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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7-07 02:34:32

精选章节

阿武第一次见慧娘是在冬日的汜水河畔。

那一天,阿武觉得连刮过的风都温柔了些。此后在人群中,阿武总是能一眼就看到慧娘,看见她亮晶晶的眸子,真是比星星都要好看。

“诶,你看那人又来了。”幺娘推了推身侧的女子,示意她往后看。

其他女子看见了阿武,也跟着幺娘一起起哄,让慧娘赶紧回头看看。

她们放肆大笑,笑容中带着对他和慧娘的调侃。阿武并不讨厌这种起哄,因为这个时候,他跟慧娘一起出现在大家口中。就好像大家都认为,他跟慧娘是有可能在一起相守的。

“别闹了。”慧娘总是这样温温柔柔的性子,连生气都不会说一句重话。

阿武走上前,却没敢靠太近。

深秋了,他去山里打了些兔子想要送给她。

慧娘家境不好,家中还有两个弟弟,到了冬天,她定是要饿肚子的。趁着秋天动物多,多打些给慧娘,她还能存下些食物留着冬天吃,不至于饿病了。

“慧娘,这些兔子你拿回家罢。”阿武视线迟迟不肯落在慧娘身上,又惹得那群浣衣女子的一阵调笑。

慧娘笑着摇了摇头,又一次拒绝了,“你拿回家去罢。你叔婶照看你长大,总不能把东西都送到我这里来。”

“我有送回家给叔婶。这是我另外打的,你就收着吧。这会儿快过冬了,你多吃点。”阿武说完就跑远了,把几只兔子留在原地。

阿武常常上山打猎,跑得快,这一溜烟人就没影了。

幺娘在一边劝慧娘,“你就拿回去罢。你阿爷把吃食全分给你两个弟弟,你哪次过冬不是饿得头晕眼花的。你回头把这兔子买了,还能换点银钱买些粮食,不至于饿着你。”

“可是……”

幺娘向来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可是什么?你不喜欢那小子?”

幺娘这话引得其他人一阵讨论,“对啊慧娘,这人可给你送了近一年的吃食了。你看看你,都圆润了许多。我活到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痴情的汉子。”

“对呀!我瞧你对人家也不是无意,可要抓点紧,别让好郎婿跑走了。”

“诶,我就认识一个顶好的媒婆!我之前跟我家的就是她促成的呢。慧娘,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啊。”

“……”

慧娘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很快脸就红透了。望着阿武离开的那条羊肠小道,她偷偷弯起了嘴角。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年前的冬日。

当时她实在是饿得头晕,又发着烧,脑子不清醒了就想着去河里捉条鱼吃。可是河上的冰层太厚,她敲了半晌都没敲开。她发着烧又吹了半日的风,觉得脑袋愈加昏昏沉沉。

在她晕过去的前一刻,阿武出现了。像村里说书先生话本子的英雄一样,拯救了她的生命。阿武送了她几张饼子,让她那个冬天熬了过来。

她是喜欢阿武的,只是自家的情况实在配不上。他值得娶一个更好的婆姨,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不是日日替她操心。

慧娘还是摇了摇头,失落的说:“我配不上他,还是不耽搁他了。”

幺娘拍了拍慧娘的胳膊,“说什么呢。人家喜欢你,哪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难道真要等着阿武娶了别人,你才后悔?”

慧娘说不出话来,看着地上的那几只兔子,终是拿回了家。

自从慧娘把兔子拿回了家,两人之间的话也多了些。阿武跑来看慧娘的次数也越来越勤,有时还带着些野味上慧娘家里去。

慧娘的阿爷和阿武的叔婶似乎都默认了他们的关系,只等阿武下聘,就把慧娘嫁过去。

“慧娘,你尝尝这个果子,可好吃了。”阿武今日上山打猎,专门采一些野果。

慧娘红着脸接过果子,小小咬了一口。

一缕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落在慧娘脸上,她未施脂粉的脸被照得格外白皙,修长的脖颈弯成了一道美丽的线条。

她点了点头,笑着说:“好吃。”

阿武被这笑弄红了脸,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结巴道:“那……那我以后每天给……给你摘,你想吃多少我……我就摘多少。”

“真的吗?”

慧娘的眼神直直看向他,阿武听着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重重点了点头,“嗯。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去给你找来。”

“那你怎么……”慧娘的声音越来越小,他都听不清慧娘后头说了些什么。

“什么?”

“雁……”

女子嫁人,需要男方用大雁做聘礼。阿武是个好猎手,捉只大雁只消几日。

“你……你……”阿武听懂了慧娘的意思,激动得话都说不明白。他脸上有着抑制不住的笑容,“我这就去,你等我。”

他立即跑远了,百余步后转头对慧娘大喊,“我马上回来!”

慧娘抱着一兜野果,舍不得再吃一口。

她抱着野果回家,遇上幺娘红着眼睛,肿着一边脸从家中跑了出来。

“幺娘!你怎么了?”

她从来没见过幺娘哭,哪怕是当初幺娘的娘去世了她都没有哭过。如今她哭得这般厉害,定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幺娘狠狠擦去了眼泪,“我阿爷让我嫁给县城里的老爷当小妾!可是那老爷都七十了,比我阿爷都大。他还娶了八九房小妾,我嫁过去就是做小再做小。我跟他说不同意,他还打我。”

慧娘被吓得脸色发白,“你阿爷怎的舍得,他平常不是最疼你了?”

“他哪里是疼我!他养我就想为我弟弟攒些银钱,好让他娶新妇!”幺娘大声叫骂,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那你打算怎么办?真的嫁吗?”

幺娘摇了摇头,死死盯着她家的方向,眼中全是怨恨。

“我就算是死也不嫁!”

这话把慧娘给惊着了,“幺娘,你怎么能说死呢?”

“慧娘,如果你是我,你打算怎么做?”幺娘看慧娘面色为难,也知道她性子温和,做不出过分的事情,“我这个人倔,我不想做的事情,谁也别想逼我!”

“幺娘……”

“我真羡慕你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说着,幺娘甩开她的手就跑远了。

这是慧娘最后一次跟幺娘说话。再次见到幺娘,她刚被人从井里打捞起来,全身都被泡肿了。

慧娘看了一眼,连着做了几日的噩梦。梦里的幺娘一会儿爽朗直率,调笑她与阿武的亲事将近,一会儿又浑身肿胀,说羡慕她可以嫁给喜欢的人。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幺娘宁死也不愿嫁给那县城的老爷。慧娘也来不及想了,因为她很快跟幺娘一样面临着同样的选择。

阿武进山的第三天,慧娘的三哥哥石头跟一群人去捞鱼时不小心掉到了河里。石头刚被救上岸,就开始发高烧,整个人都不清醒了。

村里的大夫没办法,慧娘的阿爷就带着石头进了县城。县城里有大夫治,但是他们家拿不出那么多银钱。就在慧娘心急如焚之际,慧娘她阿爷把她叫了过去。

“慧娘,你收拾收拾跟我走吧。”她阿爷带了两个人高马大的大汉过来,吩咐她收拾自己的东西。

“就是这个?”

“还不错。”

那两个大汉用一种挑菜的眼神上下打量她,好像她是一个物件,他们在评判她值不值一个不错的价钱。

打量了她一会儿,那两个大汉递给了慧娘阿爷一锭银子。

慧娘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却还是不敢相信,“阿爷,去哪啊。”

“县城里有家妓院的老鸨,能出银子给你阿兄治病。你就当为了你阿兄,跟他们走吧。去县城里吃香的喝辣的,也好过在这里过苦日子。”

“阿爷!我不去!我不去!你不是已经答应把我嫁给阿武了嘛!他还没有回来,我怎么能去妓院呢!我不去!”慧娘的泪水早已流了满脸,她死死拉住她阿爷的手,希望他能改变心意。

她阿爷恶狠狠甩开慧娘的手,叫骂道:“你个狠心肠的夯货!是不是要看着你阿兄烧死了你才高兴?我养你这么大,怎么不见你半点感恩!”

两个大汉不顾慧娘的叫喊声,把她给拉走了。四只手就像是沉甸甸的铁锁链,慧娘根本挣脱不开,绝望的想起了幺娘,想起了阿武。

“阿武!阿武!”慧娘大声叫喊着阿武的名字,可惜没有人回答她。

“别走!别走!”突然,一个声音阻止了那两人的动作。

阿武的叔婶赶了过来,“亲家,你家石头需要多少钱治病,我们可以出。阿武这孩子是真心喜欢慧娘,可不能把她卖掉啊!”

村民们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也为慧娘讲话。

慧娘阿爷冷哼了一声,“出?出什么?我家石头治好了病不用娶新妇?你家四个儿郎,偏阿武不是亲生,你能帮衬我家石头和他阿兄?”

“我们可以慢慢商量,不至于要闹到这个地步啊!”

“我知你们平日里都看不起我,但这是我自家的事,与你们无关。”慧娘阿爷对那两人挥了挥手,慧娘就被扔上了马车。

马车颠簸中,慧娘止不住落泪。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冬日的汜水旁,遍体生寒却没有办法逃离,也没人再来救她。

阿武回来已是两天后,他拎着刚捉到的大雁,兴冲冲的往家里跑。他跟叔婶说一声,再去找个媒婆,很快就可以去慧娘家提亲了。

不过,他走在路上总觉得旁人看他的眼神怪怪的。他一路走到家中,发现婶婶的脸色也非常难看。

“你个夯货怎么才回来啊!”婶婶上前使劲打了他几下,弄得他一头雾水。

“婶婶,怎么了?”阿武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是不是慧娘出事了!”

“前几日慧娘阿兄落了水去县城治病,哪晓得钱不够她阿爷就把慧娘卖去了县城里的妓院,我跟你叔怎么劝都不听。我让你阿兄上山去叫你,谁知道你去了哪里,竟是连个人影都不见!”婶婶的话就像是一把把刀子插在他的心上,他几乎就要呼吸不过来了。

“她被哪家妓院带走了?”

阿武得了那家妓院的消息,连夜就赶去了县城。昼夜不歇的找到了那家妓院,他想进去却被打了出来。

“我呸!身无分文的臭小子也敢乱闯!再不长眼,你奶奶我把你眼睛给挖了!”老鸨一口浓痰吐到阿武脸上,语气里满是对他的嘲讽。

“妈妈,求求你了。让我见见慧娘吧,我可以去赚钱,只要您等我几年,我很快就能凑齐的!”阿武抱着妓院门口的柱子,几个大汉一时都没拉动他。

“几年?我不用等几年,明天我就可以开始赚银钱了,哪用得着你这个穷小子。”老鸨对那几个大汉使了个眼色,阿武就被丢出了妓院。

阿武被拖到无人的小巷子里暴打,血流了满地,晕了过去。直到第二日,他这才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华灯初上,街上到处都热闹。

阿武拖着一身伤再次来到妓院门口,还未开口,就被赶得远远的。

身上伤口再疼都不如心痛,阿武泪如雨下,一个劲责怪自己为何来迟一步,责怪慧娘父母为何如此狠心。

此时,阿武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慧娘赎出来。

他回村之后开始拼命地干活,打猎、砍柴、帮人运货,只要能赚钱的活他都干。

平日路上见到了慧娘父母,便指着鼻子骂,三天两头去同慧娘弟弟打架。

本来在村中有良好声誉的青年,也逐渐坏了名声,人人避之不及。

慧娘在妓院的日子也不好过,她不愿意接客,被老鸨折磨虐待,还故意送她去伺候有特殊趣味的客人。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世界上还有比冬日里吃不饱饭更让人绝望的事。

不过一墙之隔,慧娘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接客那天,她似乎又听见了阿武的声音,想着要去找他。

到头来,不过还是大梦一场。

十二次,慧娘也像幺娘一样自杀过,总共十二次。

不过这要命的地方,连人的性命都不属于自己。

几年过去了,阿武终于凑够了钱。他满心欢喜地再次来到那家妓院。

老鸨嗤笑的走进房内,“水仙呐,没想到如今还有人出三两就为了见你一面啊。可要好好收拾收拾,别又出了岔子。”

说着,老鸨神色愈发狠毒,“否则,你这身板可扛不住第十次刑罚了。”

“……”

“我知道,你想走。可是你瞧瞧,我们这地方,哪怕是死了,也要死在这。”

“昨日毛员外才说,要你过去做丫鬟,是你的福气,过了今日,你爱去哪就去哪。”

当阿武终于见到慧娘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慧娘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女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她的身形变得异常清瘦,原本白皙的肌肤如今也失去了光泽,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无法言说的死气。

尤其是她的眼睛,那曾经明亮如星辰的眼眸,此刻却黯淡无光。

“慧娘!”

然而,当慧娘的目光与阿武交汇的瞬间,她的眼中还是闪过了一丝惊喜。

但这丝惊喜转瞬即逝,很快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静。

阿武看着慧娘,心中一阵刺痛。泪水无声落下,他快步上前,想要握住慧娘的手,却被她轻轻地躲开了。

“你走吧,阿武。”慧娘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冷漠,“找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

阿武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慧娘,“我不走!慧娘,你跟我一起走,我们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三年了。我早就不干净了。我早就想死,这个地方的人都是恶鬼!”慧娘歇斯底里的喊叫,毁坏了她看似平静的外表。

“什么好人,什么善人,在这个阴曹地府里都活不下去。我就想死在这,我连死都做不到……”

阿武泪未干,径直上前一把搂住了慧娘,“慧娘。慧娘,别怕。我来了,我来迟了。你要走,我就跟你一起走。”

阿武从怀里掏出藏了几年的大雁羽毛,递给慧娘。

“当初我寻这大雁太久,已经错过了你一次。如今,不能再错过第二次了。”

慧娘接过大雁,泪水也夺眶而出。

“你走不走?”

“我不走。”

慧娘已经不再是最初那个容易脸红的小女子,阿武很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可是,她仍是慧娘,是他敬爱的,想要共度一生的妻。

时间过得太久了,又过得太慢。阿武紧紧攥着慧娘的衣角,死死看着她,就好像要把两人分别的几年,全部看回来。

慧娘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在这里也已经待了三年,身上有些积蓄。”慧娘说着,就从床头暗格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阿武拉着慧娘衣角,亦步亦趋。

慧娘把盒子递给阿武,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脸一如三年前汜水河畔,是如此的羞涩,也是如此的动人心弦。

“你拿着这钱,在城外竹林里的凉亭中等我。明日子时,我一定来找你。”

阿武却不接,“不行,我要跟你一起走。”

慧娘这几年修得一副冷血样貌,恨恨道:“你要如何跟我走?一起被抓住,然后去见阎王爷吗!”

突如其来的厉声让阿武暂时冷静下来。

“你要如何出去?”

“我同老鸨说,今晚服侍之后身体不适,要外出散心。她会同意的。到时候有一个护卫跟着,你带上棍子,一定可以带我走。”

“好。”

两人约好明日的逃亡路线,事无巨细。

阿武握紧眼前人瘦骨嶙峋的双手,眼中全是对未来幸福的向往。

第二日阿武早早离开妓院。

慧娘却呆坐原地,直到老鸨走了进来。

“水仙,上路吧。”

阿武在凉亭中等了很久,久到已经过了子时,人还没有来。

不详的念头盘踞在他心头,一步入城内,就听到走水的消息。

“哪里走水?”阿武拉住了一个正在仓皇逃窜的路人。

“毛员外家,起了可大的火了。”

不是妓院,阿武松了口气。

可是若妓院没出问题,那慧娘呢?

“这火怎么这么大呀?”

“我听说啊,是这毛员外从妓院带回来一妓子放的,还浇了烈酒,这才着这么大的火。”

四处探听后,阿武终于听到了答案。原来,他又晚了一步。

深夜,阿武趁着众人熟睡之际,偷偷溜进了老鸨的房间,把门和窗都锁了起来。

这妓院他在外看了千百回,什么地方住着什么人,哪个地方有出口,没人比他更清楚。

老鸨被粗鲁的辖制惊醒,刚想叫喊就被阿武用布塞进了嘴里。

手脚都被眼前这个眼睛通红,布满血丝,像是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人给绑住了。

“呜呜呜……”

阿武看着眼前挣扎的人,不由失笑,“怎么了?你在虐待慧娘的时候,做得可比我过分多了吧。如今这招术用在自己身上,怎么就怕了?”

“慧娘那么好,那么怕痛的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阿武神情癫狂,把老鸨吓得呆愣原地。

“这世道不容人活,可为何人也不容人活?你最初也同慧娘一般被逼无奈,为何如今反倒针对起最初的自己来了?”

“呜呜呜呜……”老鸨似要辩解,却无法出声,阿武紧闭双眼也不愿听。

几刀落下,挑断了老鸨的手脚筋。灯芯落在棉被上很快就烧了起来。

阿武看着老鸨在自己眼前痛苦打滚,心中却不得快意。

慧娘走了,再如何做,他也不得快意。

火光冲天,阿武却安然坐了下来。

浓烟弥漫中,阿武好像看见了慧娘。

“阿武,你打到大雁了吗?”慧娘红着脸问。

“打到了。马上,我就来娶你。”

“这世道不好,又多旱多涝,人活着辛苦。但是阿武哥,慧娘不求大富大贵。人心冷漠无情,只要我二人有情,又有何惧。”

他们相视而笑,阿武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紧紧抱住了慧娘,仿佛这样就能永远在一起,再也不会被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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