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晨的出租屋闷热难耐,林晓被汗水浸透的后背黏在床单上,呼吸急促地从噩梦中惊醒。床头廉价的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她苍白的脸色映照得更加惨白。她颤抖着伸手摸向枕边的水杯,却发现杯中的水早已凉透。又是那个梦。
三个月了,那个男人总是从朦胧中缓缓走来。
这一次,在开满不知名白色小花的梦境花园里,他离得格外近。
他抬起手,微凉的指尖带着薄茧,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林晓的心跳骤然失序。接着,他俯下身,一个带着草木清冽气息的吻,无比真实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那一瞬间,仿佛有细微的电流窜过四肢百骸,随即是令人心悸的失重感,将她硬生生拽离了那个迷离的世界。
又是一个与现实格格不入的梦境。
她赤脚下床,拿起桌上那个边缘磨损的素描本,随手翻开,满页满页都是同一个模糊的男人轮廓,线条凌乱又执着。
手机嗡嗡震动,屏幕上显示“妈妈”。林晓深吸一口气,接通:“妈?”
“晓晓啊,这个月生活费打过去了,收到了吧?”母亲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带着公式化的疏离。
“嗯,收到了,谢谢妈。”林晓低声应着。
“那就好。你爸最近腰疼又犯了,家里开销大……你自己省着点花,别总买些没用的。”电话那头传来父亲模糊的抱怨声,随即是忙音。
没用的。林晓扯了扯嘴角,目光落在素描本上。
也许在所有人眼里,她这持续三个月的“春梦”和画纸上那个虚幻的影子,就是最没用的东西。
她抓起桌上的廉价帆布包,匆匆出门,赶往那个需要站足八小时、只为换取微薄薪水的咖啡馆。
傍晚,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出租屋,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她胡乱塞了几口面包,摊开画纸,试图将梦中那个吻的悸动用铅笔画下来。
线条却总是歪斜,心绪烦乱。
头痛似乎并未完全散去,像有根细针在太阳穴里缓缓搅动。
她疲惫地倒在床上,唇上仿佛还残留着那虚幻的、带着草木清香的柔软触感。
意识沉沦前,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双在浓雾后注视她的眼睛,深邃得如同漩涡。
剧烈的、仿佛要撕裂灵魂的头痛,将林晓从混沌中狠狠拽醒。
不是熟悉的闹钟铃声,而是一种尖锐的嗡鸣在颅内回荡。
她痛苦地呻吟一声,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刺目的光芒让她瞬间眯起了眼。
不是出租屋窗外永远灰蒙蒙的天光,而是……水晶?
无数切割完美的水晶棱面,折射着璀璨到令人窒息的光线,从极高的穹顶垂落下来,形成一片冰冷而华丽的光瀑。
她正躺在一张巨大得离谱的床上,身下是丝滑冰凉、触感好得不像话的织物,带着淡淡的高级熏香气息。
惊恐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这不是她的床!这不是她的房间!
她猛地坐起身,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
房间大得空旷,装饰奢华到近乎浮夸。欧式雕花的家具,厚重华丽的地毯,墙壁上挂着看不懂的抽象油画。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修剪得一丝不苟的、如同绿色绒毯般的庭院,远处甚至能看到波光粼粼的人工湖。
“梦?还在梦里?”林晓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痛感提醒着她这一切不是梦!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跌下那张大得吓人的床,赤脚踩在柔软得如同云朵的地毯上,她踉跄着冲向房间内唯一一扇看起来像是浴室的门。
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堪比五星级酒店套房的浴室。
巨大的圆形浴缸,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台面。而最吸引她目光的,是正对着门口的那面巨大的、镶嵌在华丽金色边框中的落地镜。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一个身影。
一个全然陌生的女人。
乌黑柔顺的长发披散着,衬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皮肤是精心保养出的细腻白皙,五官精致得像橱窗里的娃娃,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骄纵和苍白。
身上穿着和她自己一样的丝质睡裙,但款式明显高级昂贵得多。
林晓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她猛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镜中的女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指尖触碰到的是光滑细腻的皮肤,却不是她熟悉的、带着点熬夜痕迹的触感。
“不……这不可能……”她失声低喃,声音颤抖,带着一种陌生的、略显娇气的音色。
镜中的女人也张着嘴,脸上是和她一模一样的、混合着恐惧与难以置信的惊骇表情。
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寒意顺着尾椎骨直冲头顶。
她是谁?
我是谁?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小姐?您醒了吗?”一个男声透过厚重的门板传来,带着一种刻板的上流社会腔调。
林晓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小姐?”门外的声音顿了顿,随即再次响起,依旧恭敬,“顾先生到了,正在楼下客厅等您。”
顾先生?
梦境中那个模糊的男人轮廓瞬间变得清晰了一些,脑子里被灌入一些记忆,未婚夫?那个梦里的男人?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找回一丝理智。
她环顾四周,看到浴室衣帽架上挂着一件显然是为“她”准备好的精致衣裙,颤抖着站起来,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那张陌生的、美丽却苍白的脸,深吸一口气。
“知道了。”她努力模仿着记忆中影视剧里那些富家千金可能有的语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上一点不耐烦的骄纵感,“让他稍等。”
门外沉默了一下,才传来管家平稳的回应:“是,小姐。”
林晓对着镜子,开始笨拙地穿那件设计繁复的裙子。手指因为紧张而不听使唤,扣子几次都扣不上。
她拉开门,走向那个未知的、充满了“顾先生”的客厅。
2
走廊铺着厚实柔软的地毯,消弭了脚步声。墙壁上挂着价值不菲的油画,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薰气息。
这一切都让林晓感到窒息般的格格不入。管家张伯——一个穿着笔挺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刻板的老者——无声地在前方引路,脊背挺得笔直。
旋转楼梯宽阔得惊人,扶手是光滑冰冷的黑檀木。
楼下客厅的景象透过高大的拱门映入眼帘——比她想象中更加奢华、空旷,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
阳光透过玻璃,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然后,她看到了他。
他就坐在客厅中央那张巨大的、线条流畅的白色真皮沙发上。阳光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修长笔直的双腿。
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手中的平板电脑,侧脸的线条利落分明,下颌线紧绷着,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峻。
林晓的脚步在楼梯口瞬间凝固,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停止了流动。
那身形!那气质!那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的、沉稳又略带疏离的气场!
即使只是一个侧影,即使隔着数米的距离和明亮的阳光,林晓也无比确定——他就是她梦中纠缠了三个月的那个男人!那个在迷雾花园里拥抱她、轻抚她、最后吻了她的男人!
仿佛是感应到她的注视,沙发上的男人缓缓抬起了头。
浓雾彻底散去。
阳光毫无遮挡地照亮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足以让任何女人屏息的俊美容颜。五官深邃立体,鼻梁高挺,嘴唇的弧度薄而优美。
顾言深。
这个名字瞬间跳入林晓的脑海,伴随着管家那句“顾先生到了”。
顾言深放下了平板电脑,站起身。
他的动作从容而优雅,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属于上位者的矜贵气度。
他朝她走来,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林晓紧绷的神经上。
“薇薇。”他的声音如同大提琴的低沉悦耳,语气听起来温和有礼,“听说你前几天身体不适,现在感觉好些了吗?”他走到她面前,自然地伸出手。
林晓的视线无法控制地落在他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手上。这就是在梦中无数次轻抚过她脸颊、最后印下那个决定性一吻的手!
她僵硬地、几乎是凭借本能,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顾言深的手干燥而温暖,他执起她的手,微微俯身,一个标准的、带着旧式贵族礼仪的吻手礼落在她的手背上。唇瓣的触感温热而短暂。
就在这极短的接触瞬间,林晓的指尖清晰地感知到他右手食指指腹上,一道微凸的、略显粗糙的旧伤痕!那疤痕的形状、位置、甚至那独特的触感……
电光火石之间,梦境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凶猛地冲进她的脑海!
不再是浓雾弥漫的花园,而是某个混乱、阴暗的场景(像是废弃的仓库?)。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寒光一闪!那个模糊的男人猛地将她用力护在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袭来的危险!混乱中,她看到他抬臂格挡,一道冰冷的、闪着寒光的利器(刀?碎玻璃?)险险划过他抬起的手背!
“小心!”梦境中她失声尖叫。
而此刻,指尖下这道疤痕的位置、那粗糙的凸起感,与梦中她惊鸿一瞥看到的、他格挡时被划伤的位置,分毫不差!
林晓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一颤,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被她强行压回喉咙,却还是泄露了一丝细微的惊喘。她猛地抬眼看向顾言深。
顾言深已经直起身,依旧握着她的手,那双深邃的眼眸正凝视着她,将她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尽收眼底。
他眼中探究的意味更浓了,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像是在确认什么。
“怎么了?脸色还是不太好?”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
林晓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努力模仿着原主可能有的骄纵口吻:“没……没什么。就是刚睡醒,还有点晕。”她试着想抽回自己的手。
顾言深却似乎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顺势将她微凉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看来是没好利索。午餐已经准备好了,先吃点东西,补充点体力。”他自然地牵着她,向餐厅的方向走去。
林晓被他牵着,像一只受惊的、被线牵引的木偶。
他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熟悉感,与她梦中感受到的、那个守护者的温暖气息奇妙地重合。
管家张伯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午餐在一间同样奢华、阳光充足的餐厅进行。
长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银质餐具和水晶杯。菜肴精美得如同艺术品。
顾言深坐在主位,姿态优雅地用餐,偶尔询问她几句关于身体、关于最近天气之类的闲话,谈吐风趣,体贴周到得无可挑剔。
“这鸽子汤很滋补,你多喝点。”顾言深示意侍立在旁的佣人替林晓添汤,目光落在她脸上,“落水受了寒,还是需要好好温养。”
落水?林晓心头一凛。这就是原主林薇“意外”的真相?她努力回忆,脑中却一片空白,只有冰冷的窒息感隐约传来。
她只能含糊地应着,低头小口喝汤,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必须模仿原主,那个骄纵任性的林薇!她挺直脊背,故意用一种略显挑剔的语气对佣人说:“汤有点淡了。”
佣人诚惶诚恐地道歉。
顾言深看着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像是……兴趣?
午餐后,顾言深提议:“今天阳光不错,去花房走走?你以前总说那里闷。”
林晓心中一紧,只能点头。花房?梦境里的花园……这巧合让她更加不安。
巨大的玻璃花房如同一个透明的梦幻城堡,里面温暖如春,各种珍奇花卉争奇斗艳,空气里弥漫着馥郁的芬芳。
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下,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场景,与梦境中那个开满白色小花的迷雾花园,有着某种惊人的神似!林晓的心跳再次加速。
顾言深走在她身侧,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他停在一丛盛开的、花瓣边缘带着奇异金属蓝光泽的鸢尾花前。
“你看这‘深蓝之梦’,”他指着那株罕见的蓝色鸢尾,声音低沉悦耳,状似随意地开口,“你以前总嫌它的颜色太忧郁阴冷,看一眼都嫌晦气。”他微微侧过头,目光精准地捕捉住林晓的视线,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今天……倒看得这么入神?”
林晓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第一个致命的破绽!原主讨厌这花!而她,被这花的奇异美丽和与梦境的关联所吸引,完全忘记了伪装!
她猛地移开视线,努力扯出一个带着点骄纵和不耐烦的假笑:“谁看它了?我只是……只是觉得今天阳光刺眼,随便看看别处而已。这破花还是那么难看!”她故意用尖刻的语气掩饰,甚至带着点嫌弃地后退了半步。
顾言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映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琥珀色,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她强作镇定的、带着慌乱的脸。
他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浅、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完美无缺的绅士模样。
“是吗?”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目光却在她脸上停留了更久,那若有所思的神情,让林晓如芒在背。
3
成为“林薇”的日子,对林晓而言是一场漫长而痛苦的刑役。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活在巨大的谎言和随时被戳穿的恐惧之下。
管家张伯如同一个沉默的监考官。他会在清晨准时敲响房门,用毫无波澜的语调通知她一天的行程安排——插花课、法语课、礼仪课、下午茶会……每一项都精确到分钟。
林晓不得不硬着头皮,在专业老师挑剔的目光下,学习如何优雅地修剪花枝,如何用纯正的法语发音问好,如何在行走坐卧间都保持着林大小姐应有的仪态万方。
她笨拙地模仿着记忆里那些影视形象,每一次弯腰、每一次举杯都僵硬无比,引来礼仪老师几不可察的皱眉和张伯深藏眼底的审视。
社交圈更像是一个危机四伏的雷区。名媛们的下午茶会上,衣香鬓影,笑语晏晏。林晓被几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簇拥着,她们亲昵地叫着“薇薇”,话题却像淬了毒的细针。
“薇薇,听说你前阵子落水,可把我们吓坏了!怎么那么不小心呀?”穿粉色小香风的女孩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语气里满是关切,眼神却带着刺探,“该不会是和顾少闹别扭,一时想不开吧?”
“就是就是,”旁边另一个卷发女孩立刻接话,掩嘴轻笑,“不过看你气色恢复得真好,顾少肯定心疼坏了吧?听说他最近天天往你这儿跑?”她的目光在林晓脸上逡巡,像是要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哎呀,你们别乱说,”又一个声音插进来,带着假惺惺的嗔怪,“薇薇怎么会想不开呢?她可是最惜命的人。对吧,薇薇?”她转向林晓,笑容甜美,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嘲弄。
林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背升起。这些看似关心的话语,字字句句都指向那场“意外”,指向顾言深,也指向她这个“林薇”的反常。她攥紧了手中的骨瓷茶杯,指尖用力到发白。她要反击,用原主的方式。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扬起下巴,做出一个极其不耐烦又傲慢的表情,将茶杯重重往碟子上一放,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吵死了!”她刻意拔高声音,带着林薇标志性的骄纵和刻薄,“你们是闲得发慌吗?我落个水都能让你们编排出一百场大戏?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怎么让自己那张脸多维持几年新鲜!”她挑剔的目光扫过那几个女孩精心修饰过的脸,毫不留情。
空气瞬间凝固。几个女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底闪过一丝被戳中的恼怒和忌惮。粉衣女孩脸色涨红,想说什么,被旁边的卷发女孩悄悄拉住了。
林晓知道自己蒙混过关了一次,但每一次这样的“表演”,那种发泄般的快感竟如此真实。
更细微的破绽出现在生活习惯上。
一次午后的厨房,飘来刚出炉的马卡龙那甜蜜诱人的香气。
林晓几乎是本能地被吸引过去,看着那些色彩缤纷、小巧玲珑的点心,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她忍不住拿起一个粉色的,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酥脆的外壳,绵密的内馅,甜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带来一种久违的、单纯的幸福感。她满足地眯起了眼。
这一幕,恰好被端着红茶经过的张伯尽收眼底。
老管家脚步微微一顿,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扫过林晓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孩童般的喜悦,又看了看她手中的点心。
他记得很清楚,以前的林薇小姐对甜点深恶痛绝,认为那是低贱的热量炸弹,碰都不会碰。
张伯没有出声,只是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端着茶盘,步伐沉稳地离开了厨房。
林晓后知后觉地僵住,嘴里的甜味瞬间变成了苦涩。她懊恼地放下剩下的半块马卡龙,心脏怦怦直跳。又一个破绽!原主林薇讨厌甜点!她懊恼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头,却无法否认,顾言深偶尔的到来,成了这窒息生活中唯一的光。
顾言深似乎真的很关心“未婚妻”的身体恢复情况,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在这栋空旷的大宅里。
有时是午餐,有时是傍晚,有时只是短暂地停留片刻。
他的出现总是伴随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但林晓却发现自己开始隐隐期待。
一次午后,阳光正好,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琴房染成一片暖金色。
顾言深坐在那架价值不菲的斯坦威三角钢琴前,修长的手指随意按了几个琴键,流淌出一段清越的音符。
他抬眼看向站在窗边有些局促的林晓,唇角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听说你以前学过一点?要不要试试?”
林晓心头一紧。原主林薇学过钢琴?她对此一无所知!她下意识地想拒绝,却在顾言深那双深邃眼眸的注视下,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她走到钢琴前坐下,看着黑白分明的琴键,手足无措。
“别紧张,”顾言深起身,走到她身后。
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手臂若有若无地环过她的身体两侧,握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将手指放在正确的琴键上。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温热,带着他身上独有的、清冽干净的木质香气。
“放松,感受指尖的力度。像这样……”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近在咫尺。
这姿势,这气息,这包裹着她的、令人安心的温度……
刹那间,梦境与现实轰然重叠!
迷雾花园里,当她因为某种未知的危险而惊慌失措时,那个模糊的男人也是这样,从身后坚定地拥住她,将她护在怀里,用低沉的声音安抚:“别怕,有我在。”
强烈的熟悉感和悸动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晓。
她心神剧震,指尖不受控制地一抖,按下了旁边一个刺耳的错误音符!
“啊!”她低呼一声,羞愧得想要缩回手。
顾言深却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带着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递到她紧贴着他胸膛的后背。
他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顺势将她微凉的、有些颤抖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暖干燥的大掌中,力道稳定而包容。
“急什么?”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就在她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慢慢来。跟着我的节奏。”
他握着她的手,引导着她的手指,在琴键上缓慢地移动,弹奏出几个简单却连贯的音符。
阳光洒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温暖得不可思议。
那一刻,现实的温暖与梦境中那份宿命般的守护感交织缠绕,形成一张巨大的、甜蜜的网,将林晓牢牢困住。
她感到一种沉溺的危险,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向后微微靠向他坚实的胸膛。
几天后,林晓独自待在林薇那间华丽却空洞的书房里。
巨大的红木书架上摆满了精装书,大多崭新得像是从未被翻开过。
她试图寻找任何能帮助她了解原主、了解这个世界的线索。
她拉开书桌的抽屉,里面是昂贵的文具和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件。
她不死心,又拉开一个带锁的抽屉——锁是坏的,或许原主林薇从未想过有人敢翻她的东西。
抽屉里散乱地放着一些珠宝设计草图(风格浮夸)、几张名片,还有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最上面是一份复印的遗嘱文件。林晓快速浏览,前面都是关于林薇父亲庞大遗产的分配说明,林薇是主要继承人。
她的目光急切地向下扫去,直到最后几页,一条冰冷的条款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她的眼睛:
附加条款:若继承人林薇女士于与顾言深先生正式缔结婚姻关系前,因任何意外事故导致身亡,则其名下所有遗产(包括但不限于不动产、动产、股权、基金、现金存款等)及相应权益,将无条件、全权由顾言深先生继承。
白纸黑字,冰冷刺目。
林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冲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冻僵了。
她捏着纸张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纸张边缘被攥得发皱。
意外身亡?婚前身亡?财产全归顾言深?
原主林薇的“意外”落水……真的是意外吗?
那张俊美无俦、完美绅士的脸庞在眼前闪过,带着他温和的笑容,他牵着她手时的温度,他教她弹琴时环绕的气息……所有的“甜蜜”瞬间蒙上了一层浓重得化不开的阴谋色彩!
那晚,林晓又一次被噩梦惊醒。
不再是缠绵的花园之吻,而是冰冷刺骨的湖水,腥臭的水草缠绕着她的脚踝,巨大的力量将她往黑暗的深渊拖拽,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尖叫着坐起,冷汗浸透了丝绸睡衣,跌跌撞撞地跑到露台。深夜的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汗湿的鬓发。巨大的恐惧和孤独感几乎将她吞噬。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顾言深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露台。他穿着一件深色的丝绒睡袍,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大概是威士忌。月光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更加幽深难测。
“做噩梦了?”他走到她身边,声音低沉。
林晓没有回头,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栏杆,指节泛白。
她看着远处沉沉的黑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喉咙。遗嘱冰冷的字句和梦中窒息的恐惧在脑中交织翻滚。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赌一把!就赌那道疤痕带来的、梦境与现实那不可思议的链接!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
“我最近……总做奇怪的梦。”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积蓄勇气,“梦里……好像有个人。一直看不清他的脸……”
她的话音刚落,身边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顾言深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那么零点几秒。杯中的冰块轻轻撞击杯壁,发出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林晓屏住了呼吸,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等待着他的反应,如同等待最终的审判。
良久,久到林晓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那低沉醇厚的声音才缓缓传来,带着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紧绷的沙哑:
“看不清……?”
他侧过脸,月光照亮了他半边俊美的容颜,深邃的眼眸在阴影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真巧,”他的声音更低沉了,如同耳语,却字字敲在林晓的心上,“我也……常做这样的梦。”
空气,彻底凝固了。
林晓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顾言深。月光下,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清晰地映着她惊骇欲绝的脸庞。
他也在做梦!同样的看不清面容的梦!
这绝非巧合!
4
露台上那场关于“梦”的简短对话,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巨石,空气里弥漫着心照不宣的猜疑和一丝绝境中寻求同类的渴望。
顾言深来访的次数明显增多,停留的时间也更长。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扮演完美的未婚夫角色,目光中那份探究变得更加直接、更加深沉。林晓则如履薄冰,一方面要维持林薇骄纵的表象应对无处不在的视线(尤其是张伯),另一方面又要小心翼翼地回应着顾言深抛来的、关于梦境的隐晦试探。
他们开始在一些相对安全的环境下进行“交流”。
不再是顾家那空旷华丽、时刻可能被监听的主客厅,而是顾言深在老宅深处的一间私密书房,或者花园深处被高大树篱隔绝的僻静角落。
在顾言深那间充满男性气息、摆满了厚重书籍和商业文件的私密书房里,壁炉里燃着松木,发出噼啪的轻响。
林晓蜷缩在宽大的单人沙发里,捧着一杯热可可,指尖依旧冰凉。
顾言深坐在书桌后,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我的梦里……总是有雾,”林晓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追忆的迷离,“很大的雾,湿漉漉的。里面……有一个很大的花园?开满了小小的白色花朵,很香……像茉莉,又不太像……”她努力回忆着梦境中那些模糊的细节,“有人在那里……他……很安全。我总觉得,只要他在,那些雾里的……危险,就伤害不到我。”她省略了那个吻,脸颊微微发热。
顾言深静静地听着,眼神专注。当林晓提到“安全”和“守护”时,他的指尖在雪茄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我的梦……不一样。”他微微蹙起眉,似乎在努力捕捉那些混乱的碎片,“很混乱……光线很暗,像废弃的地方。
有追逐……有危险的气息。很吵,金属刮擦的声音……”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自己右手食指那道微凸的旧伤痕上,眼神变得幽深,“我只有一个念头……很强烈的念头:保护她。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她。”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向林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保护她……”林晓喃喃重复,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梦境里那个为她挡刀的身影再次清晰地浮现。她忍不住追问:“那道伤……真的是小时候的意外?”她的目光也落在他指腹的疤痕上。
顾言深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移开视线,看向壁炉中跳跃的火焰,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平淡:“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他的眼神闪烁,那瞬间的回避没能逃过林晓的眼睛。她几乎可以肯定,这道疤痕的由来,必然与她梦境中那个惊险的片段紧密相关!
共同的梦境碎片,如同散落的拼图,逐渐在两人心中拼凑出一个模糊却惊悚的轮廓。
而所有线索的矛头,都开始清晰地指向同一个人——陈墨。
“林薇……出事前那段时间,陈医生来得很频繁。”林晓回忆着张伯偶尔透露的只言片语,努力模仿着林薇可能会有的抱怨语气,“几乎每周都来,说什么‘心理疏导’、‘婚前压力调节’,烦死了。”她故意皱起眉头,表现出对陈墨的反感。
顾言深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我……最近几年睡眠一直不太好。”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陈墨作为我的私人心理顾问,会定期给我一些……帮助睡眠的建议,包括一些他特制的安神茶和……微量药物辅助。”
他抬起眼,看向林晓,眼神锐利,“他说是纯天然植物提取,温和无副作用。”
林晓的心沉了下去。药物!她想起了梦境中有时出现的混沌感和无力感。“他是不是也建议过林薇……喝那些茶?”她急切地问。
顾言深眼神一凝,缓缓点了点头。
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涛骇浪。
林薇的“意外”前频繁接触陈墨,顾言深长期依赖他的“咨询”和药物,那份致命的遗嘱附加条款,据说也是林薇父亲在世时,在陈墨的“专业建议”下添加的!时间点,动机,手段……陈墨那张温文尔雅、令人信赖的专业面孔,在他们心中彻底崩塌。
一天清晨,她站在巨大的浴室镜前洗漱,水流哗哗作响。她习惯性地看向镜中的“林薇”——那张精致却带着骄纵底色的脸。然而,这一次,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不同。
镜中人的眼角……似乎比之前更柔和了一些?少了几分林薇那种凌厉的刻薄感。她凑近镜子,仔细端详。
更让她心惊的是,原本顺直服帖的发梢,竟然出现了一点点极其细微的、不听话的自然卷曲!就像她原本的发质!
镜中的脸,正悄然发生着微妙的改变,越来越趋向于……林晓自己!
这个发现让她既惊骇又茫然。她是谁?这个身体……难道真的在回应她的灵魂?
一次激烈的争执(林晓故意模仿林薇的脾气摔碎了一个花瓶,为了试探顾言深和仆人的反应),巨大的情绪波动后,她脱口而出:“烦死了!都别管我!”这句发泄带着她原本世界的口音和语气,更关键的是,她喊出了自己从小到大的小名——“晓晓!”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站在一旁正准备收拾碎片的顾言深动作猛地一顿!他倏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射向林晓,带着震惊和前所未有的探究:“你刚才……说什么?”
林晓瞬间僵住,脸色煞白!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她。她慌忙别开脸,强装镇定地掩饰:“什么说什么?我说让你们都滚开!别在这里碍眼!”她用林薇的骄纵语气吼道,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顾言深没有再追问,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她,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困惑、难以置信……最后,仿佛拨开迷雾看到一丝微光的亮色。
他没有拆穿她拙劣的掩饰,只是沉默地示意佣人清理现场,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信任的建立需要一个契机,一次共同的危机。
陈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或者只是单纯地想要加速他的计划。
一次看似寻常的、在顾家花园举办的露天音乐酒会上,林晓穿着华美的礼服,挽着顾言深的手臂,在宾客间周旋。
一个侍者端着托盘匆匆走过,不知是被人撞了一下还是脚下不稳,整个托盘连带着好几杯香槟,猛地朝着林晓的方向倾倒下来!
惊呼声四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站在林晓身侧的顾言深反应快得惊人!
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将林晓往自己怀里用力一带,同时迅速侧身,用自己的半边身体完全挡住了倾泻而下的酒液!
冰冷的香槟瞬间泼洒在顾言深昂贵的西装外套和衬衫上,玻璃杯碎裂在他脚边。酒液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
“啊!对不起!顾先生!林小姐!对不起!”侍者吓得面无人色,连连道歉。
林晓被他紧紧护在怀里,毫发无伤,鼻尖充斥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和浓重的酒香。
她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顾言深低头看来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丝毫被弄脏衣物的恼怒,只有浓浓的关切和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紧张?
“没事吧?”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安抚的力量。
林晓在他怀里,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同样急促的心跳。这不是演戏。这是他在危险降临时的本能反应——保护她。
酒会草草结束。顾言深带着林晓,没有回主宅,而是穿过一条隐蔽的、爬满藤蔓的碎石小径,来到了老宅花园深处一座几乎被遗忘的玻璃花房。
这里与主花房的奢华不同,显得有些陈旧,却更加静谧温暖,里面培育着一些罕见的、散发着奇异幽香的白色花朵(正是林晓梦境中的花!)。
阳光透过有些模糊的玻璃顶棚洒下,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这里……是我母亲留下的。”顾言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和疲惫。
他脱下被酒液浸湿的外套,随意搭在藤椅上。
他走到一个角落,从一堆园艺工具后面,拖出一个蒙尘的旧木盒。
林晓的心提了起来。
顾言深打开盒子,里面没有珠宝,只有一些旧物。他拿出一个厚厚的、封面是浮夸亮片的日记本,和一个牛皮纸信封。他将日记本递给林晓。
林晓犹豫了一下,翻开。
里面的字迹张扬跋扈,充满了怨毒和刻薄。是林薇的日记!
“……顾言深那个假清高的伪君子!看着就恶心!要不是为了爸爸的遗产,谁要嫁给他?”
“……陈医生说的对,婚前意外身亡?这主意真不错。只要计划周密,顾言深那个蠢货就是最好的替罪羊!财产?哼,他拿得到也得有命花……”
“……烦死了!所有人都盯着我!都在等着看我笑话!我恨这一切!都是假的!我恨这个身份!恨这张脸!我到底是谁?……”
字里行间充斥着对顾言深的厌恶、对财产的贪婪算计(与陈墨的合谋),更触目惊心的是那种深入骨髓的自我厌弃和身份困惑——“都是假的”、“我恨这个身份”、“我到底是谁?”。
林晓看得遍体生寒。原主林薇,本身就是一个被金钱、扭曲心理和身份焦虑折磨的可怜又可恨的灵魂!
顾言深又从信封里抽出一张有些模糊的偷拍照片。
照片上,是林薇和一个男人在某个隐蔽咖啡厅的角落低声交谈。那个男人穿着考究的西装,侧脸温文尔雅,嘴角带着一丝掌控全局的微笑——正是陈墨!
“我接近‘她’,”顾言深的声音在寂静的花房里响起,带着一种卸下伪装的疲惫和坦诚,“最初只是为了查明她突然转变(指林薇前期对婚约的抗拒到后期的‘接受’)的原因,以及……那份遗嘱。”他指了指照片上的陈墨,“是他,在林薇父亲病重时,以‘保障林薇未来安全’为由,建议添加了那条婚前意外身亡的条款。我当时……并未深想其中的险恶。”他看向林晓,眼神复杂,有愧疚,有后怕,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确认。
他向前一步,在漂浮着白色花瓣幽香的暖阳里,坚定地握住了林晓冰凉的手。他的手温暖而有力,传递着不容置疑的信任。
“但现在,我相信你不是‘她’。”他的目光深邃如同星空,紧紧锁住她的眼眸,仿佛要穿透一切伪装,直抵灵魂深处,“无论你是谁,来自哪里,我只知道一件事——”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沉重地敲在林晓的心上:
“我梦里想守护的、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人,是你。”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确认和最坚定的选择。
林晓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长久以来的恐惧、伪装、孤独和身份的迷失,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反手紧紧回握住顾言深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泪水滑落,声音哽咽却异常清晰:
“我也是。”
在旧花房浮动的暖阳与幽香中,在陈墨阴影的笼罩下,两个被梦境和阴谋缠绕的灵魂,正式结盟。目标只有一个:找出陈墨的罪证,活下去!
5
林晓和顾言深之间形成了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
为了迷惑陈墨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他们开始在人前刻意表演“关系恶化”。
一次家庭晚餐,气氛沉闷。顾言深刚替林晓拉开椅子,她却猛地将手包摔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吓得旁边的佣人一哆嗦。
“别碰我!”林晓尖着嗓子,模仿着林薇日记里那种刻薄的腔调,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看见你就倒胃口!装什么体贴?虚伪!”她故意将面前的汤匙拨弄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叮当声。
顾言深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覆上一层寒冰。他冷冷地扫了林晓一眼,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被冒犯的怒意和冰冷的疏离。“林薇,”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压抑着怒火,“注意你的言行!”
“我的言行?”林晓嗤笑一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管得着吗?这婚我早就不想结了!看着你这张假惺惺的脸我就恶心!”她抓起手包,故意用肩膀狠狠撞开顾言深,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餐厅,留下满室死寂和佣人们惊惶的低垂目光。
张伯站在角落阴影里,眉头紧锁,镜片后的目光在愤怒离去的林晓和站在原地、浑身散发着慑人寒气的顾言深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疑惑和忧虑。
暗地里,林晓则利用“林薇”的身份和财富,冒险接触孙律师。
她约见这位精明谨慎的律师,借口是“咨询婚前财产公证事宜,毕竟经历了上次意外,心有余悸”。
在顾氏集团旗下高级会所的私密包厢里,林晓穿着价值不菲的套装,努力扮演着一个经历“意外”后变得多疑、想要掌控一切的富家千金。
“孙律师,那份遗嘱……我父亲当时,真的完全是他自己的意思吗?”林晓搅动着杯中的咖啡,状似随意地问,指尖却微微发颤,“我总觉得……特别是那条附加条款,有点太……嗯,太为我‘考虑’了?”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孙律师,试图捕捉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异常。
孙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表情滴水不漏,带着职业化的严谨:“林小姐,遗嘱的订立过程完全合法合规。林老先生当时意识清醒,所有条款都是在他深思熟虑后亲自确认签署的。至于附加条款,林老先生确实提到过,是出于对您未来安全的考量,由专业人士提出的合理建议。我们律所只对法律文件的合法性和执行负责。”他巧妙地避开了“专业人士”的具体指向,但林晓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专业人士”就是陈墨!
孙律师是陈墨利用规则的重要棋子,撬开他的嘴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与此同时,顾言深则利用他的资源和手段,暗中调查陈墨的底细。
他派了最信任、口风最紧的人,追踪陈墨的行踪,调查他名下隐秘的产业和资金流向,重点是他那些“特制药物”的来源。
线索最终指向了城郊一家挂着“生物科技研究所”招牌、却门禁森严的小型机构。顾言深亲自潜入外围探查过,那里弥漫着一种冰冷的、非医疗场所该有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清冽的薄荷味。
陈墨的实验室!很可能就是他调配那些控制人心智的药物的巢穴!
陈墨显然不是易于之辈。林晓和顾言深在明面上的“反目”或许暂时麻痹了他,但他们暗中的动作,尤其是顾言深对实验室的探查,很可能触碰了他的神经。
他失去了耐心,或者说,林晓这个“变量”带来的不可控性,让他决定提前收网,制造一场更盛大、更“完美”的终结。
机会很快到来。
顾家老宅一年一度的慈善晚宴,名流云集,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水晶吊灯的光芒璀璨夺目,乐队演奏着优雅的旋律。
林晓穿着曳地的礼服,强颜欢笑地周旋在宾客间,时刻警惕着陈墨的身影。
顾言深则在不远处,与几位商界要人交谈,目光却不时地扫过全场,带着不易察觉的冷冽。
晚宴进行到高潮,宾客们纷纷移步舞池或露台。
陈墨如同幽灵般出现在林晓附近,他端着一杯香槟,笑容儒雅依旧,眼神却深不见底。
“林小姐今晚真是光彩照人。”他微笑着靠近,身上那股清冽的薄荷气息若有似无地飘来,“只是……看起来似乎有些心事?需要聊聊吗?”
林晓心中警铃大作,正要找借口脱身,一个侍者走到顾言深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顾言深脸色微变,对身边的人略表歉意,便跟着侍者匆匆朝宴会厅侧后方、通往老宅内部的一条走廊走去。那方向……似乎是张伯处理杂务的小休息室?
陈墨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他状似无意地对林晓说:“言深最近似乎压力很大?刚才看他脸色不太好。唉,这偌大的家业,也难为他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
林晓心中疑窦丛生,顾言深刚才离开时的表情确实有些凝重。
她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也朝着那条走廊走去。走廊光线较暗,铺着厚地毯,消弭了脚步声。
走到一扇虚掩的门前(正是张伯休息室隔壁的一个小储物间门口),里面隐约传来顾言深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但几个关键词却如同冰锥刺入林晓的耳中:
“……棋子……最后的价值……”
“……遗嘱生效……就解脱了……”
“……她必须消失……”
林晓如遭雷击,浑身冰冷!是顾言深的声音!他在说什么?棋子?消失?遗嘱生效?巨大的背叛感和恐惧瞬间将她吞噬!难道之前的结盟、那些守护的眼神、那些信任的话语……全都是假的?他终究还是选择了遗产?选择了和陈墨合作除掉她?!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林晓吓得几乎跳起来,猛地回头,对上陈墨那双隐藏在镜片后、带着悲悯又诡异笑意的眼睛。“唉,”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蛊惑,“听到了?这就是现实,林小姐。有些人,天生就是演员。梦境再美,终究是虚幻。你的存在,挡了太多人的路……”
林晓脑中一片混乱,巨大的打击让她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对顾言深的怀疑、对陈墨的恐惧、对自身处境的绝望交织在一起。
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陈墨搭在她肩上的手传来,让她浑身僵硬。
就在这时,宴会厅那边似乎传来一阵骚动,音乐声也变了调,夹杂着几声惊呼。
陈墨微微侧耳,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得逞的精光。“好像出事了?言深那边?”他“担忧”地说,随即自然地揽住林晓僵硬的肩膀,“别怕,跟我来,这边有条近路去后面看看,避开人群。”他半强迫地带着她,走向走廊深处一扇不起眼的、通往老宅废弃区域的侧门。
林晓如同木偶般被陈墨带着走,脑中反复回响着刚才听到的顾言深的话,心如死灰,甚至忘记了挣扎。
她没看到,在她被陈墨带着拐入黑暗的走廊深处时,顾言深正一脸阴沉地从张伯的休息室出来,手里拿着一份关于陈墨实验室近期异常资金流动的机密文件。
他刚才只是在对张伯说:“那个‘棋子’(指陈墨)蹦跶不了多久了,他以为他掌控一切?哼,等遗嘱的事情彻底解决(指证明其非法),他就该消失了!这个隐患必须尽快处理掉!”他口中的“她必须消失”,指的是陈墨!
而林晓听到的,是陈墨利用某种精巧的电子设备,提前录制并剪辑的顾言深的声音片段,通过藏在储物间的微型扬声器播放出来的!这是击溃林晓心理防线的致命一击。
老宅的废弃西翼,如同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这里曾是佣人房和储藏区,后来电路老化被弃用,堆满了蒙尘的旧家具、废弃的建材和干燥易燃的包装材料。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腐朽木头的气味。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被关上,落锁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林晓猛地从浑噩中惊醒,意识到自己身处绝境!她惊恐地转身:“你干什么?!”
昏暗的光线下,陈墨脸上的儒雅和悲悯荡然无存。他慢条斯理地摘下了金丝眼镜,用丝帕仔细擦拭着,嘴角勾起一个扭曲而狂热的笑容,眼神如同盯着猎物的毒蛇,闪烁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芒。
“干什么?”他轻笑出声,声音在空旷的废弃楼层里回荡,带着一种病态的愉悦,“当然是……完成我的作品,林小姐。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你?”他向前一步,皮鞋踩在厚厚的灰尘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作品?”林晓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退无可退,声音因恐惧而发颤。
“是啊,最完美的作品!”陈墨张开双臂,像个沉醉的艺术家,“顾言深!他是我见过最完美的灵魂!孤独、痛苦、深沉……像最深邃的寒潭,像最沉寂的黑夜!”他的眼神变得狂热,“只有极致的痛苦,才能淬炼出灵魂最纯粹、最永恒的美!失去挚爱,求而不得,永恒的哀伤和孤独……这才是他应该有的样子!这才是最震撼人心的艺术!”
他逼近林晓,脸上是纯粹的、令人胆寒的痴迷:“而你!你这个突然出现的‘变量’!你这个该死的‘温暖’!你想用你那廉价的感情去填补他的空洞?你想把他从无边的痛苦深渊里拉出来?你毁了我的作品!你让他变得……平庸!”他猛地拔高声音,尖利刺耳。
“疯子!你是个疯子!”林晓浑身发抖,终于明白了他扭曲的动机。不是为了钱,是为了他那变态的“美学”!
“疯子?”陈墨哈哈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废弃楼层里回荡,如同夜枭的啼鸣,“也许吧!但艺术,从来都是疯狂的!”他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快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质的、造型精美的打火机。“看啊,多么美的火焰!”他“啪”地一声点燃火苗,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扭曲的脸庞,“它将吞噬一切杂质!将我的作品……推向他最终的、完美的归宿——永恒的、失去你的痛苦深渊!”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燃烧的打火机,扔向了墙角堆积如山的、干燥的废弃包装泡沫和碎木料!
“不——!”林晓凄厉的尖叫被淹没在瞬间腾起的、贪婪的火焰爆燃声中!
轰——!
火舌疯狂地舔舐着墙壁、木梁、废弃的家具,浓烟滚滚,热浪如同海啸般扑面而来!火光将陈墨那张狂笑的脸映照得如同地狱恶鬼!
他最后看了一眼被火海迅速包围的林晓,毫不犹豫地转身,迅速退出了铁门,并从外面用粗大的铁链将门死死锁住!
“好好享受吧!这为你的‘爱情’准备的……盛大葬礼!”他癫狂的笑声隔着厚重的铁门传来,随即是迅速远去的脚步声。
“开门!放我出去!救命啊!”林晓扑到滚烫的铁门前,绝望地拍打着,嘶喊着。
浓烟呛入她的口鼻,引发剧烈的咳嗽,视线迅速被烟雾模糊。火焰蔓延的速度快得惊人,灼热的气浪烤得她皮肤生疼,华丽的礼服下摆瞬间被窜起的火苗燎到,发出焦糊味!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难道一切就要在这里结束?被一个疯子为了所谓的“艺术”而烧成灰烬?
就在林晓被浓烟呛得几乎窒息、意识开始模糊之际,铁门外传来了沉重的撞击声!
“砰!砰!砰!”还有男人压抑着焦急和暴怒的嘶吼:“林晓!你在里面吗?林晓!”
是顾言深!
他冲破了陈墨利用环境(如点燃特殊熏香)诱发的那短暂混乱和恐慌状态!他循着踪迹,在浓烟弥漫的废弃区域找到了这里!
“顾……言深……”林晓用尽最后的力气回应,声音嘶哑微弱。
“退后!离门远点!”顾言深在外面怒吼着。接着是更猛烈的、用重物撞击铁门的巨响!铁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锁链异常坚固,一时难以撞开!
火势已经失控!整个废弃西翼如同一个巨大的熔炉!天花板上的木梁被烧得噼啪作响,带着火焰的碎块开始坠落!浓烟滚滚,氧气迅速消耗!林晓被热浪和浓烟逼得连连后退,蜷缩在唯一一块尚未被大火完全吞噬的墙角,死亡的冰冷感已经蔓延到四肢百骸。
“轰隆!”一声巨响!一根燃烧的巨大横梁带着万钧之势,砸落在林晓和铁门之间,彻底阻断了通路!火焰如同巨兽般隔开了两人!
“走啊!你快走!”林晓用尽力气嘶喊,泪水被瞬间烤干,“别管我!门打不开了!走——!”
就在这生死绝境,时间仿佛凝固了。梦境与现实,守护与绝境,在此刻轰然交融!无数个梦境碎片——迷雾花园里的守护、混乱中的挡刀、钢琴旁的温暖、露台上的试探、旧花房里的誓言——如同走马灯般在两人脑海中疯狂闪现!
强烈的、超越生死的意念在他们心中疯狂滋长!要活下去!和眼前这个人一起活下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这里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不再恐惧,不再绝望。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火墙外那个身影,嘶声喊出了那句在心底盘旋了无数次的话:
“你说过……梦里看不清……”浓烟呛得她剧烈咳嗽,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现在……你希望我是谁?!”
火墙外,顾言深撞击的动作猛地一顿!他猛地转身,在周围寻找着什么。目光锁定在几步外墙角一个废弃的、沉重的铸铁花架!
他用尽全身力气,扛起那沉重的花架,朝着林晓所在位置的那堵厚实的、被火焰包裹的砖墙——不是铁门——狠狠撞去!
“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墙壁被撞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灼热的气浪和浓烟瞬间找到了出口。
顾言深被反冲力震得踉跄后退,他丢掉变形的花架,毫不犹豫地冲进火海,冲向那个蜷缩在角落的身影!
他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紧紧地、紧紧地护在怀里,用自己宽阔的后背抵挡着身后不断坠落的燃烧物和汹涌的热浪!
“走!”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嘶吼,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
林晓被他半抱半拖着,跌跌撞撞地冲到安全走廊的墙壁豁口!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火海的一刹那,一根燃烧的粗大横梁发出断裂声,带着熊熊烈焰,朝着他们的头顶轰然砸落!
顾言深瞳孔骤缩!他几乎是凭借本能,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将怀中的林晓向前狠狠一推!
“啊!”林晓惊叫着扑倒在豁口外的走廊地面上。
而顾言深,因为用力推她,自己失去了平衡,慢了半拍!那根燃烧的巨梁,带着毁灭的气息,擦着他的后背重重砸落在地!火星和滚烫的木屑如同暴雨般溅射在他身上!
“顾言深——!”林晓尖叫着想要爬回去。
“别过来!”顾言深嘶吼着,后背传来皮肉烧灼的剧痛,但他咬着牙,借着巨梁砸落的冲击力,猛地向前一个翻滚!
他滚出了火海!滚到了林晓身边!
“快走!这里要塌了!”顾言深忍着剧痛,抓住林晓的手臂,拖着她踉跄地沿着走廊向安全区域奔跑。
身后,是彻底化为火海的废弃西翼,天花板在烈焰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不断有燃烧的碎片坠落!
当他们终于冲出浓烟弥漫的走廊,冲进主宅相对安全的区域时,刺耳的消防车警笛声由远及近!张伯带着一群惊魂未定的佣人和闻讯赶来的宾客,正焦急地守在外面。
“少爷!林小姐!”张伯看到两人浑身焦黑、狼狈不堪地冲出来,尤其是顾言深背后那一片还在冒着烟的、触目惊心的烧伤痕迹,老脸瞬间煞白。
“抓住陈墨!”顾言深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厉声嘶吼,声音因吸入了大量浓烟而沙哑不堪,“别让他跑了!”
话音未落,混乱的人群外围传来一声惊叫和打斗声!是陈墨!他本想趁乱从后门溜走,却被早有防备的张伯安排的人堵了个正着!他疯狂地挣扎着,脸上再不复平日的儒雅,只剩下扭曲的狰狞和失败后的狂怒:“放开我!你们懂什么!那是艺术!是最伟大的……”
“砰!”一名保安毫不客气地用警棍将他击倒在地,迅速制服。
顾言深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剧烈的疼痛和窒息感瞬间淹没了他。他眼前一黑,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直直向前倒去。
“顾言深!”林晓尖叫着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他倒下的身体。
6
顾言深后背的二级烧伤和吸入性损伤需要时间恢复。他趴在VIP病房的病床上,裸露的后背缠满了洁白的纱布。
林晓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了水,湿润他干裂的嘴唇。
她的手指拂过他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张伯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神色复杂,但看向林晓的目光里,那份长久以来的审视和疑虑,终于被一种深深的敬意和温和所取代。
“少爷,林小姐。”张伯的声音压得很低,“警方那边有结果了。陈墨对他利用专业身份对您和……已故的林薇小姐进行精神干预、药物控制,以及教唆谋杀、纵火谋杀未遂等罪行供认不讳。证据链完整。孙律师……在得知遗嘱附加条款是陈墨利用林老先生病重神志不清时诱骗添加的、并存在非法利益输送后,已经同意配合,那份条款被判定无效。”他将文件放在床头柜上,顿了顿,看向林晓,“林薇小姐的遗产……将按照法定程序重新处理。”
尘埃落定。笼罩在头顶的阴霾终于散去。
顾言深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静静地看着林晓。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床边的手。
阳光温暖而宁静。林晓看着顾言深,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疲惫却真实的笑容。
“都结束了。”她轻声说。
顾言深凝视着她。
她的眼神清澈明亮。这张脸,既不是当初那个怯懦的林晓,也不是骄纵的林薇,而是融合了所有经历、独属于现在的她。
顾言深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眼下淡淡的青色,那是连日守护留下的痕迹。他的目光深邃而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轻声问:
“林晓?还是……林薇?”
林晓微微一怔,随即笑了。那笑容如同拨云见日的暖阳,坦然而坚定,带着一种终于找到归宿的宁静。她回握住他的手,温暖而有力。
“是梦里的那个人,”她的声音清晰而平静,“也是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
名字、身份、来历……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是那个在迷雾花园中被他守护的灵魂,是此刻握着他的手、共享这片宁静阳光的爱人。
顾言深也笑了,深邃的眼眸里漾开暖意。他微微用力,将她拉近。
林晓顺从地俯下身,两人的额头轻轻相抵。温热的呼吸交融,无声地诉说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失而复得的珍惜,以及那份超越了梦境与现实、生死与身份的、牢不可破的羁绊。
窗外,阳光正好,新的一天刚刚开始。
数月后。
顾家老宅的花园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与美丽。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宽敞明亮的画室。空气中漂浮着松节油和颜料清新的气息。
林晓穿着舒适的棉麻长裙,坐在画架前。画布上,顾言深俊朗的侧脸轮廓已然清晰,深邃的眼眸凝视着画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笑意。
背景并非写实的书房或花园,而是被巧妙地融合了梦境中的迷雾花园与现实光影的斑驳,虚虚实实,如同他们共同走过的路。
画笔在她手中流畅地移动,为画中人的唇线添上最后一抹温暖的色调。阳光落在她的发梢,那自然的卷曲泛着柔和的光泽。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顾言深端着一杯氤氲着热气的咖啡,走到她身后。他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羊绒衫。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咖啡轻轻放在她手边的矮几上,然后俯下身,自然而亲昵地从身后环抱住她,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发顶。温暖坚实的怀抱驱散了画室里一丝初秋的凉意。
林晓放松地靠进他的怀里,放下画笔,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心感。她拿起那杯温热的咖啡,满足地啜饮了一小口。
“画完了?”顾言深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嗯。”林晓轻轻应了一声,将头靠在他的颈窝,像一只餍足的猫。
画室里一片静谧,只有阳光在画布上缓慢移动的声音。现实安稳,岁月静好,再无迷梦惊扰。
顾言深收紧了环抱着她的手臂,低下头,温热的唇轻轻印在她的发顶。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促狭的温柔,轻轻问道:
“今晚……会做个好梦吗?”
林晓在他怀里转过身,仰起脸,清澈的眼眸里倒映着他盛满爱意的脸庞。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他英挺的眉骨,唇角扬起一个温暖而明媚的弧度,声音带着全然的笃定和幸福:
“有你在……”
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了吻他的唇角,笑容如同窗外最灿烂的阳光:
“梦里梦外,都是好觉。”
窗外,秋日的晴空湛蓝如洗,几只洁白的鸽子振翅飞过,留下悠长的哨音。崭新的生活画卷,在他们脚下徐徐铺展,坚实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