的睫毛,看他拒绝别人时冷淡却礼貌的颔首。
心口像揣了只兔子,撞得肋骨生疼。全世界都知道我的秘密。
闺蜜用胳膊肘捅我:“谭欣,眼珠子快掉人家身上了!”
后排男生起哄:“哟,又看‘冰山’呢?” 我窘得满脸通红,恨不得钻到地缝里。
他却置若罔闻,依旧安静地演算习题,仿佛周遭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只有一次,发试卷时指尖不小心轻碰了一下。一股细微的电流猛地窜过皮肤。我飞快缩回手。
他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我瞬间红透的脸颊,又低下头去。那一刻,羞耻感几乎将我淹没。
小心翼翼地靠近。借着讨论习题的名义,声音紧张得发颤。
他解答清晰简洁,眼神始终落在草稿纸上,不看我。
放学后假装顺路,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和朋友后面。竖起耳朵捕捉风中飘来的零星话语,捕捉他偶尔低沉的轻笑。
他喜欢打篮球。我就拉着闺蜜在操场边“散步”。目光追随着场上那个奔跑跳跃的身影。
球进了!他下意识地转头,目光似乎朝看台这边掠了一下。我猛地低下头,假装系鞋带。
闺蜜恨铁不成钢地戳我额头:“怂包!他刚才绝对看见你了!”
鬼使神差地,在他打完球独自走向水龙头时,我攥紧了口袋里新买的矿泉水,鼓足勇气走过去。
离他还有几步远,一个高大帅气的篮球队男生突然笑着迎上他,熟稔地勾住他肩膀:“陈屿!走,撸串去!”
他点点头,接过队友递来的水,仰头灌下。他甚至没注意到几米外僵住的我。
那瓶没送出的水,被我攥得变了形,最后默默塞回了书包深处。
纸页上,场景是空旷的走廊。一个矮小的、代表学弟的纸片人,正把一封画满夸张红心的信笺塞给马尾辫女孩。
旁边,代表陈屿的纸片人僵硬地立在柱子阴影里,只露出半张侧脸。
纸张下方,一行小字记录着风暴的开端:“高二秋,走廊。学弟的情书。”
高二的秋天,风里带着桂花的甜腻。课间喧闹如常。
一个低年级的学弟,在走廊尽头拦住我,飞快地将一封折成心形的信塞进我手里。
“谭欣学姐!请…请收下!” 声音细若蚊呐。周围瞬间安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起哄声。
我尴尬得手足无措,捏着那封滚烫的信。就在这时,一种强烈的目光盯着我。
猛地抬头,走廊另一端,陈屿正从办公室出来。
他手里抱着厚厚一摞作业本,脚步定在原地。他的目光精准地钉在我身上,钉在我手里那封刺眼的情书上。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碎裂。冰冷?震惊?还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凶狠的怒意?
他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冻结了。他死死地盯着我。
他猛地收回目光,下颌线绷得死紧,抱着作业本,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他生气了?为什么?因为我被递情书?这个念头荒谬得让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那晚回到家,手机异常安静、没有他的消息。我辗转反侧,盯着漆黑的屏幕,心里一团乱麻。
他那个眼神,在我脑海里反复回放。
第二天课间,闺蜜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谭欣!劲爆消息!听说陈屿昨晚跟他妈打电话,声音压得低低的,但被他姐听见了!”
闺蜜激动地抓住我的胳膊,“他原话好像是:‘妈,是有个小姑娘……她喜欢我。但我现在心里很乱……’ 天啊!他说的那个‘小姑娘’,除了你还能是谁?!冰山终于要化了!”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脸颊烫得惊人。
心乱?他因为我……心乱了?那个永远波澜不惊的陈屿?一股巨大的、不真实的感觉充斥着我。
整整一天,我都不敢看他的方向,生怕一抬眼,跟他对视。
他依旧沉默,依旧清冷,可我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彻底不同了。
他偶尔掠过我的眼神,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温度?
立体书翻到下一页。雪,大片大片用棉絮和银色亮粉做成的雪。
背景是古朴的深灰色城墙。纸做的城垛上,几个小小的、色彩绚烂的烟花正在绽放。
城墙下,两个纸片小人靠得很近。女孩穿着红色的纸片斗篷,男孩穿着深色大衣。
他微微低头,似乎在说话。女孩仰着脸。
旁边,用极细的银色笔写着:“高二冬夜。古城墙。雪落在睫毛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比烟花更烫。”
那年的冬天来得又急又猛。期末考试刚结束,大雪就覆盖了整个城市。
学校组织的古城墙灯会,成了期末压抑后的狂欢。
闺蜜故意拉着其他人往前冲,只留下我和不知何时落在后面的陈屿。
喧闹声被雪吸收,世界变得安静。我们并肩走着,气氛微妙地沉默着,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谁也没有说话。心跳声在寂静中无限放大,走到一段人迹稍少的地方,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侧面吹来的冷风。我下意识地也跟着停下,仰头看他。
彩灯的光晕落在他侧脸上,明暗交错。他的喉结在围巾里滚动了一下。
雪花落进我的脖颈,冰凉,却丝毫无法冷却脸上滚烫的温度。
他垂眸看着我,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里,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浓烈而克制的情绪。
雪花落在他微颤的睫毛上。
“谭欣。”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清晰地撞进我的耳膜。
“我……”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下极大的决心,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出,“我想了很久。从那个学弟……给你递信开始。”
雪花融化在我滚烫的脸颊上。“我……不喜欢看到别人靠近你。”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我。“一点都不喜欢。”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清晰而坚定,激起我心底巨大的回响:“所以,谭欣,你愿不愿意……以后只看着我一个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咻——嘭!” 巨大的烟花在城墙上方漆黑的夜空中轰然炸开!
照亮了他近在咫尺的脸庞。光影在他的眼中跳跃,清晰地映出我呆滞而震惊的表情。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却又无比清晰地回答:“……好。”
整个世界只剩下震耳欲聋的轰鸣和眼前这个人。
他深色的眸子里,映着一个小小的、呆住的我。他微微俯身,靠近了些。
清冽干净的气息混合着冬雪的冷意,瞬间将我包围。
我的呼吸完全停滞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挣脱束缚。
他抬起手,指尖带着一丝微凉,极其轻柔地拂去我睫毛上凝结的一粒雪花。
那一瞬的触碰,却像带着电流,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在无数雪花的无声簇拥下,他低下头。一个轻柔的吻,轻轻地、轻轻地印在了我的额头上。时间,在那一刻,时间静止了。
书页继续翻动。场景变成了车站。粗糙的纸板做成月台,上面写着“北城站”和“南城站”。
两个小小的纸片人,一个穿着蓝色裙子(我),一个穿着白衬衫(他),各自站在不同的站台上。
努力伸长纸片做的手臂,指尖隔着纸页遥遥相触。
旁边贴着一张小小的、泛黄的火车票票根。
一行字写着:“大学。两座城。半小时的车程。思念被车票串成线,织成网。”
大学录取通知书像分岔路口的指示牌。
我留在了本市的北城大学。他去了邻市南城大学。
地图上短短一截,动车只需要呼啸半小时。距离第一次被具象化。
开学那天,他送我到宿舍楼下。初秋的阳光还很烈。
宿舍楼前人来人往,喧嚣热闹。
他替我拉着巨大的行李箱,沉默地帮我把东西搬上四楼。
小小的宿舍里挤满了新室友和家长,空气闷热嘈杂。
他放下箱子,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我走了。”他低声说。
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像要把什么刻印下来。
我送他到楼梯口。“嗯,路上小心。”喉咙有些发紧。
他点点头,转身下楼。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一声声,敲在心上。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
原来半小时的车程,在转身的瞬间,也可以变成一片望不到头的汪洋。
周五成了生命中最盛大的节日。
从周一开始,日子就掰着手指头数。
周三的夜晚最难熬,离周五还隔着漫长的两天。
终于熬到周五最后一堂课,心早已飞出了教室。
抓起早就收拾好的背包,第一个冲出教室门,奔向校门口的公交站。
挤上开往火车站的公交车,心随着引擎的轰鸣雀跃。
在自动售票机前飞快地按键,取票,冲进候车大厅。
眼神焦急地扫视着巨大的电子显示屏。当“南城→北城”的状态栏变成绿色“正在检票”,心脏就像被猛地攥紧又松开。
冲进车厢,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车窗外的景物开始加速后退。
当熟悉的城市轮廓出现在视野里,当广播响起“北城站到了”,整个人都像被重新注入了活力。
背着包跳下车,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远远地,一眼就能在人头攒动的出站口看到他。
他总是安静地站在显眼的位置,穿着干净的衬衫或T恤。
目光在人群中精准地搜寻,直到捕捉到我。
然后,那总是清冷的嘴角,会缓缓地、清晰地向上弯起一个温暖的弧度。
所有的舟车劳顿,在那一刻烟消云散。
半小时的呼啸,只为换他一个等待的笑容。
每次他来,他妈妈托他带来的巨大零食袋,成了我们之间不成文的约定。
袋子沉甸甸的,里面塞满了各种独立包装的进口饼干、坚果、巧克力,还有洗得干干净净、装在保鲜盒里的新鲜水果。
他递过来时,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我妈让带的。说……给你室友们也分分。”
室友们总是爆发出欢呼,一边瓜分零食一边打趣:“陈屿!替我们谢谢阿姨!”“阿姨真是仙女下凡!”
我抱着那盒沉甸甸的关怀,指尖触到冰凉光滑的保鲜盒边缘,心里却暖得发烫。
这份来自他母亲的、无声的接纳与温柔,驱散了所有关于未来的不安。
有一次,他妈妈亲自开车来北城看他,顺便“看看儿子天天念叨的北城大学什么样子”。
他发信息让我下楼。我紧张得手心冒汗,对着小镜子理了理头发才跑下去。
他妈妈站在车旁,气质温婉,笑容和煦。
她打开后备箱,拿出一个比平时更大的精致纸袋,直接递到我手里。
“小欣是吧?听小屿提过好多次了。” 她的声音很柔和。
“喏,阿姨也不知道你们小女孩喜欢什么,随便买了点。你们学习辛苦,多补充营养。”
袋子里除了零食水果,还多了一条柔软的羊绒围巾,米白色。
“这个颜色衬你,” 她笑着说,“北城冬天风硬。”
我抱着纸袋和围巾,鼻尖莫名有些发酸,只会笨拙地连声道谢:“谢谢阿姨!谢谢阿姨!”
她拍拍我的手臂,眼神温和:“别客气。以后让小屿常带你回家吃饭。”
车开走了,我站在原地,围巾柔软地贴在脸颊上,带着淡淡的、阳光晒过的暖香。
那份沉甸甸的、带着温度的善意,瓦解了我心底最后一丝关于“不被认可”的忐忑。
书页上的场景变得有些紧张。背景是医院走廊的简笔画,气氛肃穆。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威严纸片人(爸爸)站在中间。
旁边是略显焦急的陈屿,以及他身后几个模糊的代表家人的影子。
一个小对话框指向爸爸:“谭院长,麻烦您……”
另一个指向陈屿:“爸,我……”
纸张下方,一行小字揭示着风暴的来临:“大三夏。爷爷病倒。爸爸的医院。无处遁形。”
大三那年的夏天,空气闷热粘稠,一通电话打破了平静。
陈屿的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焦虑:“谭欣,我爷爷突发脑溢血,情况不太好……现在转去你们附院急诊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心猛地沉下去。
附院,是我爸爸的地盘。
挂了电话,抓起包就往外冲。
熟悉的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急诊大厅永远人满为患,嘈杂而压抑。
我一眼就看到了陈屿。他站在抢救室门口,背脊挺得笔直。
他父母和姐姐围在旁边,脸上都写满了焦灼。
他父亲正拿着手机,眉头紧锁地低声说着什么。
看到我跑过来,陈屿紧绷的线条似乎松动了一瞬,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
他快步迎上我:“在里面,还在抢救。” 声音沙哑。
他妈妈红着眼眶拉住我的手:“小欣来了?麻烦你了,这人生地不熟的……”
我努力压下心里的慌乱:“阿姨别急,附院神经外科是最好的,爷爷一定会没事的!”
就在这时,急诊通道另一头传来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簇拥着一个人快步走来。
为首那人身材高大,戴着金丝边眼镜,白大褂一尘不染,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沉稳气场。
正是我爸爸,谭院长。
他显然刚从某个会议或手术中抽身,眉头微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混乱的急诊大厅。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手脚一片冰凉。
完了!爸爸的目光扫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抢救室门口——落在了正拉着我手的陈屿妈妈身上,也落在了我和陈屿交握的双手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里的消毒水味浓得呛人。
爸爸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陈屿的父亲,伸出手。
语气是职业化的沉稳:“陈先生?我是谭正林。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专家马上就到。”
他说话时,眼神却锐利地、不动声色地扫过陈屿紧握着我的手,又落回陈屿父亲脸上。
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陈屿的父亲显然也察觉到了这微妙的气氛,愣了一下,随即赶紧松开他妈妈的手。
有些尴尬地和我爸爸握手:“谭院长!太感谢您了!百忙之中……”
爸爸淡淡地点头:“分内事。”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我脸上。
那眼神复杂极了,有震惊,有探究,还有一层厚重的、我看不懂的失望。
只停留了一瞬,便移开,转向匆匆赶来的几位专家,开始低声询问病情。
整个过程,他再没有看我和陈屿一眼。
那无形的压力将我压的几乎无法呼吸。
陈屿的手心也一片冰凉,他下意识地将我的手握得更紧,指尖微微颤抖。
抢救室的灯还亮着,惨白的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
那晚,爷爷终于脱离了危险,转入了神经外科的VIP病房。
爸爸亲自安排的,一切无可挑剔。
安顿好一切,陈屿的家人千恩万谢地围着爸爸说话。
我缩在走廊角落的椅子上,爸爸终于从人群中抽身,朝我走来。
皮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他停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
浓重的消毒水味和他身上淡淡的、冷冽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走廊顶灯的光线被他挡住大半,他的脸隐在半明半暗里,金丝眼镜反射着冰冷的光。
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看着我,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半晌,才开口。
声音不高,却像冷的吓人。
“多久了?” 没有称呼,没有铺垫,单刀直入。
我喉咙发紧,手指死死抠着塑料椅的边缘,指甲几乎要陷进去。
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细若蚊呐:“……两年多了。”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他似乎在审视,在衡量。目光沉沉地压在我头顶。
然后,我听到他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那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斥责,只有一种沉重的、令人心慌的疲惫。
他什么也没再说。没有反对,没有责骂,更没有询问任何关于陈屿的细节。
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然后,他转身,留下一个沉默而威严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没有反对,也没有赞成。
只有一片沉重的、冰冷的沉默。这
沉默,比任何疾言厉色的反对,更让人喘不过气。
陈屿走过来,默默地坐在我身边,握住了我冰凉的手。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未来,像这夜色一样,浓重得化不开。
书页翻过,色调变得明亮温暖。
场景是一个布置温馨的餐厅。桌上摆着精致的烛台和餐点。
两个纸片小人面对面坐着,笑容灿烂。
桌上还立着两束小小的纸花。
旁边一行娟秀的字:“三周年纪念日。两束藏在包里的花。立体书。他眼底的光,比烛火更亮。”
毕业的喧嚣渐渐沉淀。
我在一家心仪的设计公司站稳了脚跟,开始独立负责项目。
陈屿则回到了他家的古董店,将现代的经营理念一点点注入那个沉淀着时光的老店。
慢慢赢得了爷爷和父亲的认可。
生活开始有了安稳的轮廓。
三周年纪念日那天,城市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们约在江边那家很有格调的餐厅。
我特意穿了新买的裙子。
出门前,小心翼翼地把一束精心挑选的香槟色玫瑰塞进大大的托特包里。
包里除了花,还藏着那个耗费了我整整三个月夜晚德立体书。
走进餐厅,他已经在靠窗的位置等着了。
看到我,他立刻站起身,嘴角咧开温柔的笑。
走近了,我才发现他手边那个鼓鼓囊囊的男士公文包,形状有点可疑的凸起。
我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果然,刚坐下,他就从包里掏出一束花。
不是常见的玫瑰,而是用淡紫色和白色郁金香搭配着银叶菊。
他有点不好意思,耳朵尖微微泛红:“跑了好几家花店……总觉得玫瑰太俗套了。”
我把我的香槟玫瑰也拿出来。
两束花并排放在桌边,不同的风格,却奇异地和谐。
他拿出一个丝绒盒子推到我面前。
打开,是一条纤细精致的钻石手链,在烛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我则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拿出那个厚厚的、承载了无数日夜心血的立体书。
郑重地推到他面前。
封面是我重新手绘的星空,点缀着几颗星。
“这是……?” 他眼中满是惊讶和好奇。
指尖轻轻抚过封面。
“打开看看。” 我轻声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
纸做的教室弹起,两个相识而笑的小人……
他愣住了,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
一页,一页。
笨拙的初遇,压抑的初恋,走廊上递情书的学弟,古城墙漫天飞雪下的告白,车站的月台和泛黄的车票……
我们共同走过的三年时光,以这种最笨拙也最用心的方式,展现在一页页立体的纸页里。
有欢笑,有泪水,有争吵,更多的是那些温暖的岁月。
他翻得很慢,很仔细。
指尖划过每一个细节,眼神专注得仿佛在阅读世界上最珍贵的典籍。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最后一页。
那是我用无数细小的纸片拼贴出的场景:我们并肩坐在一个纸做的摩天轮小舱里,背景是灿烂的星河。
旁边,我用金色的墨水写着:“陈屿,下一站,永远。”
他久久地凝视着那一页。
他长久地、沉默地凝视着那最后一页的摩天轮和“永远”。
时间仿佛被拉长,只有烛火的噼啪声和窗外的雨声。
然而,我清晰地看到,一滴晶莹的泪珠从他的眼眶中滚落。
砸在立体书“摩天轮”小小的纸片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圆点。
他猛地吸了一下鼻子,抬起头。
眼眶是红的,却亮得惊人。
他伸出手,越过桌子,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微微颤抖,声音哽在喉咙里,哑得不成样子:“谭欣……这……这太……”
他找不到词,只是用力地、更紧地握着我的手。
几个月的熬夜、无数次的返工……所有辛苦在那一刻都变得模糊。
我反手紧紧回握住他,眼眶也热得发胀。
声音带着笑意的哽咽:“傻瓜,喜欢吗?”
他用力点头,半晌才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喜欢。”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喜欢得……要命。”
我们隔着桌子,手握着手。
泪眼模糊地看着彼此,又忍不住同时笑出声来。
那一刻的幸福,将我们彻底淹没。
书页翻到最后一页。
没有复杂的立体结构。背景是简洁的暖黄色。
页面上方,贴着一张小小的、有些模糊的手机屏幕截图。
截图显示的是一个古董直播间的界面,主播头像是个老人(陈屿爷爷)。
评论区里,一条发言被特意用红圈标出:“[用户]甜心小谭:陈屿你爷爷又上头啦!快拦住他!”
截图下方,一行用深褐色墨水写下的字迹。
“你爷爷直播间那个天价古董碗,我十七岁就偷偷拍下来了。”
指尖停留在那行字上,微微颤抖。
思绪猛地被拉回高三那个兵荒马乱的寒假。
堆成山的试卷缝隙里,喘息的空间就是刷手机。
偶然点进一个古董直播。
镜头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爷子正唾沫横飞地介绍一只碗。
“……宋代定窑!看见没?这釉色,这芒口!捡大漏的机会!”
老爷子声音洪亮,激动得满脸红光。
弹幕飞过一片“老爷子又上头了!”“陈老悠着点!”
我一眼就认出,那是陈屿的爷爷。
鬼使神差地,我的目光被那只碗牢牢吸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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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背景音嘈杂,还能听到陈爷爷懊恼的嚷嚷声:“哎呀!我这老糊涂!标错了!”
助理的声音充满歉意:“我们愿意全额退还您的款项并给予补偿,您看……”
悬到嗓子眼的心咚地一声落回原地。
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失落和一丝可笑的庆幸。
原来只是空欢喜一场。
原来我倾尽所有也够不到的,只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没关系,”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取消吧。”
挂断电话,手机屏幕暗下去。
那个疯狂的瞬间,被我悄悄封存,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包括陈屿。
此刻,它静静地躺在这本立体书的最后一页。
“谭欣!发什么呆呢!快下来!” 楼下骤然响起堂妹的喊声。
“新郎官儿抱着宝贝不肯撒手啦!就等你这女主角啦!”
我猛地回过神,指尖仓促移开,仿佛被烫到一般。
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
小心地合上那本厚重的立体书,将它轻轻放回旧纸盒里。
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穿衣镜前。
镜中映出一个穿着洁白婚纱的身影。
镜子里的人,眉眼间依稀还有当年那个为爱冲动、为爱忐忑的少女影子,却又多了几分温柔。
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对着镜中的自己,努力扬起一个最灿烂的笑容。
眼尾却有些控制不住地发酸。
这一天,终于来了。
推开房门。楼下客厅的喧嚣声瞬间清晰起来。
亲友们的谈笑声、杯子的碰撞声、还有钢琴旋律,交织成一片幸福的背景音。
我扶着楼梯扶手,一步步向下走。
快走到楼梯转角时,客厅里明亮的灯光和谈笑的人群已经清晰可见。
我的目光急切地穿过攒动的人头,瞬间就捕捉到了那个身影。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如松,站在客厅中央。
人群自然地在他周围形成一个半圆。
他微微侧身,怀里捧着一个物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手上。
那是一只碗。
正是当年直播间里,让我冲动下单的那只定窑莲花小碗!
此刻,它正稳稳地被陈屿修长的手指托着。
“……所以啊,” 陈屿清朗的声音带着笑意,清晰地传入我耳中,盖过了周围的嘈杂。
他微微扬起下巴,目光温柔地扫过围观的亲友。
最后,精准地越过人群,牢牢地锁定了楼梯转角处的我。
他的唇角弯起,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客厅瞬间安静下来:
“你们问我,家里最珍贵的古董是哪一件?”
他的笑容更深了,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宣告:
“当然是现在穿着婚纱、在楼梯上偷看我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