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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7-07 02:24:52

精选章节

第一次见到李霞,她只用一句话就击碎了我的尊严:“先生,你的体脂率,比我们健身房成立时间还长。”

为了报复,我花光积蓄买了她最贵的私教课。

三个月后,她喘着气压在我身上调整器械,汗水滴进我嘴里:“今天加练腹肌撕裂……你心跳太快了。”

那晚我撞见她的秘密——VIP室里,老板的手正滑向她大腿。

“辞职吧,我养你。”我把银行卡拍在更衣室桌上。

她笑着用卡片划过我胸口:“王先生,你连自己都养不活。”

直到我在拳击台上打趴骚扰她的前男友,她突然扯住我绷带:“现在,换我养你。”

(一)

电梯门滑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汗水和廉价香薰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像一记闷拳砸在王波的鼻腔上。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胃里那点没消化干净的午饭也跟着翻搅了一下。眼前的景象被巨大的落地玻璃分割,里面是另一个世界:金属器械闪烁着冷硬的光泽,撞击声、嘶吼声、还有节奏强劲到仿佛能震动地板的音乐嗡嗡地混在一起,构成一种近乎狂热的噪音。玻璃上贴满了肌肉贲张的人像海报,那些夸张的线条和油亮的皮肤,像是对他无声的嘲讽。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这件因为久坐和洗衣次数过多而有些松垮变形的灰色T恤,以及那顶为了遮掩日渐稀疏的头顶而几乎焊死在头上的棒球帽,一种格格不入的局促感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女友刘玉婷发来的微信。他不用看也知道内容,无非是“晚上几点回来?”“记得买点水果”之类的例行公事。文字本身没什么温度,但在这个嘈杂陌生的环境里,却意外地让他感到一丝熟悉的、带着点疲惫的安稳。

“妈的,来都来了。”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某种认命。他深吸了一口那浑浊的空气,鼓足勇气,迈开步子,向那个喧闹的“战场”入口走去。

前台是个扎着高马尾、笑容甜美得有些职业化的年轻姑娘。王波报出自己预约的名字和时间,声音干涩。

“好的,王波先生,请稍等,您的私教马上就来。”姑娘的声音清脆悦耳。

王波胡乱点点头,眼神不安地四处瞟着。目光扫过一台巨大的跑步机,一个穿着紧身运动背心的女人正在上面狂奔,汗水顺着她小麦色的脖颈流下,在锁骨处汇聚成一小片亮晶晶的水洼。旁边力量区,一个壮硕如山的男人正发出低沉的嘶吼,将沉重的杠铃一次次推举过头顶,鼓胀的肌肉纤维清晰可见,每一次发力都带着一种原始的力量感。王波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软绵绵的肚子,那里正温顺地贴着皮带扣。一阵莫名的燥热涌上来,他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巨人国的侏儒。

就在他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难时,一阵清脆的高跟鞋敲击地砖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韵律感,轻易地穿透了健身房的喧嚣,直直地敲在他的耳膜上。

他循声望去。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一个身影从器械区的阴影里走出来,走进了前台顶灯投下的那片光晕里。首先闯入视野的是一双包裹在黑色亮面紧身裤里的腿,线条流畅而有力,每一步都踩得极稳,带着一种猎豹般的优雅和蓄势待发的张力。视线向上,是收束得惊人的腰肢,再往上,是一件火红色的露脐运动背心,紧紧包裹着饱满起伏的曲线。那红色,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灼得人眼睛发烫。

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泛着一层运动后的细腻光泽。一头浓密的栗棕色长发被利落地挽成一个高髻,露出修长优美的天鹅颈和一张……极具侵略性的脸。五官明艳得近乎锐利,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极深的琥珀色,此刻正带着审视的、饶有兴味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他身上。她的嘴角天生微微上翘,即使面无表情,也仿佛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弄。

王波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周围那些金属撞击声、嘶吼声、震耳的音乐声,瞬间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整个世界似乎都聚焦在这个向他走来的女人身上。

她停在他面前,距离近得王波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汗味,并不难闻,反而混合着一种清爽的、像是薄荷与青草的气息。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毫不客气地从他那顶遮遮掩掩的棒球帽,扫过他松弛的脸颊,滑过微微凸起的肚腩,最后落在他那双因为紧张而微微内八的脚尖上。

那目光,冷静、专业,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评估意味。

“王波?”她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尾音微微拖长,有种懒洋洋的磁性。

王波喉咙发紧,只能僵硬地点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含糊不清的“嗯”。

她微微歪了下头,脸上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加深了。她随意地伸手,从前台姑娘递过来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动作流畅得像在弹钢琴。她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涂着透明的亮油。

“嗯……”她垂眸,目光快速扫过那张纸——王波猜那是他填的体测初表或者健康问卷。她的视线在某个地方停顿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然后,她抬起了头。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再次锁定王波,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于胸的、带着点玩味的笑意。她红唇轻启,清晰而平稳地吐出一句话,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扎进王波最脆弱的自尊心:

“先生,”她微微向前倾身,那火红的背心领口处,惊心动魄的沟壑若隐若现,一股混合着汗水和独特体香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王波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你的体脂率,”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在他腰间软肉上轻轻一点,如同蜻蜓点水,却带着千钧之力,“比我们健身房成立的时间还要长呢。”

轰!

王波感觉一股滚烫的血猛地冲上头顶,脸颊瞬间烧了起来,连耳朵根都热辣辣的。棒球帽下的头皮一阵发麻,细密的汗珠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周围的世界似乎扭曲了一下,那些器械的轰鸣、旁人的目光,仿佛都带着刺,密密麻麻地扎在他身上。他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扔在聚光灯下,无处遁形。

羞耻!巨大的、排山倒海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他。他活了**十年,第一次被人用如此精准、如此刻薄、如此……无法反驳的方式,彻底撕碎了那层摇摇欲坠的遮羞布。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辩解,甚至想骂人,但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只能发出一点无意义的“嗬嗬”声。

李霞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嘴角那抹笑意加深了,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她姿态优雅地将那张表格递还给前台姑娘,然后重新看向王波,仿佛刚才那句诛心之言不过是句平常的问候:“我是李霞,你的私教。跟我来吧,我们先做个体测,看看你这块‘顽石’,”她故意顿了顿,眼神在他身上又溜了一圈,“需要从哪里开始雕琢。”

她转身,高跟鞋清脆地敲击地面,那火红的身影摇曳生姿,朝着体测室的方向走去。那背影,像一面胜利的旗帜,张扬地嘲笑着他的狼狈。

王波僵在原地,血液还在太阳穴突突地跳,巨大的羞辱感像藤蔓一样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周围的一切声音似乎都扭曲变形了,器械的撞击声像是刺耳的嘲笑,旁人投来的目光都带着无声的鄙夷。李霞那句轻飘飘的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

“比健身房成立时间还长……”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住了那股想要立刻转身逃跑的冲动。不行!不能逃!就这么灰溜溜地跑了,岂不是坐实了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岂不是让那个眼高于顶的女人更加得意?

一股邪火,混合着被彻底点燃的、近乎偏执的屈辱感,在他胸腔里熊熊燃烧起来。烧掉了他原本仅存的那点犹豫和胆怯。

他抬起头,死死盯着李霞即将消失在拐角的火红背影。那抹红色,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惊艳,而是挑衅,是战书!

“好,很好。”王波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低哑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猛地迈开脚步,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大步追了上去。脚步沉重,踏在地板上咚咚作响,每一步都像是在宣泄着无处安放的怒火。

体测室里光线明亮,冰冷的器械泛着金属特有的光泽。李霞姿态闲适地靠在一台仪器旁,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走进来。她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羞辱从未发生过。

“躺上去。”她下巴朝一台体测仪点了点,语气平淡得像在指挥一件物品。

王波没说话,绷着脸,动作僵硬地按照指示躺下。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T恤传来,让他打了个激灵。仪器启动,发出低沉的嗡鸣。金属探头带着凉意扫过他的身体,屏幕上的数字飞快跳动。

李霞站在仪器旁的操作屏前,手指偶尔点触一下屏幕,目光专注地看着那些不断变化的数据。她的侧脸线条在冷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利落。

“身高一米七五,体重八十六公斤……”她平静地报着数据,声音毫无起伏,体脂率……嗯”她微微侧过头,目光斜睨着躺在仪器上、脸色铁青的王波,“脂肪主要堆积在腰腹和内脏,典型的‘苹果型’,心血管疾病的高危人群。基础代谢偏低,肌肉量严重不足,尤其是下肢和核心……”

每一个数据,每一个名词,都像一把小锤子,精准地敲打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尤其是那体脂率,仿佛一个鲜红的耻辱印记,被仪器冰冷的蓝光映照得无比刺眼。王波紧闭着眼,胸口剧烈起伏,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安静的体测室里回荡。羞耻和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数据读取完毕,嗡鸣声停止。

李霞直起身,走到王波身边。他睁开眼,正好对上她俯视下来的目光。那目光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职业化的审视,但在王波此刻的解读里,却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怜悯和讥诮。

“好了,王先生,”她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你的身体状况……不太乐观。想要达到健康标准,需要付出相当大的努力。而且,考虑到你的年龄和基础代谢状况,这个过程可能会比较漫长和痛苦。”她顿了顿,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现在,我们来谈谈训练计划。我建议你从最基础的体能恢复开始,配合严格的饮食控制……”

王波猛地从体测仪上坐了起来。动作太快,眼前一阵发黑。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死死地盯着李霞那张明艳却冷漠的脸。

“多少钱?”他打断她,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

李霞似乎有些意外,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嗯?”

“你的课!”王波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颤抖,“最贵的!包月那种!多少钱?!”

体测室里瞬间安静得可怕。只有王波粗重的喘息声和李霞指间电子笔轻轻敲击平板边缘的细微声响。她琥珀色的瞳孔清晰地映出他此刻扭曲涨红的脸,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却又走投无路的困兽。

李霞的目光在王波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难以捕捉的东西,快得像错觉。随即,她恢复了那种职业化的、带着点疏离的平静。

“最贵的包月私教课?”她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普通订单,“‘巅峰塑形’套餐,一对一专属指导,每周五节课,包含精准营养配餐和全天候线上答疑。”她报出一个数字。

那个数字清晰地钻进王波的耳朵里,像一颗冰锥,瞬间刺穿了他被愤怒和屈辱烧得滚烫的神经。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上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这个数字,几乎是他这个月工资的全部!是他省吃俭用、打算给刘玉婷买个像样生日礼物的预算!是他计划了好几个月、准备用来交房租押金的那笔钱!

空气凝固了。巨大的数字带来的冰冷现实,和他胸腔里那团熊熊燃烧的屈辱之火猛烈地碰撞在一起,让他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濒临窒息的惨白。

李霞静静地等着,脸上没有任何催促或鄙夷的表情,只是那样平静地看着他。这种平静,在此刻的王波看来,比任何嘲讽都更伤人。它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看吧,我说什么来着?你连这点钱都拿不出,还谈什么改变?你根本负担不起改变的成本,你只配继续当那个体脂率超标的可怜虫!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狠狠噬咬着他的心脏。那一瞬间,女友刘玉婷略带疲惫和失望的眼神、同事们偶尔飘来的微妙目光、还有李霞那句刻骨铭心的嘲讽,混杂着眼前这个天文数字,在他脑海里轰然炸开!

“刷卡!”

两个字,像两颗子弹,从王波紧咬的牙关中迸射出来。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动作粗暴地抽出一张银行卡,看也不看上面的余额,狠狠地、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拍在冰冷的体测仪金属台面上!

“啪!”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李霞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她垂眸,看了一眼那张被用力拍在金属台面上的、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银行卡,又缓缓抬起眼,视线落在王波那张因为极度激动和肉痛而微微扭曲、却又强撑着一股狠劲的脸上。

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玩味的、居高临下的嘲弄,而是一种……更深的、更难以捉摸的兴味。那笑容很淡,像投入深潭的一粒石子,只漾开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却让王波心头猛地一悸。

“成交。”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笃定。她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姿态优雅地夹起那张承载着王波一个月血汗和全部冲动的卡片,转身走向门口,火红的背影摇曳生姿。

“明天早上七点,”她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清冷得不带一丝情绪,“不准吃早饭。迟到一分钟,按放弃处理,费用不退。”

高跟鞋的清脆声响消失在走廊尽头。

王波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颓然跌坐回冰冷的体测仪上,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又看了看门口的方向,心脏还在狂跳,撞得胸腔生疼。一种巨大的、掏空般的虚脱感,伴随着一种更深的、不知是恐惧还是毁灭快感的战栗,席卷了他全身。

明天……七点……

他瘫坐在那里,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剩下李霞最后那个难以捉摸的笑容,和她那句冰冷的“费用不退”,反复回响。

(二)

第二天清晨六点四十五分,王波已经站在了“力美”健身房冰冷的玻璃门外。

天刚蒙蒙亮,城市尚未完全苏醒,街道空旷冷清。他裹紧了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抵御着深秋清晨的寒意。胃里空空如也,昨晚巨大的情绪消耗和即将到来的未知折磨让他几乎一夜未眠,眼下挂着浓重的乌青。口袋里那张被刷走了天文数字的银行卡,此刻轻飘飘的,却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大腿内侧。他反复咀嚼着李霞最后那句“费用不退”,像在给自己打一针强心剂——钱都花了,命搭进去也得练!

玻璃门内,灯光已经亮起。隔着门,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跑步机上热身。李霞换了一身深灰色的高强度运动内衣和紧身裤,勾勒出的曲线依旧惊心动魄,但少了昨日那抹火红的张扬,多了几分冷硬的专注。她步伐稳定,呼吸均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顶灯下闪着微光。整个空旷的场地里,只有她跑步的沙沙声和器械区隐约传来的电流嗡鸣。

王波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冷气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瞬。

李霞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到来,或者察觉了也懒得理会。她专注地跑着,眼神平视前方,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王波局促地站在跑步机旁,像个等待训话的小学生,她才微微侧过头,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一秒。

“挺准时。”她语气平淡,听不出赞赏,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外套脱了,热身。”

王波依言脱下外套,露出里面那件同样洗得发白的旧T恤。清晨的寒意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李霞从跑步机上下来,动作轻盈得像只猫。她随手抓起一条毛巾擦了下额角的汗,然后指了指旁边的空地。

“跟我做。动作要到位,激活身体。”

接下来的十分钟,对王波来说是一场笨拙而痛苦的表演。李霞的动作标准流畅,充满力量感。一个简单的弓步转体动态拉伸,她做起来行云流水,腰肢柔韧,核心稳定。轮到王波,却是东倒西歪,重心不稳,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软绵绵的肚腩随着动作滑稽地晃动。他憋红了脸,拼命想模仿她的样子,却总是不得要领。

李霞没有催促,也没有嘲笑。她只是站在一旁,双手抱胸,琥珀色的眼睛像精密的扫描仪,冷静地捕捉着他每一个错误发力点、每一个代偿动作。偶尔,她会用脚尖轻轻点一下他塌下去的腰:“核心收紧。”或者用手指戳一下他松弛下垂的肩膀:“肩胛骨下沉,别耸肩。”

她的触碰很短暂,带着运动后的微热,却像带着电流,每一次都让王波身体一僵,随即涌上更深的羞耻——不是因为触碰本身,而是因为她触碰的地方,无一不是他身体最软弱、最不堪的部位。

热身完毕,王波已经微微出汗,气息粗重,感觉比跑了个一千米还累。

“好了,”李霞拍了拍手,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开始今天的正式训练。先从最基础的开始,建立本体感觉,激活你沉睡的肌肉。”

她带着王波走到一片铺着厚厚地胶的区域,旁边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药球、几个看起来像厚垫子的东西,还有几根不同颜色的弹力带。

“平板支撑,一分钟。”李霞言简意赅,示范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姿势。身体绷直成一条线,从头到脚没有任何塌陷,小臂稳稳支撑,核心区域像一块坚硬的钢板。

王波学着她的样子趴下去,撑起身体。五秒钟,他的腰就开始不受控制地下塌,像一座即将垮塌的桥。屁股高高撅起,身体形成一个难看的倒V字。

“腰腹收紧!臀部夹紧!不要塌腰!”李霞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像鞭子抽打在他背上。

王波咬紧牙关,拼命想收紧那团根本不听使唤的软肉,憋得满脸通红,太阳穴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十秒钟,他的手臂开始剧烈颤抖,身体像筛糠一样晃个不停。

“坚持!”李霞的声音冰冷地砸过来。

二十秒,王波感觉自己的内脏都要从喉咙里挤压出来了,汗水像小溪一样从额头流进眼睛,火辣辣地疼。他大口喘着粗气,视线开始模糊。

“三十秒!”李霞的声音如同审判。

“噗通!”一声闷响,王波彻底瘫软在地,像一滩烂泥,脸埋在冰凉的地胶上,贪婪地呼吸着,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汗水迅速在他身下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手臂和腹部传来撕裂般的酸痛。

李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也没有丝毫同情。她只是抬腕看了看运动手表,淡淡地说:“核心力量几乎为零。休息三十秒,下一组。”

王波趴在地上,听着那冷漠的宣判,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他花了全部积蓄,不是为了来当众表演自己有多废物的!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李霞。

李霞似乎感受到了他目光中的怒火,她蹲下身,距离他很近。那股混合着汗水、薄荷与青草的气息再次袭来,但此刻王波只觉得刺鼻。她琥珀色的瞳孔清晰地映出他狼狈不堪、充满愤恨的脸。

“怎么?觉得委屈?”她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却比刚才的严厉更让人心头发冷,“觉得钱花了,我就该哄着你、捧着你了?王先生,这里是健身房,不是托儿所。你的身体不会因为你花了钱就自动变好。痛苦、汗水、甚至屈辱,都是你必须咽下去的燃料。想改变?”她的目光锐利如刀,在他软绵绵的腰腹处剐过,“就拿出点像样的东西给我看,别像个被戳破的气球,只会趴在地上泄气。”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王波心上。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怒吼,但看着她那双冰冷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是啊,趴在这里怨恨有什么用?除了证明她说的没错——他是个废物——还能证明什么?

一股更深的、混杂着不甘和某种被彻底点燃的、近乎自虐的决心,取代了单纯的愤怒。他猛地用手撑地,咬着牙,挣扎着重新撑起了身体。这一次,他不再去看李霞的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一小块地胶,用尽全身力气去收紧腹部,夹紧臀部,哪怕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李霞看着他那副咬牙切齿、拼尽全力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光芒,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开始计时。

接下来的训练,对王波而言,就是一场漫长而残酷的酷刑。

弹力带侧向行走:一根看起来不起眼的紫色弹力带套在膝盖上方,李霞要求他保持半蹲姿势,像螃蟹一样横着走。每一步都感觉大腿外侧的肌肉被强行撕裂开来,酸胀感直冲天灵盖。他走得踉踉跄跄,龇牙咧嘴,汗水糊满了整张脸。

“臀部发力!膝盖对准脚尖!别内扣!”李霞的声音如同魔音灌耳,精准地指出他每一个错误。

药球深蹲推举:一个十磅重的药球,李霞要求他抱着球做深蹲,然后站起时将球推举过头。仅仅是抱着球做深蹲,对他僵硬的髋关节和孱弱的下肢来说已是极限。当他颤颤巍巍试图将球推过头顶时,手臂的无力感让他差点把球砸在自己脚上。

“核心收紧!保持脊柱中立!手臂伸直!”李霞在一旁冷眼旁观,偶尔出手扶一下他摇摇欲坠的身体,那短暂的触碰带来的不是安慰,而是更强烈的、被看穿弱点的羞耻。

BOSU球跪姿平衡:跪在那个半圆形的、软绵绵的球面上,王波感觉自己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随时会倾覆的小船。他张开双臂,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晃动,核心根本无法稳定。李霞只是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挣扎,直到他因为过度紧张,小腿抽筋,狼狈地滚落下来。

“本体感觉差到离谱。”这是李霞的评价,像医生宣判绝症。

一个小时,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王波浑身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汗水浸透了T恤,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松垮的轮廓。他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器械架,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酸痛的肌肉。手臂、大腿、腰腹,没有一处不疼,没有一处不在发出强烈的抗议。汗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他胡乱抹了一把,视线模糊地看着前方。

李霞站在几步开外,正拿着平板记录着什么。她额角也有细密的汗珠,气息微促,但整个人依旧挺拔利落,那深灰色的运动装衬得她像一株经历过风雨却更加坚韧的植物。她似乎察觉到了王波的注视,抬起眼,目光落在他狼狈不堪、如同烂泥般的身体上。

那目光,没有了训练时的严厉和冰冷,但也没有任何温度。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物品,或者……一堆亟待处理的垃圾。

“今天到此为止。”她收起平板,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回去好好拉伸,不然明天你动都动不了。饮食计划我晚点发你手机,严格按照上面的吃,多一口碳水,少一口蛋白质,效果打折,别怪我。”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湿透的T恤和惨白的脸,补充了一句:“第一次都这样,习惯就好。”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是安慰还是陈述事实。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走向更衣室方向,步伐依旧稳定,背影依旧挺拔,很快消失在转角。

王波独自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汗水还在不停地往下淌。巨大的疲惫感和全身的酸痛几乎将他吞噬。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李霞那最后平静无波的眼神。

习惯就好?

他咧了咧嘴角,尝到了汗水咸涩的味道。是习惯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还是习惯被她当作垃圾一样看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攒够一点力气,挣扎着爬起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肌肉酸痛得让他想哭。他扶着器械,一步一挪地走向更衣室,感觉自己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更衣室里空无一人。他脱下湿透的T恤,拧出大把汗水。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眼窝深陷的脸,还有那副松垮、毫无线条可言的身体。他伸出手,用力捏了捏自己腰侧那厚厚的、软绵绵的脂肪层,一种深切的厌恶和无力感涌上心头。李霞说得没错,这就是一堆垃圾。

冲了个冷水澡,冰冷的水流刺激着酸痛的肌肉,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却也让他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穿衣服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李霞发来的邮件。

点开,一份极其详尽的饮食计划跳了出来。

王波看着这份堪比苦行僧清规戒律的食谱,再想想自己平时最爱的红烧肉、炸鸡排、冰可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哪是吃饭?简直是上刑!

他苦笑着收起手机。钱花了,罪受了,难道在吃的上还要退缩?

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出健身房,外面已是阳光普照。他站在刺眼的阳光下,看着街道上步履匆匆、精神焕发的人群,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被世界遗弃的异类。身体像是被拆散了重新组装过,每一块肌肉都在哀嚎。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刘玉婷。

“波,中午想吃什么?楼下新开了家川菜馆,听说水煮鱼不错?”

王波看着女友的信息,手指悬在屏幕上,久久没有回复。他看着那份冰冷的饮食计划,又感受着全身撕裂般的酸痛,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沉重感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最终只回了三个字:“吃过了。”

把手机塞回口袋,他抬起头,望着“力美”健身房那巨大的霓虹招牌,招牌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李霞那张明艳却冰冷的脸,和她那句刻骨铭心的嘲讽,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比我们健身房成立的时间还要长……”

王波深深吸了一口气,秋日微凉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一丝决绝。

他迈开脚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伴随着肌肉的剧烈抗议,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但他知道,这条路,他必须走下去。为了那笔倾家荡产的钱,为了那被撕得粉碎又被他强行捡起来的、所剩无几的尊严。

(三)

日子在王波的字典里,被粗暴地重新定义。日历不再是数字的堆叠,而是以李霞那张冰冷明艳的脸孔和随之而来的、精准到分钟的炼狱为刻度。

清晨六点半,当城市还在沉睡的边缘挣扎,王波已经像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拖着前一晚被酸痛浸透的躯壳,准时出现在“力美”冰冷空旷的器械区。迎接他的,永远是李霞那身包裹在冷色调运动服里的、如同雕塑般锐利的身影。没有问候,没有寒暄,一个眼神,便是开练的信号。

训练的内容日复一日,是基础动作的无限循环,是汗水与意志的残酷角力。

深蹲:王波站在杠铃架前,扛着那根对他而言重逾千斤的空杆,每一次下蹲都伴随着髋关节的哀鸣和核心失控的恐慌。膝盖内扣?李霞的脚尖会毫不留情地踢在他膝盖外侧,力道不大,却足以让他痛得倒吸冷气。“膝盖对准脚尖!”她的声音像冰锥。臀部下蹲深度不够?一根冰冷的PVC管会突然横在他臀部下方,强迫他触碰到那个屈辱的标记点。

俯卧撑:即使是跪姿,对王波来说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手臂颤抖,腰腹塌陷,脸憋成猪肝色,往往连三个标准的都做不下来。李霞会蹲在他身边,一只手按在他后腰最无力的部位,另一只手推着他的肩膀向下。“下去!胸贴地!核心给我绷住!别像个软体动物!”她指尖的力量透过薄薄的T恤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逼着他榨干最后一丝力气,直到他力竭摔在地胶上,汗水瞬间洇开一片深色。

划船:一根最轻的弹力带固定在龙门架上。王波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拉,试图夹紧背阔肌。李霞会站在他身后,两根手指像铁钳一样,精准地捏住他肩胛骨之间那团毫无知觉的软肉。“这里!发力!想象用这里夹碎一张纸!”那尖锐的刺痛感混合着她严厉的指令,像烙印一样刻进他的神经。

每一次训练,都是一次公开处刑。汗水不再是咸的,而是混合着屈辱和生理痛苦的胆汁味。李霞的声音,她那精准到冷酷的指令和毫不留情的肢体纠正,成了他挥之不去的背景音。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块被丢进锻造炉的生铁,被李霞用无情的铁锤反复捶打,剔除杂质,暴露最原始的脆弱和不堪。她的目光,那琥珀色的、永远冷静得像手术灯一样的目光,将他身体的每一个缺陷都放大到无处遁形。

然而,就在这日复一日的痛苦淬炼中,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忽略的变化,如同石缝里挣扎冒头的草芽,悄然发生。

这天是下肢训练日。依旧是那根沉重的空杆深蹲。王波咬着牙,扛起杠铃,深吸一口气,缓缓下蹲。髋部的僵硬依旧存在,膝盖依旧有内扣的趋势,但就在他即将失控的临界点,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力量,突然从他腹部的深处、从脊柱两侧的肌肉群中挣扎着传递出来。虽然依旧不稳,虽然依旧伴随着剧烈的颤抖和酸痛,但他竟然……稳住了!没有像往常一样狼狈地前倾或后倒!他艰难地蹲到了李霞要求的深度,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伴随着一声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猛地站了起来!

汗水像瀑布一样从他脸上淌下,模糊了视线。他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全身的肌肉都在疯狂尖叫。但他站住了!没有借助外力!他完成了第一个……相对标准的空杆深蹲!

他下意识地看向李霞,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卑微的期待,期待着哪怕一丝一毫的认可,哪怕一个眼神的松动。

李霞就站在他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抱着手臂。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静到近乎漠然的神色。她只是抬腕,看了看运动手表,淡淡地说:“离心控制太差,底部停顿时间不够。核心在起身瞬间还是松了。再来一组,注意控制速度。”

没有表扬。没有鼓励。只有精准的、冰冷的、指向下一个缺陷的指令。

王波眼中的那点微光瞬间熄灭了,被更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取代。他自嘲地咧了咧嘴,是啊,他在期待什么?魔鬼的赞许吗?他认命地再次走向杠铃架,扛起那沉重的空杆,准备迎接下一次失败的、或者仅仅是“不够好”的尝试。

训练结束,王波像往常一样,浑身湿透,脚步虚浮地走向更衣室。酸痛的肌肉如同无数根细针在同时扎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疲惫的神经。他只想快点冲个澡,然后瘫倒在床上,让这具饱受摧残的躯体获得片刻喘息。

更衣室里弥漫着汗味、消毒水和廉价沐浴露混合的气息。王波走到自己的储物柜前,刚想开锁,旁边VIP专用淋浴间的门“咔哒”一声,开了。

王波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走出来的是李霞。她刚冲完澡,湿漉漉的栗棕色长发披散在肩头,卸去了训练时的冷硬妆容,素净的脸在更衣室顶灯下显得有些苍白,透出一种与平日截然不同的、近乎脆弱的疲惫感。她只裹着一条宽大的白色浴巾,从胸口裹到大腿中部。浴巾下,是紧实流畅、充满力量感的腿部线条,以及……左大腿外侧,一片触目惊心的瘀伤!

那瘀伤面积不小,颜色呈现出深紫与暗红交织的狰狞状态,边缘还有扩散性的青黄,显然已经有些时日了,但依旧看得出当时的撞击力度极大。在白皙的皮肤上,如同一个丑陋的烙印。

王波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钉在那片瘀伤上。他从未想过,这个在训练场上如同女王般掌控一切、冷酷无情的女人,身上竟然也会带着如此明显的伤痕。

李霞显然也发现了他。她擦头发的动作微微一顿,琥珀色的眸子瞬间扫了过来,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丝被窥探的愠怒和冰冷的戒备。那眼神,比训练时最严厉的斥责更具压迫感,像冰水一样浇在王波身上。

王波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触电般地移开了视线,尴尬地低下头,手忙脚乱地去开自己的储物柜锁,钥匙在锁孔里磕碰了几下才插进去。他能感觉到李霞的目光像实质的针,在他背上停留了几秒,充满了无声的警告。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水滴从李霞发梢滴落在地砖上的轻微声响。

王波不敢回头,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他胡乱打开柜子,拿出换洗衣服,只想赶紧钻进公共淋浴间,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就在这时,更衣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盛气凌人。

“哟,李教练,好巧啊。”一个矫揉造作、带着明显刻意的甜腻女声响起。

王波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杨亲昵。健身房的前台主管,那个永远化着精致妆容、身材也相当火辣、但眼神里总带着一丝精明算计的女人。她和李霞之间那种微妙的、剑拔弩张的气氛,王波这个新人也早有察觉。

杨亲昵踩着细高跟,摇曳生姿地走了进来,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只裹着浴巾的李霞身上扫视,最终,也精准地落在了她大腿外侧那片刺眼的瘀伤上。

“啧啧啧,”杨亲昵夸张地咂着嘴,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假笑,“霞姐,这又是怎么了?跟人‘切磋’的时候不小心挂彩了?还是说……咱们健身房的地板太滑了?”她故意把“切磋”两个字咬得很重,意有所指。

李霞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覆上一层寒霜。她停止了擦头发的动作,浴巾下的身体绷紧了些,眼神冰冷地迎向杨亲昵挑衅的目光。

“不劳费心。”李霞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管好你自己就行。”

“哎哟,霞姐别这么大火气嘛。”杨亲昵非但不收敛,反而上前一步,凑得更近,那股浓郁的香水味几乎盖过了更衣室原本的气味。她压低了声音,但在这安静的空间里,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王波的耳朵里,“我这不是关心你嘛。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整天练得跟个男人似的,还把自己弄得一身伤……何必呢?江总昨天还跟我念叨呢,说霞姐你这脾气太倔,容易吃亏。要我说啊,女人嘛,有时候软一点,顺着点老板的意思,日子不就舒服多了?像张勇那样的麻烦,不就……”

“闭嘴!”李霞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触碰到逆鳞的尖锐怒意。她猛地向前一步,逼近杨亲昵。虽然只裹着浴巾,但那瞬间爆发的气势,竟让穿着高跟鞋的杨亲昵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那假笑也僵住了。

“我的事,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李霞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每一个字都带着锋利的棱角,“更轮不到你拿江峰来压我!回去告诉你的‘江总’,我李霞想怎么练,想怎么活,是我的自由!至于张勇……”她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像两把淬毒的匕首,“让他有种,自己来找我!”

更衣室里死一般的寂静。两个女人之间的空气仿佛被点燃,噼啪作响。杨亲昵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没料到李霞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和直接。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挽回颜面的话,但在李霞那几乎要噬人的冰冷目光下,最终只是恨恨地哼了一声,跺了跺脚,扭身快步走了出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带着仓皇和恼怒。

门“砰”地一声关上。

更衣室里只剩下王波和李霞两人。

那股剑拔弩张的硝烟味尚未散去。李霞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显然余怒未消。她紧抿着唇,侧脸的线条绷得死紧。那片大腿上的瘀伤,在灯光下显得更加刺目,仿佛是她此刻愤怒与倔强的无声证明。

王波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他刚才听到了什么?“张勇”?“江总”?“顺着点老板的意思”?还有李霞那异常激烈的反应……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像一团乱麻,在他疲惫而混乱的脑海里纠缠不清。李霞的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得多。那片瘀伤……难道不是意外?

李霞似乎终于从愤怒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她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王波。这一次,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愠怒和戒备,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那眼神扫过王波,仿佛他只是更衣室里的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衣物,转身走进了VIP淋浴间,关上了门。

很快,里面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王波这才像被解除了定身咒,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靠在冰冷的储物柜上,心脏还在狂跳不止。

刚才那一幕,信息量太大了。李霞和老板江峰似乎关系紧张?那个“张勇”又是谁?是给她造成瘀伤的人吗?杨亲昵显然是老板的传声筒,甚至可能是某种……威胁?而李霞那激烈的反抗姿态,像一头被逼到角落、亮出獠牙的母豹。

疲惫依旧如影随形,酸痛也并未减轻分毫。但此刻,一种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情绪在王波心中翻涌。那不仅仅是对李霞身上伤痕的震惊,也不仅仅是对她处境的好奇。那是一种……混杂着莫名悸动和更深困惑的情绪。他第一次窥见这个冷酷女教练坚硬外壳下的一丝裂缝,感受到她身上那股与自身处境激烈对抗的、近乎悲壮的倔强。

这和他印象中那个只会用刻薄言语和严苛训练折磨他的“魔鬼”,似乎有些不同。

水声停了。VIP淋浴间的门打开,李霞已经换上了一身简单的T恤牛仔裤,湿漉漉的头发随意披散着,脸上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她看也没看王波一眼,径直走向门口,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孤绝。

王波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更衣室里再次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那若有若无的、属于李霞的淡淡薄荷与青草的气息,混合着水汽和一丝……铁锈般的、若有若无的伤痛味道。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松软的手臂,又想起刚才李霞大腿上那片狰狞的瘀伤和她面对杨亲昵时那锋利如刀的反击。

身体的痛苦依旧清晰,但此刻,心头的震撼和那团灼热的秘密带来的困惑,似乎盖过了一切。这个名叫李霞的女人,她的世界,到底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荆棘?而那片瘀伤,又仅仅是她身上唯一的伤痕吗?

(四)

李霞大腿上那片狰狞的瘀伤,像一枚烧红的烙铁,在王波混乱的思绪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更衣室里那场充满硝烟的冲突,杨亲昵刻意的挑衅,李霞如同困兽般激烈而孤绝的反抗,以及那个被反复提及的名字——“张勇”——都像一团迷雾,笼罩在那个看似强大冷酷的女人身上。王波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李霞的世界远比他想象的复杂和危险。那不仅仅是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的战场,更可能潜藏着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这种认知,让王波在接下来几天的训练中,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观察。他依旧在深蹲架的折磨下颤抖,在平板支撑的煎熬中崩溃,承受着李霞精准到冷酷的指令和毫不留情的肢体纠正。痛苦和屈辱依旧如影随形。但当他汗流浃背、视线模糊地看向李霞时,除了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封面孔,他似乎还捕捉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她的眼神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被强行压制的疲惫,如同深潭底部的暗涌。当杨亲昵或者其他教练经过时,她身体的姿态会不自觉地绷紧一瞬,像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戒备。尤其是当她示范需要大幅度伸展或用到下肢力量的动作时,王波能敏锐地察觉到她左腿的发力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和隐忍。那片瘀伤,显然还在影响着这个看似无坚不摧的女人。

这些细微的发现,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王波被汗水、酸痛和食谱寡淡滋味填满的枯燥世界里,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那不再是单纯的被压迫者的怨恨,而是混杂了疑惑、一丝难以启齿的关切,以及更深的不安。那个叫张勇的阴影,如同悬在李霞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他本能地感到危险。

这天傍晚,临近健身房关门时间。王波刚刚结束了一场堪称惨烈的核心训练,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瘫在垫子上,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李霞在一旁记录着数据,侧脸在顶灯下显得有些模糊。

“拉伸。”她合上平板,声音带着训练后的微哑。

王波挣扎着爬起来,正准备走向拉伸区,更衣室方向隐约传来一阵骚动。像是重物撞击的声音,夹杂着一个男人粗鲁的、带着明显醉意的叫嚷,还有一个女人压抑的、带着愤怒的呵斥声!

那女人的声音……是李霞?!

王波心头猛地一紧,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踉跄地冲向更衣室通道。

通道口,健身房负责打扫的阿姨正探头探脑,脸上带着惊恐和犹豫。王波一把推开她,冲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暴怒和恐惧的火焰在胸腔里轰然炸开!

更衣室通往VIP淋浴间的过道里,一个身材高大壮硕、穿着花哨紧身T恤、剃着寸头的男人,正像一堵墙一样堵在李霞面前。他满脸通红,眼神浑浊,喷着浓重的酒气,正是那个在拳击台见过的张勇!他一只粗壮的手臂蛮横地撑在李霞头侧的墙壁上,将她困在墙角,另一只手正试图去抓李霞的手腕!

李霞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她的脸色煞白,嘴唇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琥珀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像两簇冰冷的火焰。她用力地挣扎着,试图摆脱张勇的钳制,但力量上的悬殊让她显得异常艰难。她的运动服领口在挣扎中被扯开了一些,露出一小片细腻却绷紧的肌肤。那姿态,像一只被猛兽逼到绝境、却依旧亮出利爪的雪豹。

“李霞!你他妈装什么清高!”张勇喷着酒气,声音粗嘎难听,“老子今天特意来找你叙叙旧!怎么?攀上江峰那个老东西了,就看不上我了?告诉你,你他妈以前……”

“滚开!”李霞的声音如同冰刃,带着决绝的锋利,猛地抬腿,用膝盖狠狠顶向张勇的腹部!

张勇显然早有防备,狞笑着侧身躲过,反而借着李霞抬腿的力道,另一只手猛地探向她的大腿外侧——正是那片瘀伤的位置!

“啊!”一声短促的、压抑不住的痛哼从李霞紧咬的牙关中溢出。她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片尚未痊愈的伤处被狠狠撞击,剧烈的疼痛瞬间抽走了她反抗的力气。

“操!还敢反抗?!”张勇眼中凶光毕露,被李霞的顶撞和痛呼刺激得更加暴戾,“老子今天就让你长长记性!”他扬起那只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朝着李霞的脸颊扇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王波站在通道口,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带着凶悍力量的手掌即将落下。李霞眼中那瞬间掠过的痛苦、倔强和不甘,如同利箭,狠狠扎进他的心脏。那个在训练场上掌控一切、对他冷酷无情的女王,此刻却像一个脆弱的、即将被摧毁的瓷器。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后果,什么害怕,什么体脂率,什么训练计划……统统消失了!只剩下眼前这让他目眦欲裂的景象!一股源自灵魂深处、从未被他自己知晓的狂暴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般猛烈喷发!

“住手!!!”

一声嘶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猛地从王波喉咙深处炸响!那声音之大,之愤怒,之绝望,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张勇的动作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惊得一顿,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通道口。

就在这一瞬间!

王波动了!他忘记了全身的酸痛,忘记了身体的笨拙,忘记了所有的恐惧!他用尽毕生的力气,像一颗被愤怒点燃的炮弹,猛地朝着张勇的后背冲撞过去!没有技巧,没有章法,只有一股不顾一切的、要将对方撞碎的蛮力!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王波瘦弱的身躯狠狠撞在张勇那堵厚实的肉墙上!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他自己眼冒金星,胸口剧痛,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双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抱住张勇的腰,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往后顶!

张勇猝不及防,被这不要命的一撞顶得一个趔趄,踉跄着向后退了好几步,那只扬起的手自然也打偏了,擦着李霞的头发扫过墙壁。

“操!谁他妈找死?!”张勇稳住身形,勃然大怒,反手就要去抓王波的头发。

王波却像疯了一样,根本不管对方的手,趁着张勇重心不稳的瞬间,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张勇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积压了数周的屈辱、愤怒、无力感,以及对李霞那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这一刻统统化作一股毁灭性的力量,汇聚到他的右拳上!

他学着拳击台上看过的样子,笨拙地拧腰送肩,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只从未打过架的、此刻却紧握得指节发白的拳头,朝着张勇那张写满嚣张和暴戾的脸,狠狠地砸了过去!

“砰!”

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张勇的下颌骨上!

声音并不响亮,甚至有些发闷。

王波感觉自己的指骨仿佛砸在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上,一阵钻心的剧痛瞬间从拳头蔓延到整条手臂。但他顾不上这些!

张勇完全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像滩烂泥一样的家伙竟敢真的动手,更没料到这一拳来得如此突然和……沉重!他被打得头猛地向后一仰,眼前金星乱冒,酒意似乎都被打醒了几分。他捂着自己火辣辣的下巴,难以置信地瞪着王波,眼神里充满了暴怒和一丝……惊愕。

王波也愣住了。他保持着出拳的姿势,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冲破喉咙跳出来。他看着张勇捂着脸,看着他眼中那震惊和即将爆发的暴怒,一种巨大的恐惧感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瞬间冲垮了刚才那股不顾一切的勇气。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他居然真的打了人?还是这个看起来一拳能打死牛的壮汉?!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双腿控制不住地发软。

李霞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她靠在墙上,捂着被撞痛的伤处,目光震惊地看着挡在她身前那个微微颤抖、背影单薄却透着一股决绝的男人。王波刚才那声嘶吼,那不顾一切的冲撞,以及那记笨拙却拼尽全力挥出的拳头……都像重锤一样敲在她的心上。她从未想过,这个在她眼中懦弱、无能、甚至有些猥琐的男人,会在这种时刻,以这样一种近乎自杀的方式挡在她面前。

张勇终于从短暂的眩晕和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甩了甩头,眼神变得无比凶残,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他放下捂着脸的手,下巴上已经明显红肿起来。

“小!杂!种!”张勇的声音因为愤怒和疼痛而扭曲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烈的血腥味。他不再看李霞,而是将所有的暴怒都锁定了王波。“老子今天不把你屎打出来,就不姓张!”

他猛地踏前一步,砂锅大的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如同重锤般朝着王波的面门狠狠砸下!那速度和力量,绝非王波那笨拙的一拳可比!这一下要是砸实了,后果不堪设想!

王波瞳孔骤缩,死亡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想躲,但身体却僵硬得如同生了锈,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带着毁灭力量的拳头在眼前急速放大!

千钧一发!

“张勇!!”

一声冰冷刺骨、如同九幽寒冰的厉喝,猛地从王波身后炸响!声音里蕴含的杀气和决绝,竟让暴怒中的张勇都下意识地动作一滞!

是李霞!

她不知何时已经站直了身体,一步跨前,挡在了王波身前!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此刻却燃烧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毁灭的冰冷火焰!她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握住了一个东西——那是健身房用来固定杠铃片的、沉重的金属卡扣!尖锐的一端,正闪烁着冰冷的光芒,笔直地对准了张勇砸过来的拳头!她的手臂稳定得可怕,没有丝毫颤抖,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玉石俱焚般的狠厉!

“你再动他一下试试!”李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针,“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空气仿佛被冻结了。

张勇的拳头硬生生停在半空,距离那冰冷的金属尖刺只有不到十公分。他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被一种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忌惮所取代。他死死盯着李霞手中那闪着寒光的金属卡扣,又看向她那双毫无温度、只有一片死寂杀意的眼睛。他毫不怀疑,这个女人真的敢!她骨子里那股不要命的狠劲,他几年前就领教过!

通道口,被惊动的其他教练和几个尚未离开的会员也围了过来,看到这剑拔弩张的一幕,都惊得不敢上前。

张勇的脸色变了又变。下巴的剧痛和酒醒后的理智在疯狂拉扯。李霞那不要命的姿态和周围越来越多的人,让他明白今天讨不到好了。

“好!好!李霞!你他妈有种!”张勇恶狠狠地盯着李霞,又狠狠剜了一眼躲在她身后、脸色惨白如纸的王波,“还有你这个小杂种!老子记住你们了!咱们走着瞧!”

他猛地收回拳头,又恨恨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在地上,撞开围观的几个人,像一头暴怒的棕熊,大步流星地冲出了更衣室通道,消失在门口。

沉重的脚步声远去,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李霞紧绷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握着金属卡扣的手缓缓垂下,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她背对着王波,肩膀几不可察地起伏着,似乎在极力平复着剧烈的呼吸和翻涌的情绪。

王波还僵在原地,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刚才那一瞬间直面死亡的恐惧感,以及李霞突然挡在身前、亮出凶器的决绝姿态,都让他大脑一片空白,浑身脱力,几乎要瘫软下去。

围观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霞深吸一口气,再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只是那眼神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冰冷。她看也没看王波,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没事了,都散了吧。”

人群这才窃窃私语着散去,留下通道里一片狼藉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李霞弯腰,将那个沉重的金属卡扣轻轻放在墙边的消防箱上,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然后,她才缓缓转过身,目光终于落在了王波身上。

王波也看着她。汗水浸透了他的头发,贴在额前,脸色惨白,眼神里还残留着惊魂未定和后怕。他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比如“你没事吧?”或者“谢谢……”,但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刚才那不顾一切的勇气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面对李霞时那熟悉的、深入骨髓的局促。

李霞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很复杂。有审视,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震动,有冰冷的余韵,似乎还有一点……王波无法理解的、如同深潭般的疲惫。她的视线扫过他还在微微颤抖的、指关节有些破皮的右手。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里还残留着张勇的酒气、汗水的咸腥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李霞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收拾东西,回家。”她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指令性,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从未发生。

她说完,不再看他,径直转身,朝着自己的储物柜走去。背影依旧挺直,但脚步似乎比平时沉重了一分。

王波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更衣室门口。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刚刚挥出了人生第一拳、此刻却酸痛无力、指关节渗着血丝的右手。

那只手,刚刚打了一个真正的恶棍。那只手,刚刚被李霞……挡在了身后。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后怕、茫然、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在他疲惫而混乱的胸腔里,悄然滋生。

这个夜晚,注定无法平静。

(五)

张勇那晚如同暴风般离去后,留下的是一片狼藉和更深沉的死寂。王波拖着仿佛被抽空的身体回到家,整夜辗转反侧。李霞挡在他身前、手持金属卡扣那玉石俱焚的冰冷眼神,以及自己挥拳击中张勇下巴时那短暂的、如同幻觉般的触感,反复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恐惧的后怕尚未完全褪去,一种奇异的、带着腥甜味的战栗感却在心底悄然滋生。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原来自己这副被李霞贬得一文不值的躯壳里,竟然也藏着能挥出去的拳头。

第二天清晨,王波带着更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准时出现在健身房。更衣室通道的地砖上,似乎还残留着昨晚冲突的冰冷气息。他下意识地寻找李霞的身影,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地跳动。

李霞如同往常一样,准时出现在器械区。她换了一身纯黑色的紧身训练服,衬得皮肤愈发白皙,也完美地遮掩了左大腿的瘀伤。她的表情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封面具,眼神锐利而专注,仿佛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从未发生。只是在王波走近时,她的目光极其短暂地在他脸上停顿了一瞬,快得像错觉,随即恢复平静。

“热身。”她的声音清冷,听不出丝毫波澜。

训练照常进行。深蹲,俯卧撑,划船……依旧是地狱般的强度,李霞的指令依旧精准冷酷,不留情面。王波咬着牙承受着,汗水很快浸透了训练服。然而,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妙的不同。

李霞的肢体纠正,似乎……少了些之前的刻意羞辱?当她用手指戳点他塌陷的腰腹时,力道似乎轻了一丝;当她用脚尖提醒他膝盖内扣时,触碰的时间似乎短了一瞬。那冰冷的审视目光依旧存在,但似乎多了一层更深的、难以解读的专注。尤其是当他完成一组相对标准的动作时,他仿佛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赞许?

不,也许只是错觉。王波甩甩头,将这荒谬的念头抛开。魔鬼怎么可能会有赞许?

训练接近尾声,王波正瘫在垫子上,贪婪地喘息,试图从地狱的余烬中汲取一丝氧气。李霞站在他身边,拿着平板记录,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投向不远处的拳击台。那里,一个教练正在指导一个会员练习刺拳,动作笨拙而可笑。

李霞收回目光,低头看向王波,琥珀色的瞳孔在顶灯下显得格外深邃。

“起来。”她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王波不明所以,挣扎着爬起来,全身的酸痛让他龇牙咧嘴。

“戴上这个。”李霞不知从哪里拿出两副缠手绷带,将其中一副扔给王波,自己则利落地开始缠绕自己的双手。那动作流畅而专业,带着一种长期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

王波看着手里粗糙的白色绷带,愣住了:“李教练……这是?”

“拳击台。”李霞言简意赅,下巴朝拳击台方向点了点。她已经缠好了自己的手,正拿起两副拳套,一副扔给王波,一副自己戴上,并用牙齿咬紧腕部的魔术贴,发出“嘶啦”的声响。那双深邃的眸子锁定王波,里面翻涌着一种王波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冰冷的审视,有刻意的挑衅,还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期待?“张勇的事,不算完。他那个人,睚眦必报。与其等他找上门,不如让你……先学会挨打。”

“学会挨打?!”王波的心脏猛地一沉,昨晚张勇那砂锅大的拳头和暴怒的眼神瞬间在眼前放大,刚刚升起的那点微弱的勇气瞬间被浇灭。他本能地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不!李教练!我……我不行!我打不过他!”

“谁让你打过他了?”李霞嗤笑一声,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就凭你?”她上下打量着王波那依旧松垮的身体,像是在评估一件残次品。“我是让你去学会挨打!学会在拳头砸到脸上时,怎么站稳,怎么保护自己,怎么……像个男人一样扛住!”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昨晚那一下,是狗屎运!下次,你连挥拳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揍成一滩烂泥!你想那样吗?想再让我用命挡在你前面?!”

最后那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王波的心上!李霞那决绝的背影、冰冷的金属卡扣、还有那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有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混合着不甘,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喷涌!是啊,难道他永远要躲在一个女人身后?哪怕这个女人是李霞?昨晚那一瞬间的热血过后,他依旧是那个懦弱的王波?

“不……不想……”王波的声音嘶哑,带着屈辱的颤抖。

“那就上去!”李霞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反驳。她率先转身,朝着拳击台走去,黑色的背影像一面战旗。

王波看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粗糙的绷带和沉甸甸的拳套。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但李霞那句“像个男人一样扛住”却像投入油锅的火星,点燃了他心底深处那点残存的、几乎被遗忘的倔强。他咬紧牙关,开始笨拙地往手上缠绕绷带,手指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微微颤抖。缠得歪歪扭扭,甚至有些地方勒得生疼,但他不管了。

他戴上拳套,那沉重的皮革包裹感让他感觉异常陌生和不适应。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向那个象征着力量、对抗和未知恐惧的拳击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李霞已经翻身上了拳台,动作轻盈矫健。她站在台中央,活动着肩颈,黑色的拳套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她看着王波笨拙地爬上拳台,眼神冰冷而专注,如同猎人锁定猎物。

“规则很简单,”李霞的声音在空旷的拳台区域显得格外清晰,“躲闪,格挡,站稳。用我教你的核心发力,保持重心,保护好头部和肋部。不准闭眼!不准后退!更不准倒下!”她的语气陡然变得凌厉,“听明白了吗?!”

王波站在她对角,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汗水瞬间从额头和后背涌出。他看着李霞那冰冷锐利的眼神,感觉自己像一只被丢进斗兽场的羔羊。

“明……明白……”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

“开始!”

话音未落,李霞动了!她不像张勇那样带着狂暴的蛮力,而是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步法迅捷而诡异,瞬间就拉近了距离!一记迅疾无比的前手刺拳,如同毒蛇吐信,直取王波的面门!速度快得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砰!

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王波匆忙架起的双臂交叉点上!巨大的力量震得他双臂发麻,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一大步,差点直接摔出围绳!

剧痛和强烈的冲击感让王波眼前一黑,耳朵嗡嗡作响。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站稳!”李霞冰冷的声音如同鞭子抽来!她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脚下步伐变幻,又是一记刁钻的后手摆拳,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扫向王波的肋部!

王波脑子里一片空白,李霞训练时强调的“核心收紧”、“重心下沉”等等指令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他下意识地弯腰缩腹,试图躲避,动作笨拙得像只受惊的鹌鹑。

砰!

沉重的拳套狠狠砸在他格挡的手臂外侧,力量穿透了并不厚实的肌肉,直击肋骨!一阵剧烈的、钻心的疼痛瞬间袭来!王波痛哼一声,身体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脚下彻底乱了章法,摇摇欲坠!

“废物!”李霞的怒斥声如同惊雷!她猛地踏前一步,一记凶狠的上勾拳,自下而上,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劲,朝着王波因蜷缩而暴露的下巴狠狠打去!这一下要是打实,后果不堪设想!

死亡的恐惧瞬间笼罩了王波!他瞳孔骤缩,大脑一片空白!躲?躲不开!挡?手臂根本抬不起来!就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李霞平日训练时反复强调的、几乎刻进他骨子里的某个指令,如同本能般炸响!

“核心收紧!重心下沉!扎根!”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王波在巨大的恐惧和求生欲驱使下,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收紧那团被李霞折磨了无数次的腹肌!双脚如同钉子般死死扣住台面,腰背瞬间绷直!整个人以一种极其别扭却又异常稳固的姿态,硬生生抗住了身体蜷缩的趋势!

李霞的拳头擦着他的下巴颏掠过!带起的拳风刮得他皮肤生疼!

差之毫厘!

李霞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讶异,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王波却在这生死一线的本能反应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原来,那些日复一日的痛苦折磨,那些看似毫无意义的深蹲和平板支撑,那些被李霞用脚尖踢、用手指戳的屈辱瞬间……竟然真的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一命!

一股极其微弱却真实的力量感,如同黑暗中的火星,在他濒临崩溃的意志里骤然亮起!他不再只是被动地承受恐惧!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李霞!汗水流进眼睛,火辣辣地疼,但他强迫自己睁大!像李霞命令的那样!

“眼神不错!”李霞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什么。她没有丝毫停顿,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再次袭来!刺拳虚晃,后手重击!脚步灵动,如同穿花蝴蝶,围绕着笨拙的王波不断寻找着破绽!

砰!砰!砰!

拳套撞击在肉体上的闷响,在空旷的拳台区域沉闷地回荡着。王波成了一个人肉沙包,双臂、肩膀、肋部不断承受着沉重的打击。每一次击中,都带来剧烈的疼痛和强烈的冲击感。汗水、唾液甚至一丝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糊满了他的脸。视野模糊,耳朵里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疯狂擂鼓的轰鸣。

但他没有倒下!没有闭眼!更没有后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记着李霞那冰冷刺骨的指令,一次,两次,三次……他像一个被反复捶打却始终不肯碎裂的沙袋,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却奇迹般地屹立着!屈辱感依旧强烈,但一种更原始的、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本能,以及那一丝微弱的力量感带来的奇异支撑,让他死死扛住!

李霞的攻势如同疾风骤雨,没有丝毫怜悯。她的眼神始终冰冷锐利,像精准的手术刀,解剖着王波每一个狼狈的动作和不堪的防御。但她的嘴角,那抹似乎永远带着嘲弄的弧度,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她的呼吸也变得略微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终于,在李霞一记凶狠的击腹拳被王波用肘部勉强格开,震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之后,她猛地收拳后撤,拉开了距离。

王波还保持着双臂护头的防御姿态,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像小溪一样顺着下巴滴落在拳台地板上。他透过拳套的缝隙,模糊地看着几米外那个黑色的、如同女战神般的身影,等待着她下一轮的毁灭性打击。

然而,李霞没有动。

她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琥珀色的眼睛穿透拳台的距离,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那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却依旧倔强地挺立在拳台中央的男人。那眼神,不再是冰冷的审视,不再是刻意的嘲讽,而是一种……王波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震动。那震动里,有审视,有评估,有难以置信,还有一种……如同深埋的矿石被强行凿开后,露出的、滚烫的、原始的光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拳台上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声。

李霞缓缓抬起了戴着拳套的手,指向王波。她的声音响起,不再是之前的冰冷严厉,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低沉的磁性,穿透了王波耳中的嗡鸣,清晰地敲打在他的心脏上:

“现在,换我养你。”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王波大脑一片空白!他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打得出现了幻听!

换……换我养你?

什么意思?那个把他贬得一文不值、用最严苛的方式折磨他、视他为废物的李霞,说……要养他?

王波彻底懵了!他保持着防御姿势,像个傻子一样僵在原地,汗水顺着呆滞的脸颊滑落。拳套里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完全打败他认知的话语所带来的巨大冲击!

李霞说完这句话,没有再看王波的反应。她利落地解下拳套,动作依旧干净利落,只是那背影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她翻身下了拳台,径直朝着更衣室的方向走去,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通道的阴影里。

留下王波一个人,站在空旷的拳台中央,像个被遗弃的、巨大的问号。

汗水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全身的酸痛如同潮水般涌来。但此刻,所有的感官都仿佛失灵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回荡:

“现在,换我养你。”

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新的羞辱?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考验?还是……别的什么?

王波茫然地摘下拳套,看着自己缠着绷带、指关节破皮渗血的双手。那双手,刚刚在拳台上,扛住了一个女战士的暴风骤雨。那副身体,刚刚在绝境中,爆发出连他自己都未曾想象的力量。

他看着李霞消失的方向,更衣室的门静静地关着,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疲惫如山般压来,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困惑、悸动和巨大迷茫的情绪,却在他被汗水浸透的身体里,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李霞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核弹,在他刚刚建立起一丝力量感的世界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好的,这是《我和美女教练的那些事》的第六章:

(六)

“现在,换我养你。”

李霞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语,如同余震般在王波混乱的脑海里持续轰鸣,盖过了全身肌肉的哀嚎,盖过了拳台灯光刺目的眩晕感。他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僵硬地站在空旷的拳台中央,汗水冰冷地滑落,滴在粗糙的帆布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拳套沉重地坠在手腕上,指关节破皮处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提醒着他刚才那场非人折磨的真实性。

更衣室的门紧闭着,隔绝了李霞的身影,也隔绝了王波寻求解释的可能。

“养我?”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那个把他踩进尘埃里、用最冷酷的方式鞭策他、视他为累赘和废物的女人,说要养他?这比张勇的拳头更让他感到天旋地转。是新的羞辱方式?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残酷测试?还是……酒后失言?但李霞滴酒未沾。

巨大的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交织在一起,像藤蔓般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拳台的,怎么解开那缠得乱七八糟的绷带,怎么拖着仿佛被拆散重装过的身体挪进更衣室,又是怎么冲完那个冰冷刺骨的澡的。整个过程,他的大脑都处于一种混沌的、高速运转却又得不出任何结论的状态。

直到他换好衣服,背起包,脚步虚浮地走到健身房门口,才被深秋傍晚的冷风稍微吹醒了一些。路灯已经亮起,橘黄色的光晕在湿冷的空气中晕染开。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力美”那巨大的霓虹招牌,招牌下,那个熟悉的身影正靠在玻璃门内侧的墙上。

是李霞。

她已经换下了训练服,穿着一件简单的米白色高领毛衣和深色牛仔裤,栗棕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卸去了白天的冷硬,在昏黄的灯光下竟显出一种罕见的、近乎柔和的轮廓。她手里夹着一支点燃的细长香烟,一点猩红在暮色中明灭不定。淡淡的烟雾缭绕在她脸侧,模糊了她惯常的锐利线条,却衬得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愈发深邃难测。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隔着玻璃门,目光穿透人群和车流,精准地落在了王波身上。

没有指令,没有嘲讽,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

王波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她在等他。那句“养你”的话,不是幻听,也不是结束,而是某种……开始?

他犹豫了。恐惧、困惑、身体极度的疲惫,还有内心深处那点被反复践踏又强行捡起的自尊,都在拉扯着他。他想转身就走,逃回那个虽然平淡但至少安全的蜗居。但李霞的目光像有魔力,牢牢地钉住了他的脚步。拳台上她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那句震撼的话语,还有她挡在他身前面对张勇时决绝的背影……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他无法抗拒的引力。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肺部传来一阵刺痛。最终,他还是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着玻璃门走去。

推开门的瞬间,温暖而浑浊的健身房空气夹杂着淡淡的烟草味扑面而来。李霞掐灭了烟蒂,动作干脆利落。

“跟上。”她丢下两个字,转身就朝员工通道走去,没有多余的解释,甚至没有看他是否跟来,笃定得如同发号施令。

王波咬了咬牙,跟了上去。穿过略显杂乱的员工通道,走下几级台阶,推开一扇厚重的防火门,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只容得下一辆车的地下车库。角落里,停着一辆线条硬朗、沾着些许泥点的黑色越野车。

李霞掏出车钥匙按了一下,车灯闪烁。她拉开车门,动作利落地坐进驾驶位。

王波站在车外,冷风灌进脖子,他打了个寒颤。真的要上车吗?去一个完全未知的地方?跟这个谜一样的、危险又强大的女人?

李霞摇下车窗,没有看他,目光直视着前方昏暗的车库墙壁,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上车。或者,你现在就可以滚,之前的课费我退你一半,就当喂了狗。”

“喂了狗”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王波耳朵里。一半?那几乎是他两个月的血汗!更重要的是,那意味着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痛苦、甚至昨晚那不顾一切的一拳和今天拳台上的死扛,都彻底成了笑话!被这个女人轻飘飘地判定为“喂了狗”!

一股混杂着屈辱和不甘的邪火猛地窜了上来!他不再犹豫,猛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坐了进去,用力关上车门!

“砰!”车门合拢的声响在寂静的车库里格外沉闷。

李霞似乎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甚至嘴角似乎极快地勾了一下。她发动引擎,越野车发出低沉的轰鸣,缓缓驶出车库,汇入了傍晚城市的车流。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了皮革、烟草和一种独特青草气息的味道。气氛沉默得近乎窒息。王波僵硬地坐在副驾驶,身体紧贴着车门,尽量拉开与李霞的距离。他不敢看她,目光死死地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和车灯,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破皮的指关节,心跳如擂鼓。

车子没有驶向王波熟悉的、靠近城郊的出租屋方向,而是穿过繁华的市中心,拐进了一片闹中取静的高档公寓区。树木掩映下,一栋栋现代化的大楼拔地而起,灯火通明,透着一种王波从未接触过的、冰冷的奢华感。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停在一个专属车位上。李霞熄火,拔钥匙,动作一气呵成。

“下车。”她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王波深吸一口气,跟着下来。冰冷的车库空气让他精神一振,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局促。他看着李霞走向电梯间,刷卡,电梯门无声滑开。她走了进去,按亮了28层的按钮,然后抱着手臂,靠在冰冷的电梯壁上,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王波硬着头皮走进电梯。狭小的空间里,两人之间的距离被压缩到极限。他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冷冽的香气,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训练后尚未完全消散的热度。这让他浑身不自在,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电梯无声而迅速地上升。数字不断跳动。

“叮——”

28层到了。电梯门滑开,外面是一条铺着厚厚地毯、灯光柔和的走廊,安静得落针可闻。

李霞走出电梯,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深色防盗门。指纹解锁,“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一股混合着清新绿植气息和某种干燥木质调的、极其干净整洁的味道扑面而来。王波站在门口,有些踌躇。

“进来,把门关上。”李霞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已经带着一丝命令式的疲惫。她踢掉脚上的短靴,赤脚踩在光洁的浅色木地板上,走向宽敞明亮的客厅。

王波脱下自己那双沾满灰尘的运动鞋,拘谨地放在门口的鞋垫上,穿着袜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典型的单身精英公寓。装修风格是极简的现代风,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利落,空间开阔。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车河如流光般穿梭。客厅中央是一组设计感十足的深灰色沙发,旁边散落着几个瑜伽垫和泡沫轴,墙角立着一个专业的沙袋架,上面挂着一个磨损痕迹明显的沙袋。整个空间干净得一尘不染,却又处处透着一种冷硬的、秩序井然的力量感,和李霞本人如出一辙。

李霞走到开放式的厨房岛台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灌了几口。水流顺着她修长的脖颈滑下,消失在毛衣的领口里。她放下杯子,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岛台,目光终于正式落在门口那个手足无措、像闯入巨人国的侏儒般的男人身上。

她的眼神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和审视,但少了几分训练场上的刻意锋芒,多了几分……居家的疏离感。

“这里,以后就是你训练的一部分。”李霞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早五点三十分起床,洗漱十分钟。五点四十,楼下花园慢跑三公里。六点十分,早餐。六点四十,出发去健身房。晚上七点前必须回到这里,晚餐后是核心和柔韧训练。十点熄灯。周末训练翻倍。”

她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时间点都精准得如同军事指令,不容置疑。

王波听得目瞪口呆!五点三十起床?慢跑三公里?这比他平时上班起得还早!而且……“回……回到这里?意思是……我住这里?”他终于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问,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

李霞看着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近乎嘲弄的弧度:“不然呢?你以为‘养你’是给你打钱让你继续点外卖混日子?”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从今天起,你的每一分钟呼吸,每一口食物,每一次睡眠,都由我掌控。直到……”

她向前走了两步,停在王波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那股冷冽的气息混合着她身上独特的热度,形成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他依旧松垮的T恤下摆,扫过他因为紧张而微微内八的脚尖,最后落在他那双充满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的眼睛上。

“直到你能在拳台上,光明正大地接下张勇三拳而不倒。”李霞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清晰地敲打在王波的心脏上,“或者,直到你像个懦夫一样,自己爬出去为止。”

她微微歪了下头,栗棕色的发丝滑过脸颊,琥珀色的瞳孔在客厅柔和的灯光下,闪烁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光芒。

“这是一场赌局,王波。”她红唇轻启,吐出的字眼带着冰冷的诱惑和沉重的压力,“用你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赌一个脱胎换骨的机会。赌赢了,我养你,直到你真正站起来。赌输了……”她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你就滚回你的烂泥潭,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敢赌吗?”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如同流动的星河,璀璨而冰冷。

王波站在那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又在瞬间变得冰凉。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那张明艳却写满疏离和挑战的脸。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那抹毫不掩饰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最后的利用价值。

五点三十起床,三公里慢跑,全天候监控的饮食和作息……还有那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目标——在张勇那样的野兽手下扛住三拳而不倒?

这哪里是“养”?分明是更高级别的、二十四小时无休的人体改造集中营!是把他最后一点自由和尊严都彻底剥夺的豪赌!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他想退缩,想立刻逃离这个充满压迫感的、不属于他的奢华空间,逃回自己那个虽然破旧但至少安全的狗窝。

但就在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不”的时候,脑海中猛地闪过几个画面:

李霞挡在他身前,手持金属卡扣时那玉石俱焚的冰冷眼神。

拳台上,他用尽全力站稳,扛住她暴风骤雨般的攻击时,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震动。

更衣室里,杨亲昵那幸灾乐祸的嘴脸和李霞大腿上那片刺眼的瘀伤。

还有……他自己在镜子前,捏着腰间那团软肉时,那深切的厌恶和无力感。

一股混杂着强烈不甘、被逼到绝境的愤怒,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想要撕碎眼前这个女人那副高高在上表情的隐秘欲望,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喷涌而出!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李霞,迎上她那双充满挑战和审视的琥珀色眸子。恐惧依旧存在,但被一股更强大的、近乎自毁的冲动压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为激动和豁出去的决心而带着明显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在这间冰冷的豪华公寓里响起:

“赌!”

(七)

“赌!”

王波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撞击在冰冷的落地窗上,又被弹回来,显得格外孤绝。他死死盯着李霞,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火焰——那是对自身懦弱的痛恨,是对李霞居高临下姿态的愤怒,更是对那个“脱胎换骨”可能性的、不顾一切的孤注一掷。

李霞的唇角,终于勾起了一个清晰的弧度。不再是嘲弄,而是一种……近乎满意的、带着冰冷锋芒的狩猎者微笑。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王波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像在欣赏一件终于被点燃的、粗糙的武器毛坯。

“很好。”她只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而清晰,像法官落下法槌。“你的东西,明天自己搬过来。现在,去次卧。里面有干净的毛巾和洗漱用品。十点整熄灯。明早五点三十,我要听到你起床的动静。迟到一秒……”她顿了顿,眼神里的寒光一闪而逝,“后果自负。”

她不再看他,转身走向主卧的方向,背影挺拔,步履稳定,仿佛刚才那场决定王波命运的豪赌,不过是敲定了一笔寻常的订单。

沉重的实木门在李霞身后轻轻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客厅里瞬间只剩下王波一人。刚才那股支撑他喊出“赌”字的狠劲,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留下的是冰冷而巨大的空虚感和更深的局促。他环顾着这个奢华、冰冷、充满李霞个人印记的空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却遥不可及的城市灯火。他像一个误入巨人国度的流浪汉,赤着脚踩在光洁昂贵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留下污迹。

次卧的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房间不大,但同样干净整洁得近乎苛刻。一张铺着灰色床单的单人床,一个简约的衣柜,一张书桌,一盏线条冷硬的台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织物柔顺剂混合的味道,没有一丝烟火气。床头柜上整齐地叠放着一套全新的、标签都未拆的灰色棉质睡衣,旁边是未开封的洗漱用品。

王波拿起睡衣,柔软的触感却让他感觉像拿着烫手山芋。他走进狭小的独立卫生间,冰冷的瓷砖和金属水龙头泛着寒光。他打开淋浴,让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全身,试图浇灭心头那团混乱的火焰。水流冲击着指关节的破皮处,带来尖锐的刺痛,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他真的把自己卖了。卖给了那个叫李霞的魔鬼。用自由,用尊严,换来一个渺茫的、甚至可能把自己折磨致死的机会。

躺在那张陌生的、过分平整的床上,王波辗转反侧。身体极度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着他,但大脑却异常亢奋。李霞冰冷的话语、张勇暴戾的拳头、拳台上濒死的体验、更衣室里那片狰狞的瘀伤……还有那句石破天惊的“换我养你”,像无数个碎片在脑海里疯狂旋转、碰撞。恐惧、屈辱、不甘、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还有对未来那地狱般生活的未知恐慌,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死死缠住。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意识即将沉入混沌的边缘,一声极其压抑的、短促的闷哼,像一根冰冷的针,猛地刺穿墙壁,扎进了王波的耳膜!

声音来自主卧!

王波瞬间惊醒,心脏狂跳起来!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那声闷哼,短促得如同幻觉,但王波确信自己听到了。那声音里蕴含的痛苦,像被强行扼杀在喉咙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挣扎感。

是李霞?

他猛地坐起身,黑暗中,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他想起了更衣室里那片狰狞的瘀伤,想起了她示范动作时左腿那一丝微不可察的滞涩。难道……她的伤比想象的更严重?白天那冷酷无情的面具下,在深夜独自舔舐伤口?

一股强烈的好奇心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驱使着他。他像幽灵一样,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滑下床,轻轻拧开次卧的门把手。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城市的微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主卧的门紧闭着,门缝下透出一线极其微弱的暖黄灯光。

王波的心跳得更快了。他屏住呼吸,像做贼一样,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挪到主卧门口。那线灯光如同诱惑的潘多拉魔盒缝隙。他犹豫着,恐惧和某种强烈的窥探欲在激烈交战。

最终,那声痛苦的闷哼带来的震撼压倒了恐惧。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眼睛凑近了门缝。

视野被限制在一条狭窄的光带里。

他看到了一小片深色的木地板,看到了一角垂落的深灰色床单。然后,他的视线猛地凝固了!

在靠近门口的地板上,散落着几件衣物——是李霞睡前换下的那件米白色高领毛衣和深色牛仔裤。而在那堆衣物旁边,在暖黄灯光下,清晰地映照出一个身影。

李霞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坐在床沿。

她上身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运动背心,露出了大片光滑紧实的背部肌肤。然而,那片本该完美的肌肤上,却布满了令人触目惊心的痕迹!

那不是训练留下的普通淤青!那是一片面积不小的、呈现出陈旧暗红和青紫色的、纵横交错的……伤疤!疤痕的边缘并不规则,像是被什么粗糙的东西反复摩擦撕裂过,有些地方甚至微微隆起,在灯光下形成狰狞的阴影。疤痕的走向,从肩胛骨下方一直蔓延到接近腰窝的位置,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死死地趴在她那充满力量感的背脊上!

王波感觉自己的呼吸瞬间停滞了!血液仿佛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变得冰凉!那片伤疤……那绝不是运动损伤!那更像是……暴力留下的印记!是殴打?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

李霞微微低着头,栗棕色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侧脸。她的一只手正费力地伸向后背,似乎想去触碰那片疤痕区域,动作带着明显的僵硬和艰难。她的肩胛骨随着动作微微耸动,那片狰狞的疤痕在灯光下扭曲变形,仿佛活物一般。

就在这时,李霞的动作似乎牵扯到了某个痛点,她猛地吸了一口冷气,身体瞬间绷紧!虽然她没有再发出声音,但那瞬间僵硬的背影和急促起伏的肩膀,清晰地传递出强忍的剧痛!

王波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他猛地缩回头,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睡衣。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李霞隐藏在冷酷面具下最不堪、最痛苦的秘密!那片狰狞的伤疤,无声地诉说着她过往的暴力和伤痛,远比大腿上那片瘀伤更触目惊心!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他。他不敢再看,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踮着脚尖,用最快的速度、最轻的动作,逃回了次卧,反锁上门,然后一头扑倒在床上,用被子死死蒙住头。

黑暗中,他剧烈地喘息着,眼前反复闪现着那片在暖黄灯光下狰狞扭曲的伤疤,以及李霞那强忍痛楚、微微颤抖的背影。那画面,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他的脑海里。

原来,这个在训练场上如同女王般掌控一切、冷酷无情鞭策着他的女人,在深夜无人的角落,也在独自承受着如此沉重的伤痛。她的强大,她的冰冷,她的严苛,似乎都笼罩上了一层悲壮的阴影。

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更复杂的、混杂着怜悯、震惊和更深困惑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张勇?江峰?那片伤疤……李霞的世界,到底埋藏着怎样黑暗的过往?

王波蜷缩在陌生的床上,在冰冷的恐惧和巨大的谜团中,彻夜难眠。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次熄灭,黎明前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一阵冰冷、精准、如同军用闹铃般毫无感情的手机震动声,在死寂的次卧里陡然响起!

嗡!嗡!嗡!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刺穿了王波混乱的梦境和疲惫的神经!他猛地睁开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五点三十分。分秒不差。

王波挣扎着坐起身,全身的肌肉如同被无数根钢针同时穿刺,发出剧烈的抗议。昨晚的彻夜难眠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让他的脑袋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眼前阵阵发黑。他看向那扇紧闭的主卧门,昨晚那惊鸿一瞥的恐怖画面瞬间在脑海中清晰浮现——那片狰狞的伤疤,李霞强忍痛楚的背影……

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来。他几乎想立刻躺回去,用被子蒙住头,逃避这冰冷的现实。

就在这时,主卧的门“咔哒”一声,被干脆利落地拉开了。

李霞走了出来。

她换上了一身纯黑色的高强度运动背心和紧身裤,勾勒出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线条。栗棕色的长发被利落地束成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她的脸色在客厅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睑下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阴影,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锐利如初,像淬了寒冰的刀锋,精准地扫向刚从次卧挣扎着爬出来的王波。

没有疲惫,没有脆弱,更没有任何昨夜伤痛残留的痕迹。她又变回了那个无懈可击、冷酷精准的“魔鬼教官”。

“三十秒。洗漱。”她的声音冰冷,没有丝毫起伏,像在宣读军事条例。她的目光扫过王波脸上明显的倦容和眼中的血丝,没有任何询问,只有冰冷的指令。“楼下花园,三公里慢跑。配速七分半。现在开始计时。”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运动手表。

王波看着她那张仿佛戴上了完美面具的脸,再想起昨晚灯光下那片狰狞的伤疤和强忍痛楚的身影,一股强烈的割裂感让他心头剧震!这个女人……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把所有的痛苦和脆弱都锁在黑夜深处,只留下这副无坚不摧的冰冷躯壳示人?

“还愣着干什么?”李霞的声音陡然严厉,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需要我帮你脱裤子吗?!”

冰冷的呵斥像鞭子抽在王波身上,瞬间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打醒。昨晚豪赌的决绝、此刻身体的剧痛、以及对李霞那深不可测的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统统被这声呵斥压了下去。

他不敢再有丝毫犹豫,像被上了发条的机器,猛地冲进次卧卫生间。冰冷的水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也强行驱散了部分混沌。他胡乱套上昨晚脱下的运动服,冲出次卧。

客厅里,李霞已经换好了跑鞋,正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墙上的电子钟显示:五点三十五分。

“迟到五分钟。”李霞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三公里结束后,加练五十个波比跳。”

王波的心猛地一沉,但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他默默地换上自己的旧跑鞋,跟着李霞走进冰冷的电梯。

深秋清晨五点多的空气,凛冽如刀,带着浓重的寒意和湿润的露水气息。天色还是深沉的墨蓝,只有东方的天际线透出一丝微弱的鱼肚白。高档小区花园里空无一人,只有路灯投下惨白的光晕。

“开始。”李霞没有任何多余的话,按下手表计时,率先迈开步伐。她的跑姿标准而稳定,步幅均匀,呼吸平稳,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器。

王波咬紧牙关,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跟了上去。肺部接触到冰冷的空气,瞬间传来一阵刺痛。双腿的肌肉像是被无数根钢针反复穿刺,每一次迈步都伴随着剧烈的酸痛和沉重感。他感觉自己的肺像个破风箱,呼哧呼哧地艰难运作着,喉咙里弥漫着血腥味。

三公里,配速七分半。对李霞来说可能只是热身,对此刻的王波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地狱。

他很快就被李霞甩开了一大截。视野因为缺氧和疲惫开始模糊,汗水混合着清晨的寒气,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大口喘着粗气,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双腿沉重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只想立刻瘫倒在地。

“核心收紧!手臂摆动!脚步不要拖沓!”李霞冰冷的声音从前方的黑暗处传来,如同催命的符咒。她没有回头,速度没有丝毫减慢。

王波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模仿她的动作,但身体的极度疲惫和酸痛让他的动作变形得厉害。他感觉自己像个在泥沼中挣扎的困兽,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一圈,两圈……

当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意识都开始模糊的时候,李霞的身影终于在前面停了下来。她站在路灯下,背对着他,正在拉伸小腿,动作流畅而稳定,仿佛刚才那三公里只是散了个步。

王波几乎是爬到了终点线。他双手撑着膝盖,弯着腰,像离开水的鱼一样剧烈地喘息、干呕,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下巴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砸出小小的水花。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

李霞转过身,走到他面前。她的气息依旧平稳,脸色在路灯下显得有些冷峻。她垂眸看着狼狈不堪的王波,琥珀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怜悯。

“五十三分十七秒。”她报出时间,声音平静得像在念一串数字,“配速严重不达标。波比跳,五十个,现在开始。”

王波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绝望!三公里已经要了他半条命,五十个波比跳?这简直是要他死!

“我……我做不到……”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肺部火辣辣地疼。

“做不到?”李霞微微俯身,那张冰冷明艳的脸靠近王波,距离近得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残酷,“那就滚。滚回你的出租屋,抱着你的外卖和体脂率,继续当你的废物。昨天的‘赌’,就当是我无聊消遣。”

“废物”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王波最脆弱的自尊心!昨晚豪赌的誓言、那不顾一切的一拳、拳台上死扛的倔强、还有李霞背后那片狰狞的伤疤……所有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混合着巨大的屈辱和不甘,形成一股毁灭性的力量!

“啊——!!!”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猛地从王波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双眼赤红,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猛地直起腰!不再看李霞,不再去想身体的痛苦!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开始了地狱般的波比跳!

下蹲!俯卧撑!收腿!跳跃!

每一个动作都变形得厉害,每一次俯卧撑都伴随着身体的剧烈颤抖和痛苦的闷哼。汗水、口水甚至鼻涕混合在一起,糊满了他的脸。肺部像被撕裂,肌肉在哀嚎,心脏在疯狂撞击着胸腔的牢笼。

一个,两个,三个……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下来的。意识在极度的痛苦中模糊又清醒。支撑他的,只剩下那股被李霞彻底点燃的、混杂着愤怒、屈辱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想要证明什么的疯狂执念!他要撑住!哪怕死在这里,他也不能像个废物一样滚回去!

李霞就站在一旁,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看着。路灯的光线勾勒出她冷硬的侧脸线条。她的眼神依旧冰冷,专注地记录着王波每一个濒临崩溃的动作,像是在观察一件正在经受极限测试的残次品。但她的嘴唇,似乎抿得比平时更紧了一些。

当王波挣扎着完成最后一个跳跃动作,像一摊彻底融化的烂泥般重重摔在地上,剧烈地抽搐、干呕,连抬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时,李霞才缓缓开口:

“动作变形率百分之七十以上,核心参与度几乎为零,体能储备差到令人发指。”她的声音冰冷,如同宣读判决书,“但……”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地上那个如同濒死般喘息的身影上,琥珀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波动,快得像错觉。“至少,你撑下来了。”

她说完,不再看他,转身朝着公寓楼的方向走去,黑色的背影在微亮的晨曦中显得格外挺拔而孤绝。

“给你十分钟。洗漱,吃早餐。六点四十,出发。”冰冷的声音从前方飘来,没有丝毫温度。

王波瘫在冰冷的地上,贪婪地呼吸着带着寒意的空气,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看着李霞那越走越远的背影,又想起昨晚灯光下她背上那片狰狞的伤疤和强忍痛楚的模样。

魔鬼……这个女人,真的是个魔鬼。

但此刻,在这濒死的痛苦和巨大的屈辱中,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真实的感觉,像石缝里挣扎的草芽,悄然滋生——那是一种在绝对碾压的力量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哪怕姿势丑陋也未曾倒下的……渺小却真实的坚持感。

(八)

王波几乎是爬回28楼的。

五十个地狱般的波比跳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每一块肌肉都在疯狂尖叫,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冰冷的晨风早已被滚烫的汗水取代,湿透的运动服紧贴着皮肤,像是第二层冰冷的囚衣。他扶着电梯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电梯镜面映出他惨白如纸、眼窝深陷的脸,像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游魂。

客厅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一种极其精准的、没有多余油脂和香料的寡淡味道。开放式厨房的岛台上,已经摆好了两份一模一样的早餐:两枚剥好的水煮蛋,一小碗蒸得刚刚好的紫薯泥,一杯冒着热气的无糖豆浆。李霞正背对着他,站在料理台前,动作利落地清洗着煮蛋的小锅。她换上了一身干爽的浅灰色运动服,马尾依旧一丝不苟,晨跑对她而言仿佛只是掸了掸灰尘。

听到电梯门开合的声响,她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开口:“十分钟。洗漱,吃饭。”声音清冷得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刚才在楼下花园目睹王波濒死挣扎的不是她。

王波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踉跄着冲进次卧卫生间。冰冷的水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稍微驱散了部分眩晕和恶心感。他看着镜子里那张憔悴、狼狈、写满痛苦的脸,再想起昨晚灯光下李霞背上那片狰狞的旧伤和她此刻的若无其事,一股强烈的荒诞感和更深的自惭形秽涌上心头。这个女人,她的身体和意志,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

他胡乱擦了把脸,换下湿透的衣服,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挪到岛台边。看着那份严格按照饮食计划准备的、精确到克的早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身体的极度疲惫和刚才的剧烈消耗,让他本能地渴望高热量的碳水,渴望油脂的抚慰。眼前这份“健康”的食物,此刻只让他感到反胃。

李霞已经坐在他对面,姿态端正地开始用餐。她吃东西的动作很安静,也很迅速,每一口都精准地咀嚼着,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必须的任务。她甚至没有抬眼看他。

王波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寡淡的紫薯泥塞进嘴里。味同嚼蜡。他强迫自己吞咽下去,喉咙干涩得发疼。对面的李霞像一座无声的冰山,散发着无形的压力。他不敢抱怨,不敢拖延,只能像执行命令的士兵一样,机械地、艰难地往嘴里塞着食物。胃部在抗议,肌肉在哀嚎,精神在崩溃的边缘。

早餐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结束。李霞放下餐具,看了一眼手表:“六点三十八分。准备出发。”

王波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每一步迈出,都伴随着大腿前侧股四头肌撕裂般的剧痛,那是波比跳带来的残酷后遗症。他咬着牙,跟在步履依旧稳定的李霞身后,走进电梯,下到车库,坐进那辆冰冷的黑色越野车。

去健身房的路上,王波瘫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额头抵着冰凉的车窗玻璃,试图从这短暂的移动中汲取一丝喘息。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抗议,酸痛的浪潮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他的神经,让他几乎昏厥。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肌肉纤维在微观层面断裂又试图重组的细微震颤。

李霞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线条冷硬。车内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空调送风的细微声响。她似乎完全无视了身边那个如同被酷刑折磨过的男人。

“力美”健身房巨大的霓虹招牌出现在视野里。王波看着那熟悉的光源,第一次感到了强烈的恐惧——那不再是改变的地狱入口,而是新一轮酷刑的行刑场。他的身体,真的还能承受吗?

白天的训练,是王波人生中最漫长、最黑暗的几个小时之一。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用钝刀子切割他酸痛的肌肉。

深蹲,每一次下蹲,股四头肌的撕裂感让他眼前发黑,膝盖如同生锈的轴承般咔咔作响。李霞冰冷的指令依旧精准:“臀部发力!膝盖对准脚尖!深度不够!”

划船,肩胛骨之间的肌肉群早已在波比跳中透支殆尽,每一次向后拉动弹力带,都感觉背部的肌肉纤维在寸寸崩断。李霞的手指会精准地戳在他无力收缩的背阔肌上:“这里!发力!别用胳膊代偿!”

平板支撑,核心区域如同被彻底捣烂的豆腐,连维持最基本的身体直线都成了奢望。腰腹不受控制地下塌,引来李霞严厉的呵斥和脚尖毫不留情的提醒:“核心收紧!屁股夹紧!坚持住!”

汗水不再是流淌,而是像拧开了水龙头一样涌出,瞬间浸透训练服。他的脸色由惨白转为一种病态的潮红,呼吸急促得如同破风箱,视线因为剧烈的痛苦和缺氧而阵阵模糊。好几次,他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瘫倒在地,像一滩真正的烂泥。

但每当这个念头升起,李霞那冰冷如刀的眼神,那句“废物”的嘲讽,以及昨晚灯光下她背上那片狰狞的伤疤和她强忍痛楚的身影,就会像强心针一样狠狠扎进他濒临崩溃的意志里!

“撑住!不能倒下!不能像个废物一样滚回去!”这个念头如同魔咒,支撑着他榨干最后一丝力气,完成一组又一组地狱般的动作。每一次力竭后的喘息,都带着血腥味和绝望的呜咽。

训练结束的铃声如同天籁。王波像被抽掉了脊椎,直接瘫倒在冰冷的地胶上,连挪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汗水在他身下迅速洇开一大片深色的痕迹。他闭着眼,意识在痛苦的深渊边缘浮沉。

李霞站在他身边,拿着平板记录着数据。她的呼吸也有些急促,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但整个人依旧挺拔如松。她低头看着地上那滩彻底融化的“烂泥”,眼神复杂。那里面没有怜悯,没有赞许,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评估。她似乎在确认这具躯体的极限,以及……它是否还有压榨的价值。

“拉伸。”她最终只吐出两个字。

王波挣扎着,用尽最后一点意志力爬起来,像提线木偶一样,跟着李霞走向拉伸区。每一次被动的拉伸动作,都带来新一轮尖锐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发出压抑的痛哼。

回到那间冰冷的豪华公寓时,已是晚上七点多。城市的灯火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在王波眼中却是一片模糊的光晕。他像一具行尸走肉,机械地跟着李霞走进门,连鞋都忘了换,直接瘫倒在客厅冰冷的地板上,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李霞没有理会他。她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过了一会儿,她换了一身宽松的棉质家居服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深棕色的玻璃瓶和一个白色的小瓷碗。一股浓烈刺鼻的中药味瞬间在客厅里弥漫开来。

王波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模糊地看着她。

李霞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起来,脱掉上衣,趴下。”

命令式的口吻,不容置疑。

王波艰难地撑起身体,麻木地脱掉湿透的T恤。当他想趴下时,背部和手臂剧烈的酸痛让他动作僵滞,痛得倒吸冷气。

李霞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耐烦。她蹲下身,一只手不算温柔地按在王波汗湿冰冷的后背上,另一只手用力一推,将他整个人翻转过来,面朝下按在了地板上。

“唔!”王波的脸颊贴在冰冷光滑的木地板上,痛哼一声。

李霞没有理会。她打开那个深棕色的玻璃瓶,将里面粘稠的、颜色深褐、散发着浓烈辛辣气息的药油倒了一些在瓷碗里。然后,她挽起家居服的袖子,露出线条紧实流畅的小臂。

王波趴在地上,只能感觉到李霞温热的手指带着那粘稠冰凉的药油,落在了他酸胀疼痛的后背上。

“嘶——!”一股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针同时刺入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他的神经!那药油仿佛带着强烈的刺激性,一接触到过度劳损、濒临崩溃的肌肉,就引发了爆炸般的灼烧感和深入骨髓的刺痛!王波的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痛呼!

“别动!”李霞的声音冰冷地砸下来,带着警告。她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稳稳地按住了他试图挣扎的身体。她的手指沾满了那粘稠辛辣的药油,开始用力地在他后背的肌肉群上按压、揉搓、推拿。

她的手法极其专业,也极其粗暴!力道之大,仿佛要将那些僵硬、痉挛、充满乳酸堆积的肌肉纤维生生揉碎、撕裂、再强行捋顺!每一次按压,都精准地落在那些最酸痛、最僵硬的结节点上,带来一阵阵让王波几乎昏厥的剧痛!浓烈的药油辛辣味混合着汗水的咸腥,在空气中弥漫。

“啊——!痛!轻点!!”王波再也忍不住,惨叫出声,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额头的青筋暴起,冷汗瞬间再次浸透了身体。

“闭嘴!”李霞的声音没有丝毫动摇,手上的力道甚至加重了几分,“肌肉劳损严重,筋膜粘连。不揉开,明天你连床都下不了!”她的语气冰冷而专业,像是在处理一件需要维修的器械,“这点痛都受不了,还谈什么扛张勇三拳?”

她的话像冰水浇头,瞬间压下了王波一部分痛呼。是啊,这点痛都受不了,还谈什么改变?还谈什么赌局?张勇的拳头……只会比这更重百倍!屈辱感和那点残存的倔强再次涌起,他死死咬住嘴唇,将所有的痛呼都憋回喉咙深处,身体因为强忍而剧烈地颤抖,指甲深深抠进掌心。

李霞不再说话,专注地进行着她的“酷刑”。客厅里只剩下药油摩擦皮肤的粘腻声响和王波粗重压抑的喘息声。汗水混着药油,在他背上流淌,形成一道道深色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后背那如同被活剥拆骨的剧痛,在反复的蹂躏中,竟然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极致的痛苦过后,一股奇异的、深沉的温热感,如同被引燃的地火,开始从李霞按压的深处蔓延开来。那热力霸道地驱赶着刺骨的冰冷和僵直,渗透进酸痛的肌肉纤维深处,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剧痛余韵的……舒缓感?

就在王波沉浸在这冰火两重天的折磨中,意识都有些模糊时,李霞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命令:“翻过来。”

王波艰难地、像翻煎饼一样,把自己沉重的身体翻转过来。冰冷的木地板再次贴上他汗湿的脊背,带来一阵激灵。

李霞的目光落在他赤裸的上身。汗水、药油的痕迹混杂,皮肤因为刚才的揉搓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她的视线似乎在他胸前和腹部那些松垮的脂肪层上停顿了一瞬,但很快就移开了。她重新倒了一些药油在掌心。

“手臂抬起来。”她命令道。

王波依言,艰难地抬起如同灌了铅的手臂。李霞温热的手指沾着辛辣的药油,开始用力地揉搓他同样饱受摧残的手臂肌肉群——三角肌、肱二头肌、肱三头肌……那粗暴而精准的手法再次带来一阵阵让他龇牙咧嘴的剧痛。

她的动作很快,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揉完手臂,她的手指带着药油,滑向王波那依旧松软、堆积着厚厚脂肪的腹部。

当那带着灼热药力和粗暴力道的指尖触碰到他敏感的腹部皮肤时,王波的身体猛地一僵!一种强烈的羞耻感混合着被触碰的异样感,瞬间涌了上来!这感觉,比后背的揉搓更让他难以忍受!那是他身体最不堪、最想隐藏的部位!

他下意识地就想蜷缩起来,保护住那团软肉。

“别动!”李霞的声音陡然严厉,带着冰冷的威慑力。她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按住了他试图躲避的身体。她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反而更加用力地按压、揉搓着他腹部的肌肉,如果那还能叫肌肉的话,那力道,仿佛要将他肚子上那层厚厚的脂肪生生揉化掉!药油的辛辣和灼烧感混合着被强行触碰的羞耻,让王波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核心无力,脂肪堆积严重,这里是弱点中的弱点!”李霞的声音冰冷地陈述着事实,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解剖着他的不堪。“不想下次被人一拳打穿内脏,就忍着!”

她的话像冰锥,刺破了王波的羞耻感。弱点……张勇的拳头……他强迫自己放松紧绷的腹部肌肉,虽然那团肉依旧软绵绵的,死死咬着牙,承受着这双重意义上的酷刑。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李霞手指的温度和力道,感受到那药油带来的灼痛和后续的温热渗透。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地板上。

就在这充满痛苦、屈辱和奇异感官冲击的揉搓接近尾声时,李霞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王波的脸。汗水浸湿的额发凌乱地贴在他苍白的额头上,紧咬的嘴唇已经渗出血丝,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因为强忍痛苦而剧烈地颤抖着……一种极其脆弱的、近乎破碎的姿态。

李霞揉搓的动作,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那停顿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快得像错觉。她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快速地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或许是疲惫,或许是某种被强行压制的烦躁,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但这停顿仅仅持续了不到半秒。她的眼神瞬间恢复了冰冷和专注,手上的力道甚至加重了一分,仿佛要用更强烈的疼痛抹去刚才那瞬间的失神。

“好了。”她终于收回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站起身,将沾满药油的瓷碗放到一边。“去冲个澡,水温不要太高。半小时后晚餐。”她不再看王波,转身走向厨房,开始准备那注定寡淡无味的健康晚餐。

王波瘫在冰冷的地板上,如同刚从炼狱里捞出来。全身被药油涂抹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灼烧着,但深处又奇异地渗透着一种舒缓的温热。后背和手臂的剧痛似乎真的缓解了一些,但腹部的羞耻感和被强行触碰的异样感却久久不散。他挣扎着爬起来,脚步虚浮地挪向次卧卫生间。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洗去汗水、药油和屈辱的痕迹。皮肤被搓得发红,但那股深入骨髓的酸痛和疲惫,却如同烙印,洗之不去。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空洞、形容枯槁的自己,感觉像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躯壳。

晚餐依旧是精确配比的水煮鸡胸肉、西蓝花和糙米饭。王波味同嚼蜡地吞咽着,对面的李霞依旧沉默而高效地进食,仿佛刚才那场充满痛苦和肢体接触的“酷刑”从未发生。客厅里只有餐具轻微的碰撞声。

饭后,是核心和柔韧训练。李霞没有放过他。又是一轮在极度疲惫下进行的、充满痛苦的平板支撑变式和僵硬的拉伸。王波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反复捶打、折叠的生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十点整。熄灯的命令准时下达。

王波如同获得特赦的囚犯,拖着彻底报废的身体,逃回了次卧。他把自己重重摔在床上,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身体的痛苦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他残存的意识。后背药油带来的温热感还在持续,缓解着肌肉的酸痛,但也像是在提醒着他刚才那场充满屈辱和异样感的接触。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疲惫和痛苦彻底吞噬时,主卧方向,再次传来了一声极其压抑的、短促的抽气声!

声音很轻,隔着墙壁,如同幻觉。但王波瞬间清醒了!他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是李霞!

昨晚那片狰狞伤疤的画面瞬间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还有她强忍痛楚的背影!她白天那若无其事、冷酷精准的面具下,果然在独自承受着旧伤的折磨!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他想知道!他想确认!他想……做点什么!一种混杂着怜悯、好奇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被那场“酷刑”激发出的奇异责任感,压倒了恐惧和身体的疲惫。

他像昨晚一样,悄无声息地滑下床,赤着脚,像幽灵一样挪到主卧门口。门缝下,依旧透出一线微弱的暖黄灯光。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太久。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眼睛再次凑近了那条狭窄的光缝。

视野里,依旧是那片深色的木地板,一角深灰色的床单。然后,他看到了李霞。

她侧对着门口的方向,坐在床沿。上身只穿着一件贴身的黑色吊带背心,露出了整个肩膀和手臂。她微微低着头,栗棕色的长发垂落,遮住了部分侧脸。她的右手臂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向后伸展,手指费力地够向自己左侧肩胛骨下方那片……在暖黄灯光下依旧狰狞可怖的陈旧伤疤区域!

她的动作明显很吃力,肩膀和手臂的肌肉因为过度伸展而绷紧,微微颤抖着。那片暗红与青紫交织、边缘不规则的伤疤,在她吃力的动作下,如同活物般扭曲着。

王波的心猛地揪紧了!果然!她在给自己上药!那旧伤还在折磨她!

李霞的手指似乎终于够到了伤疤的中心区域。她拿起放在旁边床头柜上的一个小药瓶,艰难地倒出一点透明粘稠的药膏在指尖,然后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涂抹在那片狰狞的疤痕上。

她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伤痛。但每一次指尖落下,她的身体都会不自觉地绷紧一瞬,紧抿的唇线透露出强忍的痛楚。那小心翼翼的姿态,与白天训练场上那个冷酷无情的“魔鬼教官”,在拳台上那个凌厉狠辣的女战士,判若两人!

王波屏住呼吸,看着那在灯光下微微颤抖的指尖,看着那片承载着未知暴力和痛苦的伤疤,一种强烈的酸涩感猛地冲上他的鼻尖!这个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女人,在无人知晓的深夜,也不过是一个被旧伤折磨、需要独自舔舐伤口的……普通人。

就在这时,李霞的动作似乎牵扯到了某个粘连的痛点,她猛地吸了一口冷气,身体瞬间僵住!那声压抑的痛呼被死死咬在唇齿间,只有肩膀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颤抖,让她原本就极其艰难维持的平衡瞬间打破!她手中那个小小的白色瓷瓶,从颤抖的指尖滑落!

“啪嗒!”一声清脆的轻响!

瓷瓶掉在光洁的木地板上,滚了几圈,停在门缝附近。里面透明的药膏洒出来一小滩。

李霞的身体猛地僵住!她倏地抬起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穿透门缝,精准地锁定了门外那双因为震惊和窥探而忘记躲闪的眼睛!

王波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凝固了!心脏停止了跳动!他被发现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门内门外,四目相对。

门缝里,李霞的眼神不再是痛苦或脆弱,而是瞬间被一种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气和被冒犯的暴怒所取代!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被撕开最后遮羞布的羞愤和毁灭性的寒意!琥珀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收缩,像被激怒的猛兽!

王波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想逃,但双脚像被钉在了原地!

下一秒,主卧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里面拉开!

李霞站在门口,身上只穿着那件黑色吊带背心,栗棕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她的脸色在灯光下异常苍白,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骇人的怒火!她死死地盯着王波,胸口剧烈起伏,那片狰狞的伤疤在背心边缘若隐若现,像无声的控诉。

“你看到了什么?”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从地狱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蕴含着毁灭性的风暴!

(九)

“你看到了什么?”

李霞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王波的耳膜。每一个字都带着毁灭性的风暴和赤裸裸的杀意。她站在门口,只穿着那件单薄的黑色吊带背心,灯光勾勒出她紧致却紧绷的线条,那片狰狞的伤疤在背心边缘若隐若现,像一张无声控诉的嘴。苍白的脸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燃烧着骇人的怒火,死死锁住王波,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王波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想解释,想道歉,想立刻消失在原地,但舌头像打了结,双腿如同灌了铅,钉在冰冷的地板上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霞眼中那团冰冷的火焰越烧越旺。

时间凝固了,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李霞没有再问第二遍。她眼中的暴怒在几秒的极致压缩后,骤然冷却,凝结成一种比火焰更可怕的、深不见底的冰寒。那是一种彻底被冒犯、被窥探、被撕开最隐秘伤疤后的决绝寒意。

她猛地向前一步!

王波吓得几乎要瘫软下去,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等待即将到来的雷霆之怒——耳光?拳头?或者更可怕的驱逐?

然而,预想中的打击并未降临。

他只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巨大压迫感的气息逼近。李霞没有碰他,只是用一种极其冰冷的、不带一丝人类温度的眼神,最后剐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轻蔑、厌恶和彻底的疏离,比任何物理打击都更让王波感到刺骨的寒冷和绝望。

然后,她“砰”地一声,用力关上了主卧的门!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公寓里回荡,震得王波耳膜嗡嗡作响,也彻底切断了他所有的解释和乞求。

冰冷的实木门板,仿佛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将两人彻底隔绝。

王波像一尊被遗忘的冰雕,僵在门口,浑身的冷汗瞬间冰凉。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愧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完了。他触碰了李霞绝对不允许触碰的逆鳞。这场豪赌,还没开始,似乎就已经提前宣告了他的失败。等待他的,只有冰冷的驱逐和彻底的羞辱。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回次卧的。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躺在床上,黑暗中,李霞那燃烧着怒火和最终凝结成冰的眼神,以及门缝里她强忍痛楚、小心翼翼上药的脆弱背影,反复交替闪现,像两把冰冷的锯子,反复切割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身体的剧痛在巨大的精神冲击下,反而显得微不足道。

这一夜,漫长如世纪。恐惧、愧疚、绝望……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被那脆弱背影勾起的酸楚,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死死缠住,不得解脱。

……

清晨五点三十分。那如同丧钟般的冰冷手机震动声,准时在死寂的次卧里响起。

嗡!嗡!嗡!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像冰冷的鞭子抽在王波麻木的神经上。

王波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她会怎么做?直接让他滚?还是用更残酷的方式报复?

他挣扎着坐起身,全身的酸痛如同潮水般涌来,但比起精神的煎熬,肉体的痛苦反而成了一种麻木的陪衬。他机械地洗漱,穿上训练服。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走向客厅的脚步如同走向刑场。

客厅里,李霞已经换好了运动服,纯黑色的背心和紧身裤,勾勒出如同刀锋般锐利的线条。她背对着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尚未苏醒的城市。晨光熹微,勾勒出她冰冷而孤绝的侧影。听到动静,她没有回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五点三十五分。李霞缓缓转过身。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厌恶,甚至没有一丝波澜。那张明艳的脸孔如同戴上了一副完美的冰雕面具,所有的情绪都被彻底封冻在零度以下。琥珀色的瞳孔里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看待一件死物般的漠然。

她的目光扫过王波憔悴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没有丝毫停顿,仿佛他只是一团无形的空气。

“迟到五分钟。”她的声音响起,平静,冰冷,没有任何起伏,如同电子合成音。“楼下花园,三公里慢跑。配速七分。结束后,加练一百个波比跳。”

命令下达,没有丝毫解释,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仿佛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但她那彻底冰封的眼神和翻倍的惩罚,无声地宣告着:惩罚,开始了。而且,是以一种更冷酷、更彻底的方式。

王波的心沉到了谷底。没有驱逐,没有怒骂,只有这无声的、加倍残酷的炼狱。这比直接判他出局更让他感到绝望。这是钝刀子割肉,是精神凌迟。

他不敢有丝毫异议,甚至不敢去看李霞的眼睛。他像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傀儡,默默地换上跑鞋,跟着那个散发着绝对零度气息的背影,走进冰冷的电梯,下到寒气凛冽的花园。

三公里,配速七分。

李霞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稳定地跑在前面。王波拖着仿佛被重型卡车碾压过的身体,拼尽全力追赶。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痛楚。双腿如同灌满了滚烫的铅水,每一步都伴随着肌肉纤维濒临断裂的哀鸣。视线因为缺氧和剧痛而阵阵模糊。

“核心收紧!手臂摆动!脚步拖沓!”李霞冰冷的声音从前方的晨雾中传来,不带任何情绪,却比任何嘲讽都更刺耳。

王波咬碎了牙,血丝从紧咬的牙关渗出。他强迫自己收紧那根本不存在的核心,摆动如同生锈机械般的手臂,榨干最后一丝力气迈动沉重的双腿。支撑他的,不再是愤怒和不甘,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对李霞那彻底冰封态度的恐惧,以及对被彻底抛弃、坐实“废物”之名的恐惧。

当他终于像条濒死的狗一样爬到终点,迎接他的是李霞如同冰雕般的背影和冰冷的宣判:“配速严重不达标。波比跳,一百个,现在开始。”

一百个!

王波眼前一黑,几乎当场昏厥。三公里已经耗尽了他残存的力气,一百个波比跳?这是要他的命!

他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干呕,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李霞转过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晨光勾勒出她冰冷无情的侧脸轮廓。她的眼神里没有催促,没有鄙夷,只有一片彻底的、令人绝望的漠然。仿佛在说:做,或者滚。选择权在你,但后果自负。

那漠然的眼神,比鞭子更狠毒。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绝望和最后一丝倔强的力量,猛地从王波残破的躯体深处爆发出来!他不能滚!他不能被当成垃圾一样丢弃!哪怕死在这里,他也要撑下去!他发出一声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吼,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爬起来,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开始了这场注定是酷刑的百次波比跳!

下蹲!俯卧撑!收腿!跳跃!

动作变形得惨不忍睹,每一次俯卧撑都伴随着身体的剧烈颤抖和痛苦的闷哼,每一次跳跃都像用尽毕生力气。汗水、泪水、鼻涕混合着血丝,糊满了他扭曲的脸。肺部像被彻底撕裂,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吞咽玻璃渣。肌肉在疯狂尖叫,发出濒临崩溃的哀嚎。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中模糊又清醒,支撑他的只剩下一个念头:撑下去!不能倒下!不能被她彻底看扁!

李霞就站在一旁,抱着手臂,如同最冷酷的监工。她的目光像精准的扫描仪,记录着王波每一个濒临极限、摇摇欲坠的动作,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她像在观察一件正在经受极限压力测试、随时可能报废的残次品。

一个,两个,十个……五十个……

王波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这无尽的痛苦抽离了。世界在他眼中只剩下模糊的光影和身体撕裂般的剧痛。七十个……八十个……他的动作慢得像慢镜头,每一次撑起身体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

九十……九十一……九十二……

就在他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心脏即将炸裂的时候,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力量感,如同黑暗深渊中骤然亮起的火星,猛地从他腹部的深处挣扎着传递出来!

那力量很微弱,却异常坚韧!它支撑着他塌陷的腰腹,稳住了他剧烈摇晃的重心,让他在完成第九十三个俯卧撑后,竟然比之前稍微流畅了一丝丝地收腿、跳起!

虽然动作依旧笨拙痛苦,虽然落地时依旧踉跄不稳,但那一瞬间核心传递出的力量感,真实得让他自己都感到震惊!

李霞那如同冰封湖面般的眼神,似乎极其短暂地波动了一下。那波动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快得像风吹过湖面的一丝涟漪。她的目光在王波完成那个动作时微微收紧的腹部区域停留了不到零点一秒。

九十四……九十五……九十六……

那股微弱的力量感如同星星之火,在王波濒临崩溃的意志中顽强地燃烧着。它无法消除痛苦,却给了他一种奇异的支撑感。每一次榨干极限后的动作完成,都像是在这具废铜烂铁般的躯壳里,强行锻造出一丝新的、坚硬的筋骨!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当王波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如同烂泥般重重摔在地上,身体剧烈抽搐,连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时,李霞冰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动作完成率低于百分之六十,核心参与度依旧低下,体能储备……”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地上那个如同被彻底碾碎、却又奇迹般完成了指令的身影上,冰封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坚硬的东西被撬动了一丝缝隙。“……但,你完成了。”

依旧是冰冷的陈述,但最后那四个字,却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王波绝望的黑暗。

李霞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公寓楼。“十分钟。洗漱,早餐。六点四十,出发。”

王波瘫在冰冷的地上,贪婪地呼吸着带着血腥味的空气。身体的每一寸都在疯狂尖叫着抗议,濒死的痛苦依旧清晰。但此刻,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如同冰封大地下悄然萌发的种子,在他彻底破碎的躯壳里滋生出来。

那不再是单纯的痛苦和屈辱。那是一种在绝对的碾压和冰封的绝望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榨干最后一点潜能、哪怕姿态丑陋到极致也未曾放弃、并且真切地感受到了一丝力量萌芽的……悲壮感。

他挣扎着,用颤抖的手臂撑起身体。腹部的核心区域传来清晰的酸痛感,但那酸痛中,似乎真的蕴含着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紧绷力量。

他抬头看向李霞那越走越远的、冰冷孤绝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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